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商明鹤,那时候也不过是个孩子。所以,他比大多数同龄人都要忙碌得多,君子六艺,文武双修,他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天才。
阿耶那时候刚外放回来,做了国子监祭酒,对商明鹤评价很高。每次阿耶夸商明鹤的时候,姜渐就会骄傲得不得了,比夸了他还高兴。
那时候姜浮奇怪,阿兄为什么会这么崇拜商明鹤,虽然他也觉得商大哥很好,也可能是她是女子的缘故,连表达感情都不敢太过热烈,就算是孩童时期也是这样。
世道对女人的要求总是很多。
但如今,姜渐有了“新欢”,他全心全意爱戴和尊敬的已经换了人,“旧爱”倒成了冰冷的月光,只在姜浮的心头留下痕迹。
可是不应该呀,商明鹤自从离开京城去,一直在外,而姜渐,并未长久不在玉京。
就连入仕,也是这两年的事情,姜渐会和商明鹤有什么矛盾呢?商明鹤之前,或许对这么一个小跟屁虫颇为无奈,姜渐确实实打实的真心。
姜浮一直觉得,姜渐的心思很好猜,可最近,她越来越看不透这个阿兄了。这是以往都没有的事情,他总是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说些似是而非的理由,然后又奇怪的否认。
或许因为情感的因素,姜浮坚信,商明鹤绝对不是幕后之人。他才刚入京,怎么会搞出来这么大的动静。三十年前的案子,他还不知道在哪呢。
如果三十年前走私案,真的是柴原贪功误判,直接顺其自然不是更好吗?可以不飞力气,直接把柴原拉下马。
也不知道姜渐怎么想的,就认准了商明鹤一样,谋划着要去抓个现行。
在信纸上涂了珍珠草的汁液,真正偷东西的人肯定有所察觉,不过幸好,珍珠草之毒并不是什么不治之症,也有医生特别研究过,但没什么好药,一般痒个几天就过去了。
那人跑不了。
就是京城之中,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他了……
与其来金吾卫理论,还不如打听打听,哪家请了郎中。
金吾卫府衙之中,商明鹤未穿铠甲,而是一身紫色官袍,姜浮有心跟叙叙旧,但旁边姜渐目光如狼似虎,大有她敢插嘴就当场发飙之势。想想他近日的作风,姜浮很识相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乖乖站在他身后。
商明鹤对于姜渐带了谢闻前来,还指名道姓要见自己,也有些惊讶。
中郎将和姜渐相熟,半开玩笑道,“姜重明你不至于吧?不就是昨天拦了你吗,还把太子殿下拉过来给你撑腰?”
他身形高大,胡子长了满脸,不笑起来凶神恶煞,笑起来满脸横肉都堆在了一起,更是吓人。
玉京城中,有小儿夜哭不止,妇人就会吓唬小孩儿,“再不睡觉,小心吴将军抓你去,到大牢里把你吃了,骨头渣都不剩。”
小儿便会吓得不敢吱声,比什么夜叉恶鬼都管用。
话里的吴将军就是这位金吾卫中郎将吴楼云,他名字起的文雅,但和本人形象实在不符。姜浮虽然知道他是官,不是什么土匪强盗,但还是有点怕他。他长得实在太凶恶了……
姜渐皱眉道:“胡说什么?我是想来问问,那贼金吾卫抓到了吗?”
吴楼云挠挠脑袋,这个动作让他身上的凶恶之气少了很多,显得有点儿憨态可掬,“抓贼不是京兆尹的事情吗?怎么还归我们金吾卫管了?”
他站在长身玉立的商明鹤身后,两人差不多高,他却被衬得像头多毛的狗熊。
姜渐道:“那贼夜晚出没,犯了宵禁,不该归你们金吾卫管吗?而且你们金吾卫不是厉害得很吗?刺杀柴大人的凶手都能被你们追到,追个小蟊贼不是易如反掌?”
他目光直往商明鹤手上看,一只手放在腰间,另一只手拿着长枪,都如往常一般,根本没有任何红肿的痕迹。
吴楼云道:“昨天巡逻的兄弟们都说了,并未看到贼的影子,连看都没看到?去哪儿抓?”
姜渐本来是笃定了,那黑衣人一定是商明鹤指使的,但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似乎并非如此。又或者,商明鹤也只是个喽啰?幕后之人若真有指使三品大将军的人,那地位可想而知。
他心里沉了沉。
姜渐道:“抓不到就抓不到还逞强什么?白浪费我这么多时间,算了我还是去京兆尹报案吧。”
他准备开溜。既然不是商明鹤,多说也无益。
有谢闻在这里,吴楼云动了动嘴皮子,但最后还是咽下去了。姜浮想笑,这位吴将军刚才想说的,估计不是什么好话。
她也觉得,姜渐这番举动,实在莫名其妙得很,更何况不明就里的吴楼云。她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商明鹤只留下一个隐匿在阴影里的影子。
他和以前相比,气质阴沉不少,话也少了很多,刚才除了和谢闻行李,几乎是不发一言,都是姜渐和吴楼云在说个不停。
好奇怪,姜渐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明明少年时候那么要好的两个人,不,应该说是姜渐单方面缠着商明鹤,现在怎么会走到这种地步?
她想不通。
第22章 父子
一直保持沉默地宋燕时出言道:“我说姜司直,您这到底是唱得哪一出?”
早知道他是去撒泼得,宋燕时才不会跟着去,平白无故把金吾卫得罪了,以后迟个到这种小事,想通融就太难了……
虽说冬天过去了,起床没那么难了,但对她来说,还是很有挑战性的。她这一生,不爱美食,不爱美色,唯有床榻不可辜负。
她心里暗暗把姜渐骂了许多遍,这人背后有靠山,就有恃无恐。
哎呦她怎么就这么命苦啊,要是她也有个从小玩到大的靠山,那该多好,就不用如此小心翼翼了。
姜渐喃喃道:“不应该啊,除了他,还能有谁?”
姜浮道:“阿兄为什么一定和商大哥过不去呢?这玉京城那么多达官显贵,为什么就不能查查别人呢?”
姜渐冷静下来,对,玉京城这么多人,派系盘亘复杂,能和大理寺卿牵扯在一起的,恐怕也不是什么无名小卒。
谢闻若有所思:“今日早朝,礼部尚书钟法,请了病假。”
姜渐眼中一亮,钟法和此案牵扯甚多,这人嫌疑也重。
他看向谢闻,谢闻幽幽叹了一口气,“传孤召令,传礼部尚书于大理寺。”
霍尧不知道事情真相,还没回过味来,他道,“钟尚书不是生病了吗?”钟法和柴原差不多年纪,想想柴原那副老骨头,人家称病不来,还能绑来吗?要是真绑了来,也不怕散了架……
姜渐道:“无事,你就去看他的双手,要是没问题,他不来就算了,要是红肿热痛,他再如何,也不用和他废话,直接让人绑来。”
他脸色沉了许多:“绑到大理寺狱中,让他们‘父子俩’好好说会儿心里话。”
姜浮心道,这会儿可真是来对了,居然还能赶得上这么一出大戏。只希望姜渐不要出尔反尔,又不让她进大理寺牢狱。
宋燕时看他们一眼,心里也有了计较,估计姜渐早就下了套,信不过她,所以连她也一并瞒着。
不过套儿都下完了,该进去的人也进去了,这人还瞒她干什么?故作高深,真是无语。
比起姜渐又臭又硬的个性,姜浮要好得多,她准备跟小妹妹搭个话,“阿浮,你认识商将军吗?”
谢闻偷偷支起来耳朵,他记事地早,以前姜渐刚入东宫读书的时候,也老是提起商明鹤这个人,怎么,姜浮也认识他吗?
他到底没有听到后续,姜渐像是护崽的母鸡一样跑过来,隔在她们俩中间。
姜浮无奈,姜渐到底想干什么,一个劲跟她说,宋家不是好人,商明鹤不是好人,这个也不是好人,那个也不是好人,全天下只有他的殿下是好人了。
她看了一眼谢闻,发现他虽然并未说什么,余光却止不住的往这边扫。
姜渐语言攻击力极强,宋燕时也不甘示弱,说话绵里藏针,阴阳怪气指桑骂槐随手拈来。
两人唇为枪,舌为剑,吵了一会儿,霍尧终于带着钟法来了,拯救姜浮的耳朵于水火之中。
谢闻仿佛是个木头人,如此嘈杂也能面不改色。姜浮有点埋怨:“殿下也不管管阿兄。”
她说话既娇且嗔,谢闻一时语塞,低眸,只能看到她侧脸,洁白无瑕,好像天上的月亮一样,也是他心里的月亮。
她好不容易主动开口,谢闻很想回答,但又不知道说什么。
姜渐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也不懂怎么会变成这样。
而且,而且,姜渐可是她的兄长,他要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钟法和柴原是同科进士,他出身比柴原要好,虽然不是陈国六姓,但也是江南数一数二的世族了。
说是抱病,但看起来精神抖擞,并无萎靡之态。
钟法号称书画双绝,极受推崇,他今天未穿官袍,锦衣素净,剪裁得体,把他整个人衬得像老松一般,风骨铮铮。
大理寺偏厅中,他先是看了一眼霍尧这个莽夫,不屑地甩了甩衣袖,然后才向谢闻道,“不知殿下叫臣来此为何?臣年迈体弱,大理寺刑罚之地,寒气逼人,臣这副身子骨,实在折腾不起啊。”
他语句客气,眉宇并不见忐忑不安之色,脸上有薄怒,十足个被冤屈之人。
霍尧根本不理他这副作态,直接把他背在身后的双手捉出来,强送给众人看,“重明说得没错,钟尚书的手上确实起了好多红疙瘩。”
姜渐笑道:“钟大人,这是怎么回事,解释一下呗?”
钟法冷笑道:“我乃朝廷重臣,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也敢这么和我说话?殿下,臣做官将近四十年,兢兢业业,不敢出丝毫差错。请殿下明示,臣究竟是犯了什么罪,要劳烦殿下使人把我从家中捉拿?只怕明天,玉京城中就传遍了。臣还有何颜面,再见世人?”
他站得笔直,大有谢闻不给他个说法,明天就去陛下面前告状的意思。
姜渐道:“你还倒打一耙?请问大人你,这手上是怎么回事?”
钟法道:“竖子,我敬你是殿下的伴读,所以多加忍让,不要得寸进尺!”
姜渐走到他面前,钟法年老,虽不驼背,但个子矮了不少,头发花白了大半,眼睛却还是明亮的。
谢闻道:“父亲命我彻查大理寺卿柴原遇刺一案,钟尚书既然牵连其中,还是快招了吧。”
钟法道:“臣并无罪过,无甚可招,殿下若执意如此,臣只能以死明志。”
他说完,就要往柱子那边跑,但霍尧身强体壮,拎住他像拎个小猫小狗一样轻松。
宋燕时假意劝道:“钟尚书何苦如此。”她心里想得却是,快快死吧,好给她让个位置。
不止是钟法,还有柴原,这些老不死的。她虽资历尚浅,但精力旺盛,不像这些人,干啥啥不行,扯皮最在行。
她都快烦死这些人了,做实事不行,说些场面话最在行。嘴上说得比好像花儿,其实多一步路也不肯走。
既然年纪大了,还不如把位子让给她,养老享福去,不好吗?
第23章 自作孽
不止是钟法柴原,还有其余那些老头子,比她官大的,多死几个。
她资历浅,但死得多了,空出来的位置多了,她的机会也大了。
宋少卿一生有三愿望,升官发财死老爹。
上司死了,能升官。
最好她那个爹也一起死天天只知道吃喝嫖赌娶小老婆,她又碍于孝道,但就她的这点儿俸禄,怎么能填她那个无底洞。
一想起来这老东西还动过把自己也送进宫给老头当小妾的心思,宋燕时的盼望他快快死的心思更强烈了。
幸好宋贵妃没看上她,觉得她不够俊俏,她豁出去,才得了这个举荐入仕的机会。
如若苍天有眼,让这些该死的人早早死吧,还有御史那帮老头,最好一起死。
她父亲要去逛青楼逛赌坊,她能拦得住吗?腿又不是长在她身上。
她要是真的强硬去拦,又会立马参她一个不孝顺的名声。
无论如何,这些人总能挑她的错处。
老而不死是为贼,古人诚不欺她。
姜渐道:“这里是大理寺,不是西市的戏班子,钟尚书要表演,恐怕是挑错了地方。”
他一副袖手旁观的架势,冷眼看着,这老头惜命的很,怎么可能真的撞,就算是苦肉计,也要在众目睽睽之下。
现在这里,除了一个宋燕时,都是东宫的人,他笃定,老狐狸绝对不会寻死。
钟法怒道:“黄毛小儿,欺人太甚!”
姜渐道:“你也别这啊那啊的胡扯了,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要不然看见旁边这位宋少卿了吗?她可是有名的喜欢用刑,就算殿下在这里,但大理寺可是她地盘,我们也救不了你。”
宋燕时冷笑,她要再加一条心愿,姜渐作奸犯科落到她手里,一定要让他屁股开花。
钟法态度软和下来,仍然嘴硬道,“殿下要问,我自然会回答,岂能轮得到你这个小子插嘴!”
姜渐骂到:“你这老匹夫……”
霍尧忙拉住他,劝道,“别别别,正事要紧。”
姜渐握紧了拳头,才忍住了。这也就是在盛世,要是前世天下大乱的时候……
谢闻道:“好,钟老若如此说,便有孤来来问你。”
钟法道挣脱霍尧的手,一抬下巴,“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闻:“那请问,钟老这手上红肿是因何而来呢?”
钟法道:“殿下有所不知,这是一种野菜的毒,臣素日爱口腹之欲,此菜名为珍珠草,味极鲜,然未烹有毒,触之肌肤起红疙瘩。”
谢闻道:“钟老是何处接触到这珍珠草的呢?我听闻,钟老爱肉食,又常言,君子远庖厨,此乃野菜,应该不至于让钟老亲自进厨房处理吧?”
钟法一顿,道,“殿下有所不知,我从书中看到,早听其美味,无奈无缘。忽于路边见到,大喜遂亲自辨认,这才误伤了自己。”
谢闻道:“钟老是在何处得见的?孤命人前去看看,久闻珍珠草鲜美异常,恨无口福。”
钟法一甩袖子,冷道,“殿下究竟是何意,是把我当贼审了吗?”
姜渐冷笑道:“是不是贼,你心中有数!”
钟法怒道:“就因为臣正好接触了这珍珠草,殿下就要判我有罪吗?臣忝列尚书,三品大员,若有罪,大理寺刑部御史台,怎么也要拿出来个证据吧?而不是在此,搬弄莫须有的是非,殿下这么做,只会寒了天下人的心!”
他打定主意不认,姜渐气得青筋凸起,他就知道,有些人,不到黄河心不死。这种人就应该交给宋燕时,让他好好尝一尝什么叫皮肉之苦。
姜浮一直隐藏在众人身后,默默看着这一场审贼的好戏。可惜可惜,道理对流氓是说不通的。
她微笑道:“这么说来,钟尚书是知道今日是为何被请来大理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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