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溶之前来信的时候,还说等孩子剩下来后,要带着一起去见三叔父,没想到,只是不到两个月,一切就天翻地覆了。
还有阿玥,她还那么小呢,就没有阿耶了。
这个未出世的可怜孩子,再也见不到她的外祖父了。
看在东宫的面子上,霍尧的丧礼上人来得还算齐全,不算冷清。
姜浮回到东宫的时候,再也没有昔日的好心情,只静坐片刻,就要流下泪来。
苏嫦看着她,眉尖蹙起来,“你在外面还没有哭够吗?回来了还要哭。”
姜浮没好气道:“我失去了亲人好友,哭两下怎么了?”
苏嫦似有不解:“他们也算你的亲人好友吗?我以为,最起码要你阿兄死了,你才会难过。”
姜浮沉默了片刻,不知道怎么和苏嫦解释,她的脑袋里面装得东西,似乎和寻常人都不一样。
苏嫦道:“就算是亲人,你杀我,我害你,不也是经常事吗?我日日夜夜跟在你身边,你那个几叔父和几堂兄,我都没见过,想来你跟他们也不是很熟。”
姜浮道:“不熟吗?就算是不熟,又或者是毫不相识的陌生人,屠城这样的大事,我为他们掉几滴眼泪,也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苏嫦点点头,面无波澜,“那你真的好善良。”
姜浮被噎了一下,但苏嫦无论是神奇还是目光,都真挚得很。
她决定不和苏嫦计较了。
岳回风班师回朝的第一宴,就在皇宫之中,皇帝亲设。
这让岳回风心里的惴惴不安少了些,他的功劳,远比过失大得多。
而且,也不看看他和皇帝是什么关系?
就算退一万步来说,皇帝真要治他的罪,那魏国呢?魏国虽然被他打着跑,可狼子野心,一旦有了机会,就会立刻卷土重来。魏国一向是以战养战的法子。
没了钱,没了粮,抢别国的不就行了吗?
如果没有他岳回风,指望谁去对抗魏国?
应遥那个泥腿子?还是他那个乳臭未干的侄子?
想到这里,他愈发志得意满起来。皇帝怎么会动他,又怎么敢动他?
手底下各位将领也都偷偷松了一口气,对着岳回风更是五花八门得恭维起来,直把岳回风那本来就飘飘然的心,吹到了天边的云上。
阳州的春天永远不会来了,可玉京的春天还是到了。
东宫的花儿陆陆续续得开了,五彩斑斓的蝴蝶被吸引过来,很得招宁的喜欢。
但和蝴蝶一起来得,还有会发出“嗡嗡嗡”声音的蜜蜂。招宁和姜渔一样,对这种会哲人的小生物都是恨不得敬而远之。
比起东宫的静谧,皇宫之中可以说是热闹非凡。
宫里在筹备着庆功的酒席,本应主持这场酒席的皇帝,却在几日前就住到了国师府里。
现在皇宫中能主事的也就一个宋贵妃了。
宫外的人不知道,姜浮就在东宫,与皇宫一墙之隔。最近她也很有些长益,谈起朝堂来,不再是一无所知。
她知道,这是皇帝想要对岳家进行清洗了。
宋贵妃不就是皇帝手里最好的一把刀吗?
是皇帝和宠妃,更是皇帝和权臣。
皇帝想说不能说的话,宋贵妃会说;皇帝想坐不能做的事情,宋贵妃会请缨。
宋家倒了,宋贵妃在宫中虽然依旧稳定,但终究不如往日风光,没了母家助力,她急需再为皇帝做些什么大事,稳固自己的地位。
比如,引岳回风到宫中,杀了他,帮皇帝除掉这个心腹大患。
阳州城人命是真,劳苦功高也是真;十六条帝令置若罔闻是真,少年相伴到老也是真。
什么都是真,什么又都是假。
真真假假,一念之间而已。
比如这场宫宴,明着是为论功行赏,其实是有去无回。
第二日的时候,姜浮果然听到了消息,昨夜岳回风并未出宫,和亲信一起死在了最后的庆功宴上。
皇帝匆匆从宫外赶回,在早朝上宣告,他在国师家养病,宋贵妃假传圣旨,召岳回风入宫诈杀之,不配再为贵妃,贬为宋妃,禁足半年,不得外出。
岳回风和他家中的几个嫡系儿郎已死,旁支和女眷怎么处理,成了难题。
皇帝罕见得召了姜浮入宫,说是想问问她的意见。
姜浮沉默了半晌,看着皇帝抚摸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剑,表情又是欣喜又是怜惜。
有传言流出来,就是陛下珍藏的这把宝剑,砍掉了陈国第一勇士岳回风的头颅。
姜浮腹诽,皇帝恐怕有癫狂症吧。
只敢在心里偷偷想,就算是看在他宝贝儿子的份上,皇帝不会砍了自己的脑袋,但谁能说得准呢?
大家不都说,君心难测吗?
她忖度着,皇帝究竟意欲何为,宋贵妃已经当了坏人,皇帝要是想斩草除根,何必叫来她询问,直接去问宋妃就好了。
既然特意叫了她来,恐怕是想得到不一样的答案。
于是,她道:“岳家虽然延误战机,致使阳州数万黎民生去性命,但此站到底功不可没。今岳回风等人已经伏诛,此事已了。我素听闻,岳回风与陛下有总角之谊,旁支与女眷何其无辜,不如赦免,以昭陛下隆恩。”
皇帝听了她的话,也不应答,只用看着她。
发生了这件事后,皇帝更苍老了,明明和阿爷差不多大的年纪,姜祭酒还是风度翩翩的美大叔,皇帝却在病痛的折磨下,已经成了风烛残年的老人。
良久,他才开口,“你应和阿闻一样,唤我阿耶。”
姜浮愣了一下,没想到这茬,顺着他的意思,飞快唤了声“阿耶”。
其实她有观察过,皇帝的四子二女中,惯常叫他阿耶的只有谢闻和长宁公主,其他皇子公主,大多是中规中矩得喊陛下,至少人前是这样。
她叫了“阿耶”,皇帝却没有答应,只是挥挥手,让她退下。
走出宫殿的时候,姜浮才松了一口气,面对皇帝的感觉,好可怕。
不过总归也是件好事,岳家其余人不用死了,皇帝借她的口说出来,给这条人留了一条活路。
顺便还给她营造了个仁慈德厚的好名声。
阳光还正盛,可这宫墙深深,似乎聚集了经年累月的寒气,就算是大白日,也总有股森森寒意。
姜浮不由想到远在扶月的谢闻,不知道他那边进行得怎么样了,是否顺利。
她正要往东宫走,却有小宫女来传话,说是宋妃请太子妃过宫一叙。
她眉头皱了皱,皇帝刚找过她,宋妃就得到了消息,在她出宫前派人拦截。
就算是禁足,宋妃的本事也大得很呢。
姜浮和皇帝后宫的这些妃嫔没见过几面,宋妃算是见得最多的一个。
静音问她:“咱们要去吗?”
其实不去也没关系的。
姜浮却道:“去。”
她挺好奇,宋妃想跟她说什么,又有什么好跟她说得。
第146章 宋妃
宋妃居住的华盛殿, 可以说是皇宫仅次于皇后椒房殿的所在,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就算是明面上的禁足, 也并未给这里添上些许阴霾。
进入殿中, 比起宋贵妃, 姜浮第一眼看到的是姜暄妍,比起之前那副混世魔王的样子, 她在宫中被约束,居然真有了名门淑女的样子。
如果是以前的宋暄妍,看见姜浮, 一定会嘲笑几句, 可现在的宋暄妍,只是抬起眼看了一瞬,就立马低下头去。
姜浮装作没看见她,心中奇怪, 就算要挑娘家的帮手, 宋燕时不是比宋暄妍更合适吗?
宋家男丁都流放到了边境苦寒之地, 正是阳州邻边的罗州。
见她进来,宋妃露出来堪称慈祥的长辈笑容, “太子妃来了。”
姜浮倒不会真觉得,宋妃会真的大度如此, 宋家被扳倒的主要推手, 可是姜渐。
无论内里如何, 面子上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姜浮恭恭敬敬道,“见过宋妃。”
宋妃微微一笑, 吩咐下人退下,随即道,“太子妃的女使也退下吧,我与你有事情要说。”
身侧的静音身子一抖,姜浮道:“既然宋妃都如此说了,静音先退下吧。”
宋妃是个理智的人,就算要对她做什么,也不会在皇宫众目睽睽之下。
她有这个自信。
等到宫殿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时候,宋妃终于有了动作,她站起来,华丽的裙摆拖得很长,发髻上的金饰颤动。华盛宫外头有一颗很大的银杏树,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是极为漂亮的塔型。春天到来,枝繁叶茂,遮住了不少阳光。
宋妃抬眸看向窗外的树,怅然开口,“我时常有这种感觉,无论我怎么做,做到了什么地步,在我的头上,都有一层乌云,让我看不到阳光。”
姜浮盯着茶碗里飘浮的茶叶,并没有应声,只是想看她到底想说什么。
宋妃继续道:“别人都说,我宋菘蓝这一生,和皇后无缘。可我当了皇后又如何呢?皇后皇后,皇帝之后,就算我是皇后,上面不还是有个皇帝吗?我又怎么能大展身手,做我真正想要做的事情呢?”
姜浮皱眉道:“宋妃,慎言。”
把她叫过来说这些话,这女人是真不怕她去告发她吗?
宋妃道:“慎言?为什么要慎言?这个天下,男人明明是从女人肚子里出来的,可凭什么女人就要矮男人一头?我若不是个女子,早已建功立业功成名就,又怎么成为别人口中的奸妃。”
姜浮冷冷道:“所以,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呢?”语气中隐隐不耐,宋妃想利用她做些什么?
宋妃的目光从那颗银杏树收回来,微笑得看向姜浮,好像一个最忠诚的盟友,可靠的领路者。
“我想邀请你一起,砍掉这棵树,让阳光能照耀在每个人的身上。”
姜浮微微愣了一下,不由提醒道,“宋妃说错了,你莫非是忘了,宋家是如何倾覆的吗?”
就算她忘了,姜浮也不会忘。
宋妃张扬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是我从男人那里学到的第一件事。总角之交可杀,榻边之人可杀,血脉至亲亦可杀。谁阻大业,便都要杀,举世之人,就算是父母子女,也都可杀。若你我能共成大业,几个无关轻重的人又算得了什么?到那时候,天底下所有人,都会是我的臣民。不,都是你的。”
姜浮盯着她的眼睛,想从哪里找出来阴谋诡计的痕迹。
可是宋妃在宫中多年,演技驴火纯青,“毕竟我已经老了,不是吗?”
姜浮冷笑一声:“这绝对不是你的真实想法,你在蛊惑我,想让我为你铺路?你已经老了,但还有得是人正年轻呢。”
她将有可能的人在脑海中一次次的过一遍,最后落在刚进华盛宫看到的那张沉静脸庞上。
姜浮道:“你对宋家的感情,绝不是你口中说得这么简单。你的亲弟弟,是个怎样的酒囊饭袋,你应该比我清楚得多。可你还是把他推上了那个位置。若你真的不在意,可以轻易放下家仇,承恩侯事发之后,你就不会为了宋家求情,因此被冷落好久,也就不会迫不及待地揽下计杀岳回风的骂名,向陛下表忠心。你巧舌如簧,可我也并非是个随你糊弄的傻子。你到底想做什么?”
挑起东宫和皇帝的猜忌?可就算这么做,是为什么呢,宋妃并无子嗣……
真的是她想当女帝,也不对。难不成,就是故意搅乱陈这一摊混水?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事情,如果放在苏嫦身上,姜浮还会相信,可是宋妃绝不是这种人。
她的目的明确得很,要做什么,是为了得到什么,能得到什么。
两人对视间,似乎外间等候的宫女都成了虚幻,世间唯有她们是真实。
宋妃被如此质问,并不见恼怒,上挑的眉暴露了内心的不悦。
茶水已经凉了,她也并没有喝的意思,反而是不紧不慢摩挲起来茶杯上的暗纹。
她眼神含笑,像是同情又像是不屑,带着一些过来人的高傲。
“我知道,太子为了娶你,花了很多功夫。你们现在是夫妻和顺伉俪情深,可一年后呢?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坐上了那个位子,就会无数的选择,只要你成为选择之一,你以为他还会如此待你吗?男人的深情,是最可笑的谎言,语气好一些,便是早逝的先后,纯洁无瑕的白月光。若是不好,”
她嘴角笑容愈深:“你是世家出身,姜家百年望族,这可不是你的优势。宋家出事了,我尚有金蝉脱壳余地,可姜家若是出事了,你能独善其身吗?你就算不为家族考虑,也该为自己考虑。情爱皆是过眼云烟,唯有权力,握在自己手里的权力,才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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