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姜浮还担心,谢闻会洗得太快,没想到她一等就是好久,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也不太好意思开口问,万一别人以为,她太着急了可怎么办,只能强自耐心等着。
又过了好一会儿,谢闻才出来,头发是干爽的,但看起来应该刚清洗过,应该是特意绞干了的。
瞧见已经脱去繁复衣裙的姜浮,他心里有意想亲近,但屋里屋外这么多双眼睛,他也不好意思亲昵,只能催促道:“快沐浴吧,明日还有的忙。”
姜浮点点头,虽然说东宫大婚不用上朝,但是明日还要去太庙祭祀,还要起个大早,确实要早点睡。
但这话由谢闻说出来,她就有点不乐意,刚才也不知道是谁那么磨蹭,害她等了这么久,现在还有脸催她了。
她没想掩饰自己的小脾气,都显示在脸上,谢闻不知道哪里惹恼了她,看别人都低着头,飞快拉起姜浮的手,亲了一下她的指尖,又亲了一下嫣红的唇瓣。
鲜艳的口脂刚才已经擦干净,颜色柔嫩的像是春日的粉桃花。朝思暮想了这么久,谢闻很想好好采撷一番,但还是忍住了,只是蜻蜓点水碰了一下,就飞速移开了。
姜浮抽开了,谢闻道:“快去吧。”他顿了顿,附在她耳边,“我再陪你洗一遍也可以。”
姜浮觉得谢闻疯了,往日他怎么可能说出这些话。瞪圆了眼睛刚要再问一遍,谢闻低下头又飞快啄了一下。
气愤之余,正好和悄悄抬起头的招宁对视了一下,她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被别人看到了。
她不敢再和谢闻纠缠,仓皇逃离。谢闻忍不住轻笑,阿浮还是害羞了。
接下来的事情用不到宫女了,下令让她们都出去,招宁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眼神不太对劲。
谢闻习惯了,装作没看到。舒亦云进宫照料他有十余年。招宁年幼,舒亦云放心不下,才求了恩典也让她进宫。
不过是一个小宫女,东宫也不是养不起,看在舒亦云的面子上,谢闻根本不会和她计较什么。
今日他却思考起来,招宁刚才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闲来无事,把烛台上的灯一一熄了,只留下那对龙凤呈祥纹样的红蜡烛。
他还记得,姜浮曾经嫌弃过很丑,等一会儿最好不要吓到了她。
这对龙凤烛是不能熄的,要燃尽才是好兆头。
他坐在床上,这是阿浮刚做过的地方,往日孤零零的一个枕头变成了两个。没布置成喜房之前,枕头下还藏着阿浮的一方手帕。
本来太子妃应该有自己的宫殿,东宫官员也是这样准备的,但被谢闻给否了。
夫妻本来就是要居住在一起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分开。
第139章 缘灭
姜渐觉得自己已经适应了血腥味, 这不知道是他策划的第几次刺杀,被成对的官兵团团围住的时候,刀剑闪着寒光, 齐齐对着他, 只要再往前一点儿, 就会有鲜血流出。
他想, 不如就死了吧,死了也挺好的。
十年前他是清风朗月的世家公子, 一心想得是建功立业报效国家,十年之后他是丧家之犬,过街老鼠。
十年前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 自己会活成这个样子。
邋遢的、恶心的、即使在这种地方, 血腥味也掩不住浑身的恶臭,他刚才从下水道里爬上来的。
这么想着,反正报仇也无望,他认识的在乎的人都死了, 那他不如也死了吧。
不想活了。
努力凝聚起最后一丝力气, 他弯曲起手臂, 想要支撑着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撞死在刀刃上, 痛痛快快地死去。
周围士兵看到他动了,纷纷紧张起来, 举着刀剑逼得更近。
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 他的力气很快就耗尽, 重新无力跌倒在地上。
刀剑都冲着他来吧。刀剑为什么还不冲着他来?
冰冷的剑刃请立刻穿过他的心脏, 让那颗不堪重负的心快点停止跳动。
锋利的刀请快点将他的头颅砍去,血肉模煳之后灵魂反而会得到拯救。
太累了, 他真的太累了。十年来,他一直在恨,恨到已经忘了他本来的模样,请给他一个痛快吧,请快一点儿。
可惜他脖颈上的刀迟迟没有落下,剑尖也没有刺穿他的胸膛。
有无数的脚步声想起来,他听到了那人的声音,不死不休的仇人,恨不得把他扒皮拆骨的宋随云。
此时他就活生生站在姜渐面前,哪怕是仇恨的火焰高涨,透支着他的身体,也只能凑出来仰头去看一眼的力气。
眼睛被血污挡住了,人物都带了重影。他看到宋随云穿着帝王服制,站在那里就让人恨得牙痒痒。身后跟着的是他的后宫。皇后和贵妃就站在他的一左一右,三人衣着华丽,和肮脏恶臭的他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刀光剑影就是分界线。
宋随云无奈叹气,似乎很是惋惜,“你这又是何必。”
但凡姜渐还有一丝力气,他会跳起来,狠狠朝他吐口水,用这颠沛流离十年里学到的最恶毒的话咒骂他。
可他现在偏偏一丝力气也无。
心里想死,身体却还不甘心,他被裹挟着大口喘气,在做最后的挣扎。
宋随云看着他如今的模样,反而又想起昔日时候的光景。姜家对他很不错,甚至愿意把家中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他。
这两年,他遇到了一个和姜浮很相像的女子,这女子已经成为了他的宸妃,有了新的解语花的陪伴,宋随云已经很久没有抽出时间怀念姜浮了。
她的眉眼似乎已经从记忆里淡去,被宸妃的笑脸所取代。
如今的宸妃,正是和那时候的姜浮一样的年纪。
宋随云淡淡道:“先关起来吧。”
奴籍出身的平民皇后瞥了一眼旁边的岳贵妃,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说起来,这位还是为轻妹妹的老熟人呢。”
面无表情,话里的阴阳怪气却很明显,“得遇故人,为轻妹妹难道不叙叙旧吗?”
岳为轻没说话,温皇后还要再张嘴,却被宋随云打断,“够了,之前的事情,还提他做什么。”
温皇后这时候才微微一笑,没在说什么。
可她这浅浅一抹笑,却惹恼了宋随云,这让他觉得,温皇后又在嘲笑自己,是个靠女人上位的废物。这些年来,他已经受够了,温皇后和岳贵妃,像是梅雨天的乌云,压在他头上,挥之不去的阴霾。
他忽然改了主意。
“一日不死,终究是心腹大患。多年纠葛,已经无法理清,还是处死吧。”
他目光看向旁边的岳为轻,“爱妃觉得如何呢?”
岳为轻沉默良久,方才道:“陛下说得极是。”
姜渐像是一滩烂泥,融化在了地上,他虽然没有说话的力气了,但还是能听见的。
岳为轻的话,一字不落落到了耳朵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心里的那块大石终于落地,风声呜呜,像是对临死之人唯一的哀悼。
终于要死了。
他如释重负闭上眼睛,冰凉的刀剑已经抵在脖子上,只等待着一声令下,鲜血就会溢出来。
“陛下。”少女清甜的声音突兀响起,“这个刺客究竟是谁,妾看着他,居然好伤心。”
这声音莫名耳熟,但是姜渐抬不起头来了。
几人都回头朝那娇俏的宸妃看去,她虽然是皇帝的新宠,但说实话,皇后从未没有把她放在眼里,一个玩意儿罢了,无权无势的,只有帝王虚无缥缈的恩宠,根本没有和她们作对的资格。
今日却有点要刮目相看了。
她只短短几句话,就改变了宋随云的想法,“陛下,他究竟是谁,妾一想到他要死,心口就痛得厉害。”
美人留下眼泪,我见犹怜得很,“陛下,您饶了他好不好?”
刺杀皇帝的刺客,宠妃却他求情,就在别人都为这无知少女捏了一把冷汗的时候,皇帝的反应却出人意料得很。
当着许多人的面,皇后、贵妃,还有许许多多的士兵,与一向铁血手腕的形象不符,他露出了一个柔情似水的笑容,看着宸妃的目光柔和极了,又像是在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
他温声道:“朕怎么舍得让小七心痛呢?”
他对着诸士兵下令道:“关在地牢里吧,好好养着,别让他再跑出来兴风作浪。”
说罢,宋随云丢下尊贵的皇后和贵妃,径直走上宸妃,拉起她的手,两人相携而去。
温皇后已经是那副万年不变的表情,冷得像一块千年不化的坚冰。旁边的老宫女时常劝她,要多笑笑,才能讨皇帝的欢心。
温皇后十分不屑,皇帝的宠爱?宠爱又如何,不宠爱又如何?他就算对她恨之入骨,又能拿她怎么办呢?
她近来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推他上位,当皇后也没有想象中的有意思。
或许当皇帝,更有趣一点?
因为宋随云的吩咐,官兵们并没有像死狗一样将人拖走,而是找来了担架,还叫来了大夫。
温皇后已经离开,岳为轻深深地看了一眼姜渐被抬走的方向,搭在贴身宫女桃夭身上的手,止不住得发抖。
只差一点儿,只差一点儿,姜渐就真的死了。
她强撑着回到寝宫,终于忍不住流出眼泪,吩咐桃夭召集家中旧部,一定要将姜渐救出去。
宋随云要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发怒了,随时可能处死姜渐。
桃夭劝道:“娘子,还是别吧,要是被陛下发现了,肯定会牵连到我们的。走到现在这个地步,我们不容易。”
岳为轻握着她的手:“桃夭,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真不知道我的心吗?”
她殷切的眼睛闪着泪光,“我这一生,前半生为阿耶而活,一心想当太子妃。后半生为阿耶的旧部而活,为了保全她们,我只能困在这里。”
她想要将心中多年委屈倾诉:“只有那两年,只有我嫁给姜渐的那两年,我才真的开心。上天为何要如此对待我,若是从未拥有也就算了,偏偏要在拥有之后再失去。”
桃夭心中不忍,安慰道:“娘子别这样想,多想想开心的事情。”
岳为轻凄然道:“事到如今,我怎么能开心起来呢。快去召集旧人吧,如果他死了,我绝不独活。”
桃夭只能点点头。
这些年来,岳为轻过得多辛苦多压抑,她一直陪在身边,自然是知道的。
岳回风死了,可他的那些部下还活着,本来也是要被先帝清算的,比清算先来的,是宋随云改天换地。
很幸运逃过了清算,岳为轻又被推着往前面走,先是为了保全那些人,后来又是为了避免重蹈岳回风的覆辙,她被困在这深宫十年。
其实被困在这深宫的,又何止是岳为轻呢,十年前的桃夭,明明都已经定亲了,可一道圣旨,岳为轻必须要进宫,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娘子一个人在深宫过活。
她原来定的那个郎君,秋日刚外放了刺史,他现如今的夫人在追封诰命的时候,她还看到了他的孩子们。
如果当初,如果当初,她嫁给了他,他们的孩子应该也有这么大了吧?
桃夭暗暗警告自己,今日被岳为轻眼泪勾起来的愁绪,都不要再想了。
先把交代的事情做好,娘子想救,救就是了。
姜渐也没想到,就算是进了地牢还能有再出来的可能。
这些时间的将养生息,他身体好了许多,可能真的命贱,居然真能苟活下来。
马背颠簸,伤口好像裂开了,他只能咬着牙,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身前的男人体型高大,他仔细想了一番,也没有回忆起来,这个男人究竟是谁?
难不成是晋王派来救他的人?晋王突然有了良心?
他也有开口询问这人的身份,但无论直接还是旁敲侧击,这人的嘴巴严得很,只说是奉命行事,到底是奉谁的命,却缄口不言。
陌生男人极为尽责,把他带离了玉京还不够,还不断一路前行,经过江南,又不断往西。在扶月和陈的边界之地,他终于把姜渐身上的束缚解开,还给了他一袋银子。
“以后就老老实实在这呆着吧,你这条命,老子可不想再救第二遍了。”
姜渐有些讪讪,表面答应,心里却不这样想,等他养好身体,一定会回到玉京再次刺杀宋狗的。
陌生男人刚离开扶月的第一日,姜渐就从扶月人那里听到了大陈皇室的消息,好像是陈皇帝的宠妃要杀皇帝,不知道得手了没。
皇帝已经好几日未早朝露面了。
姜渐听到这个消息,心情大好,一口气吃了好几根烤羊腿。
宋狗许是做多了孽,遭了报应,后宫嫔妃不少,但是到现在一个孩子都没有。
这几日他就在扶月来回转悠,想再得到一些关于宋狗的消息。
和陈不同,前任扶月王也有好几个儿子,但现任的王却是个女子。在陈,如果皇帝没有儿子,可以从宗室中挑选养子,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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