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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眼便让连漪坚信他并非十五六岁的普通少年年纪，应当是有一定修为的大妖。
但为何成了这般面容？
不过这样的眼神只有一瞬，待看清是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少女后，他眼神收回，落在她手里的桃花瓣上，开口问道：“你是谁？”
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分外好听。
连漪还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面色却很镇定，她手一扬，将花瓣扔到了车外，答道：“我叫连漪。”
少年坐起身来，他额头上的白布巾落下来，被他接在手中，连漪注意着他的动作，发现那双手骨节分明，白皙如玉，只见他内里穿了一身月牙白长袍，靠坐在车壁上，仍在发烧的身体似乎抵御不住这早春的寒冷，他将马车上铺着的白狐裘拎起来披在自己身上，闻声抬头问道：“青阳的徒弟？”
云霁看她点点头，脸上倒是没有其他表情，一双眼也看不出其他情绪，但少女自己都没注意，她的手不自觉地放在腰间的长刀上，那一眼看来还是吓到了她，他轻笑一声，“我名云霁，青阳如何同你说的？”
连漪：“师父说我小时候在东丘山走失后是被人所救，如今送你到禹城便是报恩。”
“救你？”云霁的眼神里露出疑问。
云霁想了想，难怪他会觉得东丘山熟悉，只以为是之前曾游历过，他仔细地看了一番少女的面容，鹅蛋脸，杏眼圆圆，长眉弯弯，眉眼处有一种其他女子少见的英气，虽然面容已经长开，但还是勉强能看到曾经遇到的那个小哭包的样子，原来扰他清眠还用了他一件蛇衣的就是这个小姑娘，他黑漆漆的眸子里突然闪过一丝恍然大悟，“原来是你，确实是我救了你。”
但下一刻，他面色一变，话题陡然一转：“但连漪，你也看到了，如今我身受重伤，实力大减，一路危险，我要告诉你，你护不住我！”说着，他的脸色突然变得严肃，最后一句掷地有声：“送到此便已足够，你可以回去了。”
似乎想直接吓走连漪。
“不！”连漪一双眼第一次直视他，明亮清澈，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倔强地反驳：“我可以！答应师父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说送你到禹城便一定会送你到禹城。”
连漪幼时流浪，如一叶浮萍随人世浮沉，自小便体会到那种无力的感觉，后面到青阳观一眼喜欢上了弯月，或许也是为了让自己在任何情形下，都能说一句我可以。
云霁轻笑，仿佛在听一个幼童在说要去摘月亮，可他还要开口，马车外突然传来一阵乌鸦嘎嘎叫声，凄凉带着不详的气息。
云霁和连漪脸色同时一变。
连漪在这叫声中捕捉到了弯月的铮鸣，她握住颤动不止的腰间长刀，对云霁说道：“我证明给你看，等我回来！”说完，一转身，掀开车帘，提刀，跳下马车。
马车外的乌鸦叫声铺天盖地而来，可以想见鸟群多么庞大。
云霁斜斜地靠在马车上，烧逐渐退了，但他身体还有些脱力，他闭眼畜养精神，这次渡劫失败，让他元气大伤，功力跌到只有一成，只能赶紧回到禹城。
他伤势太重，撑着一口气到了东丘山，才发现有些眼熟，想起这里有个青阳观。
本只是想让其帮助拦住那乌鸦妖一时即可，不想这个青阳是个不靠谱的，竟把自己小徒弟送过来让她护送自己回禹城。
小姑娘说的信誓旦旦，但云霁已经想见这一路的艰难，他坐在马车内，等着连漪掀起车帘，崩溃地大哭，哽咽地跟他说要放弃。
却听到一声声乌鸦凄惨的锐鸣。
云霁猛地睁开眼。
车帘被掀开。
浑身是伤的连漪出现在视野里，她身上的深红粗布衣裙被鲜血濡湿，头发上杂乱地插着黑色的乌鸦羽毛，长刀被她提在手中，刀尖还在往下滴血，可以想见刚刚是一场多么惨烈的恶战。
但她眼神明亮坚定，脏兮兮的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我说我可以，我就可以，我连漪答应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云霁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仿佛被那笑容感染，他也勾起嘴角，轻轻地嗯了一声，肃然说道：“那便辛苦连姑娘将本人送到禹城了。”
明明对自己还有一些害怕和防备，但为了他多年之前的举手之劳，竟然如此郑重地承诺。
仿佛可以拼尽性命来达成她的诺言。
看惯了尔虞我诈的欺骗，猛然面对这样真挚的纯真，云霁也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让她一试又何妨。
第66章 乌羽化影
地面上的一群乌鸦尸体变成了一地黑色的长羽，晚风将连漪身上的血腥气送入车内，云霁说完后便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连漪发现，微微错开身体，离了风口。
云霁注意到，眼神一暖，往地上看了一眼，叮嘱道：“此乃乌鸦妖，人称老乌，惯会乌羽化影之术，它本体未来，如今遭此重创便一定会跟来。我劝你尽早离开此地。”
连漪也回头望了一下，心里还在高兴云霁终于承认了自己，她知道他此前因为不相信自己的实力一直在怀疑自己，但这是她长大后独立完成的第一件事，她一定会尽全力做到最好，刚刚的激战也让她的刀法更加精进，让她面对未知的危险有了一丝跃跃欲试的意气，因而听到云霁之言，只微微点点头，“不差这一时。”
他应该是闻不了自己身上的血气，她不能就这样启程。
云霁：“嗯？”不明白她的打算。
连漪打开包袱，先是拿出那一包馒头，递给云霁，云霁摇摇头，示意自己不需要，她便放下，拿起一套衣服，对着云霁说道：“等我回来就出发。”
云霁疑惑地看着她动作，看她拿着那套衣衫，穿过密密的桃花林，走进浓重的夜色里面，然而在夜色中，云霁仍能看得清清楚楚，只见连漪走到一个小池塘边，直接脱下旧衣，水草丰茂，半遮住她的腰身，但那布满伤口的浑身雪白仍然映入眼帘，云霁猛地闭眼，知道她直接走入水池。
早春的天气仍带着冷气，连漪竟然便如此洗了一个冷水澡。
虽说有他的蛇衣护体，她的伤并非很严重。
但这样的天气不带一丝犹豫地下水，也需要一定的勇气。
或许她真的可以。
云霁默默地想着。
自从小时候那次重病后，连漪的体质就变得很好，力气也大了不小，问青阳，青阳只笑着说或许是她滑落山崖时有了什么奇遇，但连漪完全不记得那段记忆。
如今，救自己的正主就在马车里，自己总有一天可以问清楚，不着急。
今夜月光熹微，借着这一点光亮，连漪忍着伤口的痛，将身上的血迹全部洗净，那些乌鸦很是厉害，若非她手里有弯月，可能真的难以护住云霁。
还得多加精进刀法才是。
连漪从水池中起身，走上岸，扔了旧衣，拿起刚刚取出的那一套深蓝衣裙换上，这些外伤不需理会，一般三天左右就会好转。
缠好护手，将弯月挂在腰间，她向马车走去。
“出发吧。”云霁听着脚步声渐近，连漪在马车下说道。
“嗯。”
马车再次启程，一路跑进夜色里。
云霁精力不足，逐渐裹着狐裘，又歪倒在马车里，昏沉睡去。
不知行了多久，云霁身子微颤，眉头紧皱，额头上暴出冷汗，突然睁开了双眼。
他的眼神有一瞬的迷乱，直到感到身下的马车还在持续向前，才逐渐恢复了沉静，随即自嘲一笑，如何会让这样的梦魇住。
笑声传出马车外，只听连漪问道：“你怎么了？”
云霁：“没什么，做了一个梦。”
连漪有些发困，只想多和他聊几句，便追问：“什么梦？”
“算是噩梦吧，梦到我被一只老鹰抓到了半空中，摔死了。”他声音带着微微嘲意，说是噩梦，话语里却没有一丝害怕的意思。
连漪闻言笑了起来，只觉得这梦奇怪有趣，车里也传来云霁低低的笑声。
连漪突然有了倾诉的兴致，“我小时候做过最大的噩梦，就是一个人走在现在这样的道路上，茫然地不敢迈出一步，仿佛每一个方向都藏着巨大的危险。”
云霁转身坐起，掀开车帘一角，只见外面蒙蒙亮，雾色弥漫，万籁俱寂，道路两旁的树影幢幢，似鬼如魅，完全看不请前路。
话是如此说，但连漪的声音里竟然还带着些微的笑意，云霁问道：“那你现在不怕吗？”
“不怕，因为我知道这个路总会走完，天总会亮。”
果然下一刻，朝阳升起，阳光刺穿白色的雾气，东方浮现金色的朝霞，道路突然清晰了许多。
转过一个弯，便看到一座门顶上灯笼还未灭掉的客栈。
不远处可以看见是一个小村子，客栈远离村庄，立在一个交叉路口，两条大道在此交汇，门口的马厩里有三四匹马在吃草，客栈的门开着，有农家送来新鲜的蔬菜正和伙计交接。
“吁”连漪将马车停在客栈门口。
“来客了！”门口的伙计看到，对里面一招呼，店小二直接跑了出来。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店小二没想到驾车的竟是一个英气少女，她头发上还沾着露气，衣服仍有寒气，脸上被风吹得通红，似乎是赶了一夜的车，愣了一下，开口问道。
弯月安安静静没有反应，连漪转身跳下，答道：“住店。”说完，掀起车帘，拿出包袱，对车内说道：“我们先在这个客栈休整一下，再出发。”
云霁点点头。
不想下车时他的腿突然一软，身子往前一歪，连漪眼疾手快地扶着他，抓住他的右手，让他稳住身子。
连漪此时才发现他的手冰凉一片，似握着一块寒冰，让她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抱歉，冷到你了。”嘴上说着抱歉，但云霁却握得更紧了，完全是借着连漪的力下的车来，他也没想到身子竟虚弱到这般地步。
店小二没想到车里面走下来如此俊美的一位少年，他容貌不凡，气质清贵，身上的狐裘更是价值不菲，但一张脸苍白异常，走路也不是十分得力，似乎身子非常虚弱。
见连漪很小心地扶着他，店小二便自然而然地将她认作了云霁的奴婢，只觉得这真是一对奇怪的主仆。
“小李，你来，把马车牵到后院去。”店小二随意喊来了一个小厮，才转身快步走到两人身前，掀开门帘，请两人入内。
大堂里面十分敞亮，摆满了桌椅，因还早，只有一两个赶早路的人在吃早食，见到来人，都转头盯着云霁看。
云霁被看得厌烦，直接拿起狐裘上的兜帽带上，遮住了自己的脸。
见此，连漪最终只要了一间房，还是将云霁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放心。
终于吃了热的餐食，连漪才感到自己活过来了，坐在桌子边便忍不住地打瞌睡。
问云霁，他只需要热水沐浴，因而此时他正在隔间里面洗漱，水声清晰可闻。
这是一间正常的客栈，应当没有危险，便是有危险，云霁也会叫她。
她脸上有微微的红意，索性放任自己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连漪突然感到身上一重，她睁开眼，发现是云霁将狐裘披在了她的身上。
见她醒来，他开口道：“你去床上睡吧。”下一刻，却又咳嗽起来。
连漪站起身，将狐裘披回到他身上，看到对面大开的窗户，知道他是受了冷风影响。
“不用，我睡够了。”说着，她走到窗边，发现太阳已升到正当空，关掉了窗户。
此时，门外响起来敲门声，“客官，午食送来了。”
一只乌鸦也收了翅膀，悄悄地落在了屋脊上。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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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被缚新娘
云霁看着连漪面无表情地将狐裘还给了自己，又面无表情地关了窗，却全程没有抬眼看自己一眼。
他心里好笑，不知道她在倔强什么。
便站在原地，看她应了一声，往门口走去。
然而随着开门的瞬间，窗户也被人从外面破开。
弯月发出铮鸣，连漪还未看清来人，便抬起刀，毫不犹豫地砍下去，面前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化成了一片黑色的羽毛飘然落下。
他手里的餐盘被从中间砍成两段，咣当跌落在地。
乌鸦妖追来了！
连漪立刻转身，发现云霁被一黑影抱着从后窗跳了下去。
弯月入鞘，她猛地发力，跑到后窗跳下，直接扑向那人。
一把抱住云霁，抢过来，抱着他滚落在地。
确认云霁没有受伤后，连漪将他扶了起来，警惕地看着对面的神秘人。
只见他落地一瞬间迅速弹起，整个人拢在一件兜头黑披风里，高高的帽檐遮住了他大半张脸，露出极高的鼻梁和薄如刃的双唇，裸露在外的皮肤极白，仿佛长时间不见天光。
两方对峙，连漪能感受他冰冷黏腻的视线在他们两人身上游走，果然听见他沙哑着嗓子命令道：“小姑娘，别不识好歹，将你手中的人交给我。”
云霁被连漪扶着胳膊，在对面乌鸦妖说话的瞬间，他能感到连漪下意识地往他右前方侧了一下，果然听见小姑娘在他身前掷地有声：“不可能！”
老乌冷笑一声，“不识好歹。”说着向连漪攻来。
连漪瞬间拔出刀，直接迎了上去。
“小心，这是他本体。”云霁只来得及叮嘱这一句。
连漪手提弯月，挥了一个满圆，眼见就要砍上那乌鸦妖，但眼前之人突然化出巨大的黑翅，双翅合拢，变成一团黑雾直接将她吞噬进去。
黑雾弥漫，肉眼所见之处皆时黑蒙蒙一片。
那黑雾逐渐凝出人形，是一个慈祥老奶奶的样子，笑起来就像是家中疼爱孙儿的老祖母，明明她是黑雾凝结而成，但在连漪眼中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真实老奶奶，粗糙的双手拉住她的手，温暖的体温传来，笑吟吟地对连漪说道：“小妮儿，快家来，奶奶给你做了爱吃的糖醋鱼。”
连漪懵懂的脑袋只听到了糖醋鱼，她小时候站在饭店外闻着香味不知道那是什么，疯狂地吞咽口水，被旁边的老乞丐嘲讽没见过世面，是连糖醋鱼都不知道的乡下土包子。
真的有糖醋鱼吗？连漪脑袋奇异地变迟钝了，忍不住迈腿跟着她的方向走，可这一脚还没踩实，突然听到一道清冽的声音刺穿迷雾而来：“连漪，正左！”
是云霁！
这声音让她神情恢复了一瞬清明，几乎是立刻，她手里的弯月便向左砍了过去。
弯月化出一道银光，连漪果然听到了长刀入肉的声音。
老乌发出一声闷哼，身形变换，迅速转移了方位。
然而云霁的声音紧追不舍。
“右后！”
“左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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