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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刀过去，黑雾里面夹杂了点点红色丝线，隐隐透出了一丝腥甜。
就在连漪聚精会神地捕捉云霁的下一个指令的时候，黑雾突然暴起，凝聚成一个巨大的雾团向连漪的脸上拍去，她的神情一下变得迷茫起来，眼神失去了焦点，待反应过来。
发现自己到了一间江南小院的廊下，庭院狭窄，只种了一棵极高的玉兰，绿荫如盖，细雨绵绵，浓绿暗沉，铺地的方形石砖也生了一层厚厚的青苔，江南春天那种阴湿的冷只往身子里面钻。
连漪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双手抱住身体，却听到后面传来一道细细的女子抽泣声，极柔极轻，带着委屈和害怕。
连漪转过身，才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女子闺房的窗前，雕花木窗向外大开，能看到里面的拔步床做工精致，内里装饰着红色的帷幔，床上也铺着大红鸳鸯图案的锦被，明明是一副大喜的婚房样子，但穿红嫁衣的新娘却被束住双手绑在床头，坐在床上，一张莹白小脸朝着窗外，两行清泪不住流下，对着她声声呼唤：“小娘子，进门来，救救我，救救我，快救救我。”
连漪微微皱了一下眉，想不起来自己为何在了此处，也记不起来刚刚有没有看到这间闺房。
待再深思，思绪就被这女子柔弱的哭泣声占据，心里仿佛被她的情绪感染，只想赶紧进去帮她斩断那绑住她的绳索。
答应她，答应她，心里的声音这样说，但连漪张口，嘴巴蠕动了几下，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不能启口。
连漪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回答，索性闭嘴，转身走到这间闺房门前，雕刻华丽的红木门紧紧闭上，仿佛只要轻轻一推就能打开，连漪伸出右手，放在门前，这门竟像是有一股奇异的吸引力，吸着她的手，似乎迫不及待地要邀请她进来。
只要一用力，就能推开。
只要进去，就能救出被绑架的新娘子。
“对，小娘子，推门进来，快救我！”
里面的新娘子仿佛看到了被解救的希望，声音急起来。
犹豫什么？推门进去就可以了，连漪听到心里的声音说道，是啊，推门进去就可以了。
就在连漪伸手用力的一瞬间，房间里的新娘子声音突然变了，发出一声惊惧的警告：“别进来！”
与此同时，云霁的声音穿透迷蒙，再次传来：“正后！”
连漪右手下意识一握，本来空空如也的右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把长刀，在东丘山上挥刀上千上万遍的练习在此刻终于派出用场，转身一招拂花枝，长刀横斜从左到右如春风一般轻柔却不容拒绝地拂过花枝，撕开了这眼前的幻境。
连漪睁开眼，心中一惊。
只见自己这一刀顺着面前乌鸦妖的胸膛砍过去，而这乌鸦妖就在云霁的左边，刀尖堪堪地停在云霁的身侧，但凡再多往右一寸，云霁那身月牙白的长袍上就会出现一道极深的血痕。
而云霁却仿若未觉，一双眼极亮，看向连漪，仿佛带着赞赏。
连漪收回目光，才看到面前黑衣人的身体几乎被她一道砍成两截，伤口处不见血迹留出，反而是黑雾蒸腾。
他低头，似乎不敢置信自己就这样被连漪砍中，抬起头，看向连漪，沙哑的声音在黑袍下传来：“不……不错，有……有两把刷子！”
说完，身体化成一团黑雾，雾气里面传出男男女女的哭嚎。
一阵春风过，雾气被吹散，一具体型有犬大的乌鸦尸体落在地上。
连漪看到逐渐变白的雾气里浮现出许多陌生的面孔，有狰狞、有怨恨、有不甘、有恐惧、有贪婪，但在消散的瞬间都恢复了平和。
最后的一刻是那个被绑住的新娘子的脸，她轻柔地笑着，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倏而垂眸，对上连漪的眼神，红唇轻启，似乎在说谢谢你。
第68章 入庆州城
连漪这时候才注意到她的右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让她娇美的容貌添加了一丝别样的妩媚。
但她的神情又是那么端庄，应是受过良好教养的大家闺秀。
可这样的女子也如风一般消逝在了空中。
连漪感到一股莫名的悲凉，不知不觉间两行清泪在脸上落下，风一吹，凉意袭来，才猛地回过神来。
这才注意到云霁身形踉跄，后退一步，扶着院墙，吐出一口鲜血。
“你怎么了？！”连漪连忙上前扶住他，焦急地问道。
“没事。”连漪对上这乌鸦妖毫无胜算，眼见着要陷入乌鸦妖的幻境里面，云霁只能强行催动功力唤醒她，让他本就严重的内伤更加雪上加霜，但嘴上还是云淡风轻。
话虽如此，但看到云霁更加苍白的面容，连漪瞬间明白，一定是刚才帮助自己让云霁伤情加重，看到他身上只有一件月白色长袍，她扶着云霁到一边的石凳上坐下，“你先坐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帮你把你的狐裘拿下来。”
不想她刚一转身，胳膊却被云霁抓住：“我没事，坐在这里缓一下就可以，你去看看掌柜几人如何？”云霁知道他这伤不到禹城难好全，但也死不了。
连漪这才反应过来，一拍脑袋：“对！掌柜的他们。”小二都是乌鸦妖的妖术化的，而且后院打斗这么久，都没见一个人影出来，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
连漪在客栈内部搜查了一圈，发现掌柜的、小厮们和几个客人晕倒在后院的柴房里面。
几人重重叠叠被扔在柴堆上，看那样子似乎是被乌鸦妖弄晕后一股风卷着扔了进来。
*
“你们是不知道，我当时正在柜台后面打算盘，看着一个穿着黑袍的人走进来，我还以为是住店的，没想到是那只乌鸦妖。”
客栈掌柜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个子不高，嘴巴很碎，死里逃生，便忍不住逮着人就说上两句，“他一挥袖子，我就晕了过去。还以为这次小命要不保了，没想到他目的不在我身上。幸好那对主仆是个厉害的，这只妖怪真是为祸乡里多年，如今终于被除了。”
才进店的客人本还不耐烦他的闲言碎语，待听到乌鸦妖被除了，才放下手里的银两在柜台上，抬起头，惊讶地看向掌柜：“是那个每月让各个村子轮流进供男女的妖怪？真的被除了？”
掌柜点头，“真真的！那妖怪尸体还在我们后院呢。”
客人眉开眼笑，忍不住拍手叫好，“果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崔家的榜终于有人揭了。”
客人的话似乎提醒了掌柜，他“哎呀”一声，收了客人的钱，迅速给其开好了房间，“我得给那对主仆提醒一下，这可是笔大财，他们得记得去领。”
客人拿着钥匙，面露疑惑，“他们难道不是揭了榜专门来除妖的？”
“肯定不是，那两人一看就是外乡人。”掌柜随口答了一句，急急地从柜台后转出来，便往二楼去。
不想才上楼梯，就见连漪提着包袱，扶着云霁推门出来。
“两位客官要走了？”
连漪也没想到一出门就看到了掌柜的，听到他问，便点头说道：“嗯，我们要走了。”
掌柜的在一旁还有心说让他们多留下住几天。
但云霁修养了半日，恢复了一些，最终决定还是启程上路。
见连漪两人态度坚决，掌门的便没有再留，吩咐小二准备好他们的马车，便跟在他们身边送他们出门，嘴里仍忍不住碎叨叨：“您身边的这婢女真是厉害，这次她除了这乌鸦妖，可真是造福乡里，帮了我们大忙，崔家之前张榜说若是除了此妖必有重赏，你们可一定记得去崔家领了这个赏，我们也没有什么宝贝，这是我们——”
“等等！”这掌柜的话太快，连漪听到第一句觉得不对劲，连忙出声止住时，他已絮叨了一堆。
“怎么了？”掌柜眼神还有些茫然，手里的动作顿住，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
连漪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边的云霁，一双眼似含着冰：“你说我是他的什么？！”
掌柜的左看看一身深蓝粗布衣裙的连漪，虽容貌也不俗，但身上有一股野气，右看看披狐裘，长身玉立，容貌俊美的云霁，只觉得气质高华，这明显的对比，不就是一对主仆吗？“婢女，不对吗？”
掌柜问的真情实感，反倒让连漪语塞。
身边更是传来一声轻笑，连漪抬头，发现云霁嘴角扬起，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里面闪过笑意，那之前觉得深沉刺人的双眸此刻仿佛冬去春来化为了春池，在阳光下泛起了一丝波光。
连漪瞪大了眼睛，但在两人视线触碰的一瞬间，云霁便收了这笑意，恢复了之前冷淡自持的样子。
但不妨碍连漪心头涌起微微的不自在，悄悄挪了目光，脸颊透出淡淡的粉色，面对掌柜疑惑的眼神，叹了一口气，答道：“对，你说的都对。”
掌柜见此，才重又笑起来，把手里的荷包塞到连漪手里，“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不多，谢谢你们帮我们除了这妖怪。”
“不用。”连漪不收。
“拿下吧，拿下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全客栈的人都出来了，跟在掌柜的身后，见此，都出声说道。
“拿下吧。”云霁淡淡地开口道。
听到云霁的话，看着众人热切的眼神，连漪才接过来，发现小小的荷包沉甸甸的，装的应该是银两。
看到她接下，众人才笑了起来。
连漪这才有些反应过来，对于他们来说，只是除了一只妖怪，但对这些乡民来说，意味着除掉了一个祸患。
她心头涌出微微的热意，更加觉得自己学习刀法没有错。
“行了，别送了，我们走了。”连漪坐在车辕上，向后一挥手，驾着马车向前驶去。
半下午的阳光从道路两旁柳树的枝条间泄下，铺在嗒嗒驶过的马车之上。
看着两边逐渐多起来的行人，连漪拿出地图看了看，对车内的云霁问道：“我们要从庆州城里面穿过，孙掌柜说的那个崔家好像就在庆州城里，我们要不要去一趟？”
“去。”
云霁的目光穿过车帘看到连漪扬起鞭子的右手，手背上还有伤痕，如果他没有记错，庆州崔家是有名的制药世家。
或许去一趟对连漪有益。
第69章 崔家阿姮
城外乌鸦妖被除了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般，迅速地从城外传到城内。
崔家后院的一座小院里，一棵宝华玉兰绽开朵朵紫白花，其下搭起一座座竹架，架子上晾晒着件件春衫，色彩鲜艳，丝绣精致，是小女儿家的衣物。
崔夫人从侍女端着的木盘上拿起一件淡紫绣辛夷花的长裙，展开铺在竹架上，手上扶着那绽放的紫色花朵，语气无限怀念地对侍女说道：“这是姮儿最喜欢的一件春衫，可惜她再也穿不了。”
侍女面露哀戚，轻声道：“夫人节哀。”
崔家小姐已经去了五年，年年崔夫人在春天阳光好的日子里，都要把崔姮的衣衫从木箱里翻出来一一晾晒，仿佛看到这些衣服就看到了女儿一般。
崔夫人叹一口气，又拿起一件青蓝色短衣，正要放在竹架上时，一个小厮跑着闯进了小院，“夫人，好消息，那只乌鸦被人除了！”
话音刚落，崔夫人手一抖，衣服从手里掉下来，旁边侍女连忙接住，只听她不敢置信地问道：“真的？”
“真的！就在城外的那间庆阳客栈里。城里现在都传遍了。”
小厮三言两语地就将连漪两人除了老乌的事讲完了，待听到他说，这两人已经往崔家来了，崔夫人眼睛含泪，连声催促：“快去门口等着，定要请要家来。”
“是。”
小厮刚跑出去，就见门房来报，两人已经到了，但小厮没注意到门房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等那两位进了门来，小厮面色一变，这披狐裘的公子气势惊人，明显是妖，但他看不出其身份来。
不止他看不出来，就是有百年修为的崔夫人也看不出来，连连让着两人上座，见那公子甚少言语，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多谢两人替崔家替庆州除了这个祸患。”崔夫人一边等着崔老爷回来，一边开口向连漪致谢道。
连漪一靠近这座宅子，弯月就发出了铮鸣，云霁同时在她耳边补了句“狐狸”。
她便知道这崔家是一群狐妖，因而看到分外年轻貌美的崔夫人也没露出惊异之色。
对其回道：“举手之劳。”
态度谦逊，仿佛不值一提。
崔夫人初见她，就想到了自己的女儿，见她这样有教养，心里又喜爱一分，看她身后的云霁只默默地端着茶不说话，心中的警惕放松了几分，忍不住情绪流露，拉着连漪的手，边擦泪边说道：“多亏了你们，终于除了那只乌鸦，你不知道，他杀了我女儿，我那么乖的姮儿啊……”
在崔夫人的讲述中，连漪才了解到崔家和那只乌鸦之间的恩怨纠葛。
崔家是制药世家，代代家传的手艺，制出的药百里闻名。
崔家夫妇只有一个独女名崔姮，美貌过人，聪颖非常，自小便在制药一途上极有天赋，得到了崔家夫妇的悉心教导。
崔姮生性善良，在外采药之时遇上伤患屡次出手相助，在水晶山一片积累了善名。
一日她在山上采药的时候，发现了一只断翅的乌鸦，便将其带回了家，悉心照料，医好后又将其放飞。
不想这只乌鸦因此喜欢上了崔姮，回去便勤加修炼，化成人形后，就登门拜访，求娶崔姮，但崔姮和邻居楚家公子青梅竹马，早已互相倾心，便拒绝了他。
但老乌不死心，每天便会寻一株珍惜药草送到崔家，希望打动崔姮。
崔姮第一天见到便吩咐小厮送还，日后他送来也拒收。
但那时崔家生意正受到新起的孟家冲击，急需要这些要药草制成新的灵药重新占回市场，崔家父母便没有告知崔姮，偷偷收了下来。
送了一年，老乌便以为崔姮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于是前来提亲。
不想正撞上崔姮和楚家公子两人定亲。
老乌当场大闹定亲宴，直接杀了崔姮和楚公子，扬长而去。
如此彻底和崔家结了仇。
那老乌也不罢休，经常针对崔家，导致崔家断了药草供给。
本就沉浸在丧女之痛的崔家夫妇不仅要应对老乌的刁难，还要安抚丧子的楚家。
索性把家产都赔给楚家后，举家离了水晶山，搬到了庆州城重新开始。
不想这老乌也跟了过来，在城外落脚，成了一霸，要挟乡里，处处和崔家作对。
崔家被逼得没有办法，贴了除妖榜，只要能除了这只乌鸦，就把崔家珍藏的神药-玉雪膏。
但这榜单贴了多年，许多人心动尝试，但都战败而归，有些更是成了老乌提升功力的养料。
“我们悔啊，真不该贪那么点小便宜，没想到酿下大错，生生断送了姮儿的性命。”
第70章 走飞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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