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香蹄馆”三个字,记忆中的美味翻出滋味,拒绝的词语被口水噎下去,荀秋轻轻吞咽了一下,余光见到薛均偏头在看她,表情淡淡的,没有任何异常。
“那行吧。”她答应着,打开驾驶位的门上去,坐稳,低头开始系安全带,“咔啦”一声,后车门也被打开。
她回首斜着眼睛看过去,薛均又停下动作,抿唇低语,“你开车,我坐在后座会不会不太礼貌?”
荀秋没看他,“你就坐后座吧,靠一下。”
“好。”他收回腿,重新关上门。
车子开到后街停车场。
好几年没过来这里,一条街的小吃食店好像都没怎么变化,周五晚上这里的夜市生意热火朝天,蒸腾的白烟和孜然麻辣的鲜香随着轻风扑过来,荀秋没忍住翕着鼻子张望。
“想吃么?”薛均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侧身避开行人,人潮拥挤中,难免一再碰着她的肩膀,他低声说着“抱歉”,一次次保持开距离。
这条街上就没有荀秋不想吃的,她鼓鼓脸颊,脚下步伐加快,要离开这块诱惑之地。
“荀老师!”
略带犹豫的呼喊,是熟悉的声调,荀秋挑了挑眉,回首看见一脸兴奋的张子翁奋力于逆流穿过人群,向她走过来。
“张子翁!?”荀秋的惊喜溢于言表。
张子翁咧开嘴,完全忽视了她后边的那个男人,上来就给了荀秋一个大拥抱,他只听说小秋老师九月来雾城工作的事,真没想到能这么巧在这里遇到她。
他很快礼貌地放开,左右看了看,一把把旁边呆愣着的顾钦扯到了荀秋面前,张子翁踹了他一脚,扬声笑,“快来见过荀老师啊!”
荀秋惊讶地瞪了瞪眼,“顾钦,长这么高了!”
他来七中的时候大概是一米七五左右,两年多不见,已经接近长了十来厘米,现在的孩子真是不得了了。
顾钦耳朵烫到发红,低声喊了一声,“荀老师好。”
张子翁笑,“老师,你出口伤人啊,他高,我就不高吗?”
她还和在七中一样,看见孩子们跑得大汗淋漓,便从包包里取出纸巾递给他们,“怎么跑一头是汗呢?快擦擦。”
顾钦盯在她洁白如莹的手腕,说了声“谢谢”,他往薛均那边暼过去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腼腆地看向荀秋,接过纸巾,展开。
薛均沉下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个小子。
“老师,我们刚吃火锅出来!又辣又爽,浑身都发烫了,我在店门口远远看见您就觉得特别像!这不就跑过来确认吗!”张子翁大笑,一看好友又像个闷葫芦似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兄弟不成器,只有他张子翁前来襄助了。
他们在隔壁街的喷泉旁边停下,荀秋自从辗转于行政办公室,她怕苏老师心里有疙瘩,主动疏远了从前的学生。
张子翁和顾钦现在都在雾城商学院就读,也在大学城范围内。
荀秋听罢愧疚地叹了一声,“是老师太不负责任了——”
“不是!”顾钦喊了一声,打断她的自责,“我知道——”他很快低声改口,“二班的同学都知道,荀老师是不愿意让苏老师难做,所以才退群的…”
张子翁忙搂住好友的肩膀,“荀老师就是最负责任的啊,所以你不要害羞,专业上有什么不懂的问题也可以向荀老师咨询啊!?”
荀秋一下没明白,片刻后才恍然道,“顾钦学智科了?”
顾钦点头,他太少撒谎了,结结巴巴地顺着张子翁的话说谎,“对…但是课程太满了,以前又…接触得少,所以经常有搞不懂的地方。”他咬了咬牙,又补充,“上学期都有两门不及格,所以我…我想能不能偶尔向荀老师提问。”
他抬起眼睛看她,抿唇,“我听说老师以前也是智科的。”
荀秋一听不得了,顾钦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怎么能不及格呢,她肃着脸色,“当然没问题了。”
她示意顾钦刷出二维码,两个人加上了微信。
张子翁也亮起屏幕,“老师!扫我扫我!顺便也加上我!”
“你学的什么专业?”
张子翁笑,“商务英语!不过我知道老师的英语也是一等一的好,就让我沾沾顾钦的光吧,我也‘不及格’。”
目的达到,张子翁只剩下一个疑问,他暗自斟酌了一声,再次搂靠在顾钦的肩膀,冲荀秋和薛均笑了一声,说道,“时间也不早了,不耽搁老师和警官叔叔吃饭,咱们就先回学校去了啊!”
荀秋愣了愣,又失笑一声,先对薛均说了一句“不好意思”,然后转向张子翁,“行了,别胡说了,快回去吧。”
张子翁的演技一流,目光在薛均身上巡了两遍,故作惊讶,“啊?不是警官叔叔吗,我真的有点脸盲了。”
他冲薛均抱歉地笑了笑,“实在不好意思啊,天色太暗,我把您认成荀老师的老公了,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这些小孩的招式薛均怎么会不懂,张子翁想试探他和荀秋的关系,随便给他浇个疙瘩,好让那个姓顾的小子乘虚而入。
薛均不会上当,只扯唇轻笑,“没关系。”
敌人太多,他应当抓紧时间。
第九十三章
周六, 荀秋和谢知意跟着中介在渝北的楼盘逛了一整天,她没有太多时间等待收房和装修,看的大部分都是二手房或者精装公寓。
“怎么样?我觉得目前看来这间是最好的。”谢知意到底是没忍住熬了夜, 在坡道上爬来爬去, 累到撑腰喘气。
中介尖着耳朵听见了,也点头同意, “小区环境很好的吧, 而且一室一厅小平层的房源在雾城真的紧俏啊,老师, 这家采光这么好,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她按开平板看, “房东女儿出国了, 买来遇上疫情就没住过, 现在人又不回来了, 您瞧,装修也很符合您说的‘冷淡风’, 这不就是缘分么?”
“很难遇到的,您这边还有什么顾虑您可以和我说, 这样我再看看咱们下一家往哪里走?”
荀秋有点犹豫, 这个房子确实很符合她的心意, 她不愿意住太大的房子, 拿下这间精装小公寓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家位置不错, 家具齐全, 干净整洁, 户型板正, 还带个小隔间,可以让她有地方放下测试设备。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正对着映秀湖, 视线开阔,采光充足,看起来温暖舒适。
而其他几个房子则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抛开户型奇怪、通风不好、墙体漏过水之类的问题,他人生活气息太重,有很多东西都没搬完,厨房墙上地上乱糟糟脏兮兮的。
可是这里…
她看向右边,小区门口的景观水池旁边放满了盆栽,花团锦簇的,后面竖着灵璧刻字石,龙飞凤舞写着“龙泉云府”四个大字。
谢知意看她的脸色,思索着,突然恍然大悟,“喔对啊,李学长好像就住这附近是不是啊?”她笑起来,“靠”了声,低声问她,“那你还犹豫什么啊!?”
就是因为这个才不好啊,荀秋脑袋都大了,轻叹。
这里离龙湖公园太近了。
中介阅人无数,很快看得出客人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她忙说道,“老师,明天我那边还有三个客人要来看这一家,这样,我看您现在还需要考虑,那我马上和他们推到下午吧,您可以多考虑一天。”
她笑了一声,“这边的房子还在涨哦!要不是公司规定,这个我都想屯起了,人家是不差钱,就想快点出手,不然新房哪里有这个价格。”
荀秋还是犹豫,又去别的楼盘看了两家,有间loft中规中矩,可珠玉在前,它就显得不那么完美了。
机会难得,她们最终还是定下了龙泉云府的房子。
房东在国外,中介为对方全权代理签约的事儿,没几天就拿到了钥匙。
搬家的事荀秋没有麻烦别人,先请家政做了清洁打扫,自己每天下班时候提着行李箱走一趟,本来就不多的东西很快就搬完了。
李霄野在第二个周末回总部,为期一个月的项目交接基本完成,接下来她按公司现在使用的技术体系继续研究构思挖新坑,有什么创意都可以在视频会议中和团队沟通。
十月某个周五晚上,荀秋正在大厅测试智能灯具。茶几上的电话“嗡嗡”震起来,她从地毯上站起身,慢慢走过去,暼了一眼。
「薛均」
这段时间他们好像又恢复了所谓朋友关系,她很克制自己的分享欲,不愿意给他太多积极反馈,可薛均却显得不甚在意,就算她经常很晚才回复,他也不觉得冷场。
“喂?”她按下接通,顺势躺在了沙发上,织物烘干的香馨传过来,她感到晒着太阳时四肢舒展的慵懒适意。
“荀秋。”他的声音沉稳,听不出什么特别情绪,“你在忙么?”
“没有,怎么了?”
他好像迟疑了一下,又说道,“对不起,这么晚打扰你,只是我这边有点事想请你帮忙。”
“怎么了?”荀秋慢慢坐起来,皱眉问道。
“…不知道会不会太冒昧了?”他犹豫着,“但是我实在没办法。”
还有薛均没办法的事儿么,荀秋问道,“你先说说看。”
薛均:“是这样,前几天我在研究所外边捡到一只冻到没知觉的小流浪猫,去医院处理好之后,我想着给它找个领养人,就暂时带回宿舍了。”
他顿了下,“但是,我的室友好像猫毛过敏,还挺严重的。所以,我想问下你那边方便么,可不可以暂放几天。”他补充,“等找到领养人就好。”
以前家里面最反对她和荀天养小动物,荀秋没这方面的经验,“啊”了声,有点吃不准,“多小的猫啊?”
“大概三个月。”薛均叹了一声,“就是太小了,不然我会把它寄养在医院的,考虑到那边病菌传染或者其他动物的叫声太大等问题,实在不太放心。”
“它好不容易才熬过来。”薛均压低声音,“这么晚了,我也不知道能找谁,我室友是一刻都不能忍了。”他以退为进,“没事,如果你那里也不方便,今天晚上我就带它住酒店吧,明早再问问别人。”
荀秋忧心道,“酒店能带小猫儿么?”
薛均:“我试试吧,多给点钱我想应该没问题。要不你先忙,我这边就不打扰了。”
“好吧。”荀秋正要挂电话,忽然听到那边“哐哐哐”的敲门声,一声男人粗哑的怒吼震过来,吓得她浑身一颤。
“薛均!你那破猫儿扔了没有啊!”
“我马上就出去。”薛均拿开电话,低低地回了一句。
一声巨大的关门声中,小猫儿柔柔地“喵喵”喊着,它肯定不知道自己无家可归吧,荀秋心里软下来。
那边薛均走了几步,又对她说道,“那我就先挂了吧。”
不过是放几天而已,小猫儿也占不了多少地方,她这样想着,突然喊住他,“哎!薛均!”
“嗯?”
“我这边没什么不方便的,ⓨⓗ地址我微信发你吧。”
绝对的黑暗中,他的唇角勾起弧度,薛均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慢走到了窗户前,推开。
“好。”
轻柔的月光攀上窗口,像春溪潺流慢慢蜿蜒,照进了除却他以外,再无他人的房间。
挂完电话的荀秋还有些愣怔。
一只小猫?
小时候的她确实很想养小动物,大概在初一的时候,周舟家里下了一窝小奶狗。
荀秋问过爸妈能不能养在家里,忘记了当时他们是在什么情况下答应的,总之她期待了两个多月,等小狗断了奶的那天,荀秋去了周舟家里。
她用书包把选好的小狗带回家。
毫无意外,爸妈已经忘记他们的承诺,荀秋受到怒斥。而小狗到了陌生地方也很恐慌,唧唧哇哇地嚎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荀令忍无可忍训斥她。
直到三十岁,她仍然记得爸爸那天疾言厉色地断定她无法承担一个生命的沉重。
可随后,小狗被装进尼农袋,被要去店铺的爸爸提出去了。
过了十分钟,荀秋才敢去下楼去翻垃圾桶,她在夏天腐烂发酵的味道里逐个寻找,终于在马路对面花坛的垃圾桶里提溜出怕得浑身发抖的小狗,她解开袋子紧紧把它地抱进怀里,无声的泪打湿手臂,一直流淌到每一个噩梦的夜里。
最后小狗被还回去,荀秋也再没有想过养小动物的事。
不知道这是一种自我否认或者别的什么,她下意识排斥承担这种责任,无论是一只猫,或者是一个孩子。
“没事,只是几天而已。”荀秋给自己打气,这只猫不属于她,这就像带几天小沐,只要照顾吃喝玩乐就可以。
她低头把定位和详细门牌传给了薛均。
半个小时后,门铃响起。
荀秋真是不知道只有拖鞋一半大小的猫竟然要用到这么多东西,她一开门,看见薛均背着太空舱猫包,左手提着猫粮和猫砂,右手拎着个猫砂盆,胳膊还夹着一张软垫。
“荀秋。”他诚挚地感谢她,“谢谢,还好有你,不然它今天真的没地方去了。”
“没事。”荀秋侧过身让他进来,想起什么,抿唇说了句,“刚搬过来,没有准备拖鞋,你就这样踩进来吧。”
她伸手想接他的东西,薛均摇头,“很重,一会儿我来吧。”他说着,把手里的东西搁在旁边,脱下鞋子只穿着袜子站起来,“不介意吧?”
小猫咪还处在初生牛犊的阶段,一被放出来就歪歪扭扭地四处走,橙色毛发蓬松着,绒球团一样的,抱在手臂上,轻软到感觉不到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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