谢闻道:“不必如此多礼。”
他身后跟着的应逐星道:“嗳?阿浮你怎么在这里?”
姜浮交代清楚原委,应逐星点头道,“那牢狱里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不去就不去呗。你在这等了多久了?”
姜浮道:“也没多久。”只不过两刻钟,但她一个人在此无聊,觉得时间漫长。
应逐星道:“正好,劳烦这位差大哥带我去一趟牢。”
那衙役忙不迭答应,一个四品的副率如此客气,他觉得有面子极了。
应逐星又道:“殿下就别去了,里面血腥味重,不好闻。正好阿浮一个人也无聊,殿下不如留在这里和她说说话。”
说罢,也不管谢闻如何作答,风风火火跟了衙役就走,偌大的偏厅里顿时只剩下了谢闻和姜浮两人。
姜浮暗道,她一个人的确无聊,可她和谢闻也没得聊啊。
偷偷瞥了一眼太子殿下,他坐在哪里都是这么矜持高贵,背永远是直的,此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神躲闪。
她莫名觉得这个姿态有点眼熟……
她开口道:“殿下喝茶吗?”
谢闻一颔首,姜浮腹诽,嘴巴长了干什么用的,不说话用来喘气吗?
这里又没有其他人,姜浮自觉拎了桌面上的小茶壶,去给他添茶倒水。唉,真的好烦,凭什么他在这里坐着不动,连句话都不说,自己却要上赶着去伺候他?
与此同时,谢闻怕自己表现太过明显,自从知道他并非单相思,而是两情相悦后,每次见到姜浮后,胸膛里仿佛装了只活泼的兔子,跳得分外起劲。
他要控制住自己,不能太过轻浮,吓到姜浮怎么办?但眼珠子像不受自己控制似的,总忍不住去瞟她倒茶的那只手。
他心中暗想,姜浮如此关心他,都亲手为他倒茶了,他怎么能如此木讷,应该表示一下心意才对。可要如何不孟浪的表达,真是一个难题。
熟读经史的太子殿下被困住了。
他还在纠结间,姜浮看他发愣不喝水,以为是这里茶叶简陋,比不上他惯用的,“是不合殿下口味吗?”
谢闻回过神来,也顾不得礼仪,一口饮尽,姜浮又问,“如何?”
谢闻这时候才捡起来矜持:“尚可。”
茶叶什么滋味儿他是没尝出来,可这是姜浮亲手给他倒的,口中不甜,心里也是甜甜的。
姜浮没忍住笑了一下。
这会儿大理寺的官员都走得差不多了,只有几个当值的昏昏打着瞌睡。
春日这样明媚的下午,最适合犯困了。
外面一声猫叫,姜浮忍不住抬头望去。
这几日好像跟猫格外有缘。
她仰头往外面去看,对面的栏杆上干过立着一只黑猫,只四个爪子是雪白色,分外威武,像是个将军。
她想出去看,谢闻也站起身来,心里一阵窃喜,她喜欢猫,昨日刚带回去的那只小家伙可以投其所好了。
第15章 恒我
姜浮看着那只威武的猫将军,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它出现在大理寺里,应该是这里的官员养的,官府之内书卷众多,难免会有老鼠,养猫也是常事。它并未做出攻击的行为,只是直愣愣的看着两人。
谢闻轻声问道:“你喜欢猫吗?”
姜浮道:“喜欢,猫儿聪明又漂亮。”
她说喜欢,谢闻的心却凉了,小哑巴虽然长得还行,但跟聪明可搭不上边,呆头呆脑的,连喵喵叫都不会。
他沉默了一会儿,也伸出手想要摸摸那黑猫,黑猫却不乐意了,从栏杆上跳下去,坐在地面上打量着这个狂妄之人。
姜浮有点埋怨谢闻,居然把猫吓跑了,但他是太子,她可不像姜渐一样肆无忌惮,和谢闻没大没小的说话,只能投以不赞同的眼神。
谢闻挺尴尬,他把手背在身后,这只猫太不给他面子了,姜浮摸了那么多下都没跑,怎么他刚伸出手去,就被吓跑了?
一声女子的轻笑声从背后传来,姜浮转过身去,是刚才的那位“药里嫦娥”!
那猫见了她,很灵性地朝苏嫦走过去,苏嫦弯下腰,将猫儿抱起。
姜浮道:“苏娘子,这猫是你养得吗?”
苏嫦点点头道:“是,它叫乌云,闲来无事,养来打发时间的。”
姜浮自认所见美人不少,但无一个像苏嫦这般千娇百媚的,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又不显得俗艳,只会楚楚可怜,让人怜惜。
她看向苏嫦的目光太过热烈,谢闻微皱了眉。
正好这时,姜渐等人从牢狱中出来,要找谢闻议事。
姜渐看跟姜浮说话的是个娘子,便放下心来,只在此嘱咐道,“别乱跑,等一会儿我就送你回去。”
姜浮摆手道:“你赶紧去吧。”
姜渐谢闻走后,姜溶雪簇也未留下,这里便只剩下了姜浮与苏嫦两人。
美人不愧是美人,除了容颜,气韵言行无一不美。
两人聊了一会儿,姜浮更觉得苏嫦气质高华,恐怕月里嫦娥也不过如此,和她的名字真是相称极了。
姜浮道:“苏娘子,我能叫你的名字吗?”
她人缘一向不错,很乐意和这么一个大美人亲近一些。
苏嫦笑着点了点头:“叫我恒我即可。”
姜浮重复了一遍:“恒,我?”
这是她的小字吗?恒我据说是嫦娥的古名。
苏嫦道:“对,恒,我,不是亡国公主,不是月里嫦娥,也不是可怜寡妇,只是恒我而已。”
姜浮有些尴尬,苏嫦果然是个极其聪明灵透的女子,那些人背后怎么议论她的,她都知道。
姜浮也说了自己久不提的小名:“我的小字叫做雎尔,但我不太喜欢喜欢这个名字,你叫我阿浮就好啦。”
她时常纳闷,凭什么姜渐可以叫做重明,而她只能叫作小麻雀,一点也不威风。
苏嫦话锋一转继续笑着说:“刚才那位是你的心上人吗?”
姜浮忙否认:“不是不是,凑巧遇到了而已。”
苏嫦道:“我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却听到别人唤他殿下。能用得上这个称呼,最低也是位嗣王。我觉得和你很是投缘,你愿意听听我之前的故事吗?”
姜浮道:“你愿意说,我当然愿意听。”
她心中钦佩,苏嫦好豁达,那么多舛的命途居然都能主动说出……
苏嫦讲述了她还在燕国的故事,和衙役所说的版本倒是对得上,只不过更加详细。
苏嫦的阿娘赵施施是个乡野女子,但年少的时候就因为美貌名动燕国。
燕皇好色,有大量使者为他在民间搜罗美女,赵施施便是使者献上去的。
她虽然出生在乡野之间,但皮肤细腻白皙,就连权贵家精雕玉琢的女儿也比不上。
赵施施的容颜,让燕皇一见钟情,六宫粉黛都失了颜色,从此三千宠爱在一身。
燕皇宠爱赵施施,连她的家人都能得到爵位封赏,从一个种地的农夫变成威风的侯爷。她的母亲和姐妹,也都被封为国夫人。
得到绝色美人后,燕皇更沉湎享乐,大陈的铁骑踏破了国门,一路高歌猛进到国都,文武百官都逃命去了,燕皇这才知道国破的事实。
陈的军队马上就要进宫,太监宫女都各谋生路,也有过丰功伟绩的燕皇帝看着满屋子的美酒佳肴,流着泪和爱妃感叹,“为汝如此,至于亡国,为夫无愧,然为帝不堪,九泉之下,有何颜面拜见列祖列宗?”
年纪尚小的苏嫦躲在宫殿的角落,这里和往日不同,不再充斥着欢快的笑语。值钱的东西都被宫人逃难的时候带走了,号称人间第一富贵之地的燕皇宫成了个只有四壁的空架子。
赵施施凄然笑道:“大陈军临城下,妾在深宫,如何得知?妾本农妇,不曾读书识字,又怎知治国之道?石榴裙下山河破碎,如此威力,又何必百万雄师?文官只称颂德行,武官倚势横行,全我之过?酒池肉林,金银满屋,乃我所求?陛下此言,妾承此罪,不得不以身殉国,陛下随后且来!”
说罢,赵施施拔出天子之剑,玉碎花折,绝世佳人的戏码落幕。
说完这些,苏嫦的话截然而止,姜浮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她顺着她的话继续问下去,“那后来呢?”
苏嫦笑着反问:“后来?后来不是很明显了吗?”
姜浮想了一下,被俘的时候,燕皇还是好生生的,想来赵施施那句“陛下随后且来”是落空了。
是皇帝,也是一个贪生怕死之人,把一切罪孽都推到了美人身上,用来成全他那可怜的自尊。
苏嫦还在笑,这笑还是那么柔婉可怜,说话的语气却变了,又果断又坚决。
“从那时候我就知道,男人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好的时候,金银珠宝流水似得往阿娘那里送,国破的时候,却把罪名往她身上推,逼她去死,自己却有脸苟延残喘。”
“我厌恶他,看不起他,却又不得不小心翼翼依附于他,继续扮演一个好女人,充当他深情的戏码。在燕是,在陈也是,直到我遇到我后来的丈夫。”
“他也算是陈的贵族子弟,只是落魄了,为了娶我跟他家里闹绝食,整整五天没有吃东西,饿得只剩一口气在。他家里屈服了,同意我进门,我才终于能摆脱燕的罪名,用另一个身份活下去。”
姜浮道惋惜道:“可惜,他死了。”
苏嫦声音很轻,外面刮起来了风,把她的声音也带走了一些,姜浮不得不听得更仔细。
“可惜?不,一点都不可惜,他死得太好了。他很快厌倦了我,觉得我同其他女人没什么不同。想想也是,就算再美的花,每天看着也就腻了。”
姜浮气愤:“他怎么能这样!”
苏嫦摇头笑道:“他这样太好。他厌倦了我,我其实早厌倦了他。我想要一个更好的身份,做他的妻子,还是有太多的不如意。你们陈规矩多,他家里人不喜欢我,觉得我这样的人配不上他,更要磋磨我。我想摆脱他,摆脱他们家,像摆脱燕一样。还要多谢他,给了我这个机会。我也是个人,人心是肉长的,要不然我可要愧疚好久呢。”
她这话意思很明显了,姜浮的笑勉强起来,有股寒意从后背涌上来。她看着苏嫦,她还是那样美丽,可和刚才的无害柔弱相比,却多了危险。
“我们今天不过是第一次见面,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难道就不怕我去告发你吗?”
苏嫦笑着摸了摸怀里的猫,她好像无时无刻不是温柔荡漾的笑,“告发我?告发我什么?”
姜浮冷静下来,苏嫦什么都说了,又什么都没说,她根本什么证据都没有。
苏嫦道:“我想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的漂亮娘子,什么都有,又何必去做金丝雀呢?其实小麻雀有什么不好的,长了翅膀,想去哪里,就飞去哪里。好了好了,跟你说了这么多,估计你也没有跟我再聊下去的意愿了,我要走了,有缘再见吧,希望我们还可以再见。”
她抱着猫施施然离开,还是那副楚楚动人的模样,就算是在笑,眉尖也总是微蹙着,让人心生怜惜。
明明没有刻意卖弄风情,但腰肢还是像春天河边垂下来的柳丝儿一样,让人无端觉得柔软。
那个衙役有一点倒是说对了,的确是菟丝子。
菟丝子可一点儿都不柔弱,她会紧紧捉住你的根,吸干净每一滴血和泪。
姜浮心想,真是人不可貌相。
一进牢狱,一股阴寒之气袭来,雪簇不禁紧了紧衣衫,旁边的霍尧发现了,笑道,“怎么啦小雪簇,是不是害怕了?”
雪簇是应大将军捡来的,霍尧要比她大个十几岁,也算是看着她长大得,语气十分亲昵。
雪簇立马回怼道:“才没有,我就是觉得冷而已。”
她也去过京兆府狱,那里可没有这么阴森,一进去都是鬼哭狼嚎的声音。大理寺狱却是死气沉沉,这里关押得,许多都是定了死罪的,见到人也不会再喊冤,安静地躺在牢房里,等着行刑的那一天。
一行人来到薛宴在的牢房,狱卒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把人从牢房的稻草堆里拖出来,强硬地把袖子掀开,应该是衣服和伤口黏在了一处,闭着眼睛的薛宴因为吃痛,发出了一声闷哼。
姜渐前世已经见过不少血肉模糊的情景,但此时又对宋燕时的残忍上了一个认知。
只不过一晚没见,薛宴又添了不少新伤。
他不由开口道:“宋少卿,薛宴和你做同僚的时候,是得罪了你吗?你这下手,也太狠了。”
第16章 雪
宋燕时不以为意:“姜司直不在大理寺做事,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有些人天生如此,不打不招。”
姜渐反唇相讥:“宋少卿如此行事,就不怕屈打成招,错辨忠奸吗?”
宋燕时面不改色:“薛宴可是金吾卫的人抓过来的,我相信金吾卫不会出错,姜司直如果对金吾卫有什么意见,大可以去金吾卫内府分辨,宋某对于同僚可是绝不会怀疑办事能力的。”
霍尧道:“的确,今天让二娘子来认认不过是走个过场。金吾卫那天派出去追人那小子,可是出了名的飞毛腿,武功不怎么样,但脚上功夫,可是谁都称赞的。”
这次他立了功,已经由副队正升为队正了。
姜渐瞪了霍尧一眼,这人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霍尧把他拉过去,小声道,“这里是大理寺,是人家的地盘,咱们何必对宋少卿指手画脚。”
姜渐皱眉不语。
他对宋家的人本来就偏见,这是其一,他不否认。
其二便是,他一向饱读圣贤书,虽然重来一世,许多思想都变了,但也不太能理解宋燕时这种什么不问先大刑伺候的做法。他相信的是君子治世以仁德。
其三就是,薛宴少年才俊,士可杀不可辱,青年俊杰在狱中被折磨至此,全然不见往日半分风采,心里同意惋惜之意大起。
他不再说话,姜溶只闻到一股刺鼻血腥味,她虽然武功过人,但实战经验缺乏,更别提这种血腥场面。最严重一次也就是把小时候姜渐的门牙打掉了,那还是他本来就要换乳牙,因为这件事,姜渐到现在都不肯再叫她一句阿姊。
姜溶大着胆子皱着眉看了,点了点头道,“身形和伤口都很像。”
这条小臂还是好的,没有多余伤口,真该夸一句宋少卿心细如发啊,不该打的地方,绝不打。
姜渐道:“薛宴,大理寺已经查明了你与礼部尚书钟法的关系,行刺之事,与扶月白虎一案有关,你是受他指使对不对?”
薛宴是硬骨头,可总有人不是硬骨头,据他的家仆所言,薛宴受钟法资助多年,两人常以父子相称,关系非同一般。
大理寺奉旨查扶月国老虎一案,许是礼部尚书钟法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脚,才唆使这个义子行刺大理寺卿。不光是姜渐,几乎所有人都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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