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迎轻轻拂开宋随云的手,大殿里还有几个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和宫女,几乎把脑袋低到了地面。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们现在无比希望,自己能变成香炉里冉冉升起的青烟,从这冰冷的宫殿里逃出去,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宋随云并没有下令,温迎却不再老老实实跪着,她自顾自站起来,因为长年做活儿,她的脸蛋不如贵族小姐们那样洁白,是在阳光下晒过特有的健康颜色,手也并非是柔若无骨,骨节分明,一看就很有力量。
她站起身来,两人身高还有差距,她自下而上得紧盯着宋随云,轻声道,“是我做的,又怎么呢?”
宋随云藏在衣袖下的手握紧,说出来的话也有些发颤,“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
温迎给他理了理衣领,就像以前无数次那样,“我跟你说过很多遍的,你都忘记了吗?我要做皇后,只要做皇后。”
这个位子,她也要试一试。
宋随云不敢相信:“就为了这个,你就要了阿浮的命?”
温迎声音冷下来:“她挡了我的路,难道不该死吗?”
“你想要岳家的兵权,所以要纳岳为轻为妃,我理解你,觉得你做的对。如果你为了表示仁慈,给姜浮一个妃位,我也会很乐意的帮你去做。但你不是,你要给她正妻之位。她要是当了皇后,那我这些年的谋划算什么?别忘了宋随云,你一开始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是我和阿兄帮你的。”
宋随云同样冷笑,针锋相对道:“你只想当皇后,根本不在乎皇帝是谁来做,要不是以你的身份,根本入不了先皇室的眼,你会如今殚心竭虑帮我吗?”
温迎一贯的冷静,疯狂的底色却隐隐渗出来,“如果没有我,你宋随云算个什么东西呢?”
她这句话触到了逆鳞,宋随云勃然大怒,“放肆,我是先帝和宋贵妃之子,宋贵妃为了保全我的性命,才将我寄存在承恩侯府。我能登基大宝,是理所当然。”
温迎讥讽道:“编出来糊弄人的身世,你还真信了。你要是宋贵妃之子,那个毒妇敢那样为难你吗?”
宋随云愣了神,心底一阵发寒,有个想法将要破土而出,“你什么意思?”
温迎道:“这不重要,你觉得你是,我也觉得你是,那你就是。”
她的眼神像是看着一幅最满意的画,这个认知让宋随云毛骨悚然,“你的心思永远这么多,阿浮和你不一样,她那么善良那么美好,我这一生,只会娶她为妻。”
温迎:“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得,你以前总说我聪明多智,是女诸葛。还说过要是没有我,你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宋随云厉声道:“你也说了,那是以前。”
温迎:“不,那也是现在。姜浮是我杀的,为了让你也有参与感,我特意在你买得糕点里下了毒。你这么喜欢她,我就选了最厉害的毒药,刚吃下去就有了反应。她吐了好多血,但应该没受什么罪。不过,她应该感谢我吧,和嫁给害死父兄的仇人来说,我想她宁愿去死吧?”
宋随云额头青筋暴起:“别说了!”
和他的大吼大叫相比,温迎简直冷静得可怕,“对啊,姜浮是我杀的,陛下要怎么处置我呢?杀了我为她偿命吗?”
宋随云只是冷冷盯着她。
温迎:“姜浮还可以有很多个,可我,温迎,却只有一个,陛下真的考虑好了吗?”
宋随云不再说话,转头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这御书房的椅子,只有一个人能做。
他扶着额头,下了命令,“姜氏福薄,突发恶疾而亡,然朕感念故情,柔德淑慎,特追封为后。”
温迎重新跪下,慢条斯理道,“陛下英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早就料到如此,如今阿兄已经从一个土匪头子,一跃成为了天下兵马大元帅,权力之盛,不亚于当年岳家。
满朝文武的把柄,莫不在她手里,失去她这把利刃,阿兄是个粗人,定然会反,宋随云的皇位怎么可能稳当?
杀了姜浮又如何,只要他还想当皇帝,就必须装作无事发生。
他虽不甘,也怕玉石俱焚。
宋随云本来想说两句话缓和一下气氛的,但怎么也说不出来。
幸好温迎够识趣,自觉告辞。
代表着至高无上的遇袭就摆在案侧,他伸出手,拿到自己面前摩挲了一下,眼光闪烁。
他只思考片刻,就叫来左千牛卫将军,今日殿内的宫女太监是都活不得了。
在高大的守卫兵面前,宫女太监都成了待宰的羔羊,毫无还手之力。
哭喊和求饶的声音逐渐远去,左千牛卫将军恭敬地站立一侧。将军盔甲套在瘦弱的身上,显得有几分不伦不类。
这是宋随云绕开温迎兄妹,自己的亲信,他把瘦乞丐从死人堆里拉出来,又给予他无上的荣耀,他对他死心塌地。
宋随云闭上了眼睛,守卫兵自然不会在殿外杀人,他听不到人头落地的声音,看不到刺目的鲜血,心里就好受了一点。
他也过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吃饭都小心翼翼,生怕承恩侯夫人在饮食里下毒,要要他的命。
他也想当一个贤明的、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可今天和温迎的谈话,被这些人听到了,如果不处理掉,始终是个祸害。
这些人如果要怪,就去怪温迎吧,也要怪他们自己,运气不好,本身也是一种错误。有些人一出生就是天之骄子,有些人只能在污泥里面苦苦挣扎。
温迎的话他信了一大半,但没有调查的意思,他说他是先帝的皇子,他就是。
至于阿浮,等他羽翼丰满了,他会为她报仇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哦对了,他吩咐左千牛将军:“放出消息,姜家五娘子的死,是岳贵妃做得。”
要让岳家被所谓的世家清流唾弃,彻彻底底站在他身边。
这是阿浮最后能帮他的了吧。
第138章 迎亲
姐妹们齐聚于此, 也算热闹得很,和外面相比,也不差什么了。
一会儿有小女使来报, 太子带着迎亲队伍已经到了, 宴席正式开始。
姜浮就有些愤愤不平, 他们在外面大吃大喝的, 自己却要为了礼仪,只早上吃了几块干巴巴的糕点, 连水都没喝一口,就怕在仪式上闹三急。
屋里依旧吵吵嚷嚷的,小娘子们聚在一起, 叽叽喳喳地打趣, 姜浮懒怠应付,一概只低下头装羞涩。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大嫂李淑从门外进来,笑道, “好了好了, 迎亲的人都到跟前了, 阿浮快出去吧。”
李淑出身优渥,又有儿子, 还是娘家长嫂,少不得要来做个传话筒, 东宫的女官都着了品级官服, 分立两侧, 为首的舒亦云一手扶着姜浮, 另一只手将喜扇递给她,柔声交代道, “娘子一路上可要举好了,手酸也忍忍,千万不能放手。”
姜浮点点头。
舒亦云牵着她往外走,层层叠叠的礼服动作极其不方便,走得也很慢。
在见谢闻之前,还要和父亲一道去拜家庙,按理来说,出嫁的女儿是没有这种“殊荣”的,倒是家中郎君娶妻前,需要来鸡白。
或许因为她要嫁的人是太子,便也能在出嫁前进来了。
牌位上各位列祖列宗,姜浮生不出多少与有荣焉的感情。阿耶在外面待客,阿兄不见踪影,引她去拜祠堂的是这一辈的长孙姜潜。
拜完祠堂,在舒亦云的引领下出去,谢闻已经在外面站着了,国师作为主婚人站在正中央,姜祭酒在最左面。
姜浮举着扇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看到谢闻,忍不住一笑。他今日不知道喝了多少,脸上红红的,看见她眉眼弯了,眼睛几乎黏在她身上,也露出来了一个微笑。
国师忙咳嗽了一声提醒。
旁边人都哄笑起来,“新娘子太漂亮喽,殿下都看呆了。”
应逐星笑道:“以后看的日子多着呢,赶紧干正经事吧。”
谢闻收回目光,脸更红几分,从身后的侍者手里接过大雁,递给国师,“奉制亲迎,求取姜氏女为妻。”
国师含笑结果两只大雁,转而递给姜祭酒。
姜祭酒之前嫁女还有几分不情不愿,但几杯酒下肚,又受了不知道多少恭维话,已经有些飘飘然起来。太子的岳父,这滋味还不错。
他笑眯眯地接过来,顺着氛围说了几句吉利话。
舒亦云领着姜浮走上前,国师笑着道:“佳偶天成,百年好合,夫妇和睦,我陈之幸事也。”
姜浮举着扇子,微微欠身行了一了一礼,“谨遵国师教诲。”
姜祭酒道:“你要时刻牢记,夙夜匪懈,侍奉在太子左右,莫要违背他的命令。”
姜浮心里不屑,表面还是柔顺道,“女儿知道。”
姜夫人擦着泪:“你父亲的话你一定要时刻牢记。”
姜浮道:“恭听父母之言。”
接下来便要坐上车去东宫了,女官在为她整理裙子的空档,姜浮回头望了望,却怎么也没看到阿兄的身影。
心里失笑,阿兄眼睛都哭红了,肯定不会在人前露面了。
就算走得是全玉京最平稳的路,马车也止不住颠簸。
道路两侧都是围观的百姓,太子大婚,是国之大事。
金吾卫拿着刀剑在道路旁守卫。
为了让百姓观礼,这一段路可以说是走得很慢,如果是带帘子的马车或者轿子还好,可这四面透风的,只有一层纱幔,偶尔风吹过,便会飞舞起来。
她连偷懒也没办法。
舒依云一直站在马车旁边,前面六匹马并驾,谢闻倒是春风得意得很,背挺得很直,一路上都是笑脸。
舒亦云劝道:“太子妃累了吧?再忍忍,到了东宫,就可以放下来了。”
姜浮小声道:“我知道。”
进了皇城后,围观的人少了,路也变得更平坦,拜见皇帝的时候他也说了几句客套话,无非是什么夫妻和顺的话。
总算到了东宫,喜扇却不能立刻放下来。
直到到了太子的寝殿,这里已经被重新布置过,触目都是喜气洋洋的红色。
这一天的折腾,外面天色已经昏黄,殿内早早燃起来了龙凤花烛,把房间内照得无比亮堂。
桌上的饭食早已经准备好,还摆着两只金杯,舒亦云从宫女手里接过合卺酒,分别倒好递给两人,谢闻接过饮尽,姜浮也举着扇子,在扇子后面喝完了。
看着满桌子的食物,她觉得有点受不住了,一天没有吃犯了,这破扇子,再不放下来,该怎么用饭呀?
谢闻本来沉浸在终于得偿所愿的幸福中,这才发现姜浮的整个注意力都在桌前的饭菜上,根本没分给自己半分。
他有些疑惑,又很快解开,可能是忙活一天,饿了。
谢闻向舒亦云询问道:“扇子可以放下了吗?”
舒亦云点点头,笑着带领众宫女退下去,把房间留给这对新婚夫妻。
等人一出了房门,姜浮立刻把扇子放下,谢闻捡起来,“成亲就这么累,丢下你夫君去吃东西?”
姜浮不满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家宴席的菜不知道有多好吃,你吃饱了,我可是饿着肚子呢。”
谢闻问道:“你早上中午都没有吃东西吗?”
姜浮道:“当然,她们耳提面命,说不能吃东西,也不能喝水,我都夸饿死了。”她抱怨起来:“还有你,在街上的时候,你在前面骑马还那么慢,我的胳膊都酸死了。”
因为新婚,她到底顾忌着颜面,没有放开饿虎扑食,尽量文雅一些。
谢闻愧疚道:“我不知道这些……”
他确实存了些得瑟的想法,居然忘记考虑后面的姜浮了。凑过去给她倒准备好的蜂蜜水,“多吃点儿,别饿坏了。”
他动了筷子,但也只给她夹菜,然后就一直盯着姜浮。
姜浮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嗔怪道,“你不饿吗?”
谢闻的目光依旧没有从她脸上移开,温声道:“阿浮家里的饭食很好吃,我中午用了很多,现在不饿。”
他其实挺饿的,但想吃的……可不是桌上的膳食。
姜浮避开他要触摸自己脸颊的手:“你不吃,也别盯着我呀,我都被你看得不好意思了。”
谢闻低头:“好,我不看你,你慢些吃,别噎着了。”
姜浮吃饱喝足后,满意极了,不知道是特别饿的缘故,还是东宫大厨的厨艺特别好,她直把自己吃得特别撑才停下筷子。
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烛花爆了的声音,姜浮托着下巴问,“接下来做什么,还有什么奇怪的礼仪吗?”
谢闻的脸一下子红了,成亲最重要的礼仪……
他努力平静道:“你说呢?”
姜浮也明白过来他意有所指,脸色微微一红,“外边的天还没黑透呢,你不要脸。”
谢闻道:“……你不是很喜欢吗?怎么今天…害怕了?”
姜浮嗔道:“你才害怕了,下流。我才刚用完饭,还没洗漱呢。”
谢闻先亲了一下她的脸,“我先沐浴,你先消会儿食。”她刚才的确吃了不少,刚吃完就剧烈运动,恐怕对身体不好。
姜浮没说话,谢闻走出去,几个宫女被唤进来,舒亦云倒是没来,主动收拾案上的残羹冷炙。
上次见过的招宁活泼跳进来,主动要给姜浮拆发髻,另一个宫女稳重年长些,名叫静音,忙制止道:“你笨手笨脚的,小心扯了太子妃的头发,还是让我来吧。”
静音是有品阶的女官,招宁虽然不太乐意,但还是撅着嘴退到后面。
盈衣自觉初来乍到,并不懂宫里的规矩,只是在一旁看着,并不抢活儿。苏嫦悠哉悠哉打了个哈欠,她连自己的头发都梳不好,别指望给别人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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