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会儿。
“嗯?”
“你在哭吗?”
楚秀没有回答。
黑暗里,她只听到对方打哭嗝的细微声音,斟酌片刻,她问道:“是因为父母和弟弟吗?”
“嗯。”楚秀说,“他们说,我高考随便考多少分,两百分也好,六百分也好,反正不会让我读大学。我只有半年时间可以读书了,寻真,我可能没办法跟你读同一所大学了。”
兰寻真坐了起来,掀开被子,摸黑走到她的床边:“需要我跟你一起睡吗?”
她感觉此时此刻,她需要她。
楚秀哭过后哑哑的声音:“……嗯。”
兰寻真躺在她的旁边,呼吸近在咫尺。被子下,兰寻真的手滑了过去,找到了楚秀的手,然后轻轻握住。
所有安慰的话都显得假大空,她能做到的只是握住她的手。
“他们说,弟弟快到了读书的年纪,他们供不起我读大学,希望我懂事点,帮忙分担家庭的压力。还说,女生读那么多没什么用,读的好不如嫁的好。”
楚秀的手冰冷,连带着兰寻真握着她的那只手也变得冰冷。
“这些都是他们说的,那你的想法呢。”
楚秀急促回应:“我想读书啊,我肯定想读书,我想跟你一起去平桥政法,我们可以租一个房子一起住,我们可以一起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逛街,我们可以一起学习拿奖学金,我们可以一起做很多很多的事。”
她的声音低落下去:“如果我高中毕业就不读书了,我就会嫁给一个比我大十多岁的离过婚的男人,就因为他有钱。”
兰寻真攥紧她的手:“那我们就一起读书。”
楚秀的声音颤了下:“……他们不让。”
“等你考上了,填了志愿了,录取通知书下来了,不用管他们的想法,我们一起去平桥政法。我们可以申请助学贷款,等毕业了工作了再还,所以不用担心学费。暑假的时候我们也可以一起挣钱存钱。”
“可是他们……毕竟是我的父母。”楚秀一直是很乖的孩子,她从来不会忤逆父母的想法。
“你要好好想清楚,这是你的人生。”
兰寻真的回复冰冷不近人情。
楚秀侧了个身,抱住了兰寻真的腰:“寻真,你说我该怎么办?”
“读书。”兰寻真回答她,“你要好好读书,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她拍了拍楚秀的手背:“楚秀,悄悄告诉你,我这周末挣了两百多块呢。”
“两百多块?你好厉害啊寻真。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挣钱。”夸完后,楚秀犹豫了会儿,“是你哥怎么了吗?需要你自己挣钱。”
“一开始是因为置气,跟他划清界限,后来就觉得用我自己挣的钱踏实,我不能无缘无故地用他的钱读书,这么大的人情没法还。”
兰寻真思绪飘渺:“而且乔回舟要谈女朋友,要结婚,要过自己的生活,养着一个无亲无故的我做什么,我不想成为别人眼中的累赘,也不想被别人议论。”
“寻真――”想到她比她更惨的家庭背景,楚秀充满怜惜地拉长了语调,抱得她更紧了一些。
“那许霁月呢?他真的不回来了吗?”
兰寻真声音低下去:“我没问过了。”
“没关系,你也不要理他了,把他拉黑!谈恋爱了还一去不回算怎么回事啊。”楚秀咬牙切齿地骂了他几句,声音闷在被子下含糊不清。
“楚秀同学别生气,他离开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我现在都记不清他的样子。”
楚秀:“那就好!”
兰寻真被逗笑。
楚秀抱着她的躯体柔软温暖,她忍不住伸手挠挠对方的痒痒肉。
楚秀大惊:“我为你说话,你还欺负我?”她也伸手反击。
两个女孩笑作一团。
笑过后,兰寻真问:“那我们约好必须读同一所大学?”
楚秀擦了擦眼尾的泪花:“嗯,一言为定。”
*
周三,红榜更新了期末的前五十名成绩。
兰寻真,第一名,632分,数学,150分。
楚秀,第三十名,598分。
兰寻真和楚秀相互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里获得了欣喜和希望。
谢珂也在看榜的学生群里,依旧是长马尾,对上她的视线后点点头。
谢珂,第十三名,617分,英语,148分。
“谢谢你的英语笔记,我考了139分。”兰寻真穿过人群,走到谢珂面前。
谢珂噙着浅笑:“你自己学的好。恭喜你,年级第一。”
这次的年级第一把上次联考失利丢掉的自信全部捡回来了。
兰寻真拍了张红榜的照片,发给时江。
[兰寻真:谢谢你的笔记。]
[时江:[点赞]]
[时江:下学期一模我会参与,期待你的表现。]
[兰寻真:没问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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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他们不怕你。”“因为你吗?”◎
兰寻真提交了寒假留校申请,这次审批很快就通过了。
寒假前一天,学生们都在兴奋地收拾东西回家,全宿舍楼就留了她一个。
楚秀本来也想留的,但家里不同意。
一时间,学校比往常安静了很多,没有学生在各处说话的嘈杂声,只有铃声空空荡荡地在校园里播放。
兰寻真换好了陈旧的衣服,前往火锅店。
此刻正是火锅店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兰寻真刚去,就是一桌接一桌的客人,她只能脚不沾地地接引。
等忙完后,她早已饥肠辘辘、疲惫不堪。
一碗洒了杂酱肉的面放在她面前,面上还缀了几颗葱花。
兰寻真抬头,对上陶韵关切的眼:“还没吃晚饭吧。”
隐隐约约的,她将眼前的人和记忆里的妈妈重叠,眼角不由浮现了一层湿意。
怕被她发现,兰寻真赶紧低头。
这碗杂酱面又让她想起了乔回舟,他翻炒肉酱的时候,倒上一些酱油,酱香与肉香混杂,满满当当铺在面上,吃起来特别香。
“谢谢。”兰寻真夹了面,慢慢地吃起来。
都是杂酱面,但味道不一样。
她几下就吃完了,把碗端去后厨洗。
梁梵天也在后厨收拾整理,火锅店温度很高,他只穿了件薄薄的黑色卫衣,卫衣下是鼓胀的肌肉,背肌和胸肌很厚,往下的衣服松垮,行走间隐约见窄瘦的劲腰。
磅礴的野性的力量。
兰寻真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蹲在地上背对着她,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她沉默着在他旁边洗碗。
他新陈代谢很快,温度透过体表渗出来,拔高了周围的温度。
兰寻真莫名有点不自在。
她不自在的时候,就会说点废话伪装一下。
就比如。
“火锅店的生意挺好的,一天到晚都是人。”
梁梵天很认真地回复。
“过年人会少一点,大家都走亲串友去了。”
兰寻真:“嗯。”
梁梵天突然凑近了她,伸长了手臂,压迫感扑面而来,她甚至看到他粗壮的手臂上突起的青筋――跟惊弓之鸟似的,兰寻真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梁梵天静静地用那双丹凤眼端详着她,手里拿着从她附近拿的洗洁精。
兰寻真:“……”
“我洗完了。”她勉强提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这个笑容一定肉眼可见的勉强。
没等他回答,兰寻真跟有人催似的,快速把碗放在消毒柜里,就走出了后厨。
*
她的寒假打工生涯正式拉开序幕。
寒假第三天晚上,来了一桌中年男人,喝了点啤酒就开始高谈阔论,一会儿说家里的老婆管的宽,工资全部上缴,一会儿又煞有介事地分析国际形势和润色自己的经历。
啤酒续了一瓶又一瓶。
他们喝得脸皮通红,活像被油炸透的虾。
兰寻真送啤酒的时候,无意被其中一个男人摸了手。
她以为是无意的,但那个男人语气莫名地感叹句:“女人还是年轻的好。”
都是可以当她爸爸的年纪,偏色咪咪地往她身上瞧。
兰寻真攥紧成拳。
不行不行,这是客人,不能给火锅店惹麻烦。
“服务员,帮我们下点菜呗。”
兰寻真语气冷硬:“什么菜?”
“这盘土豆。”
这群穷男人,只点了火锅店便宜档次的菜。
兰寻真把自己当成了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手端盘,一手拿筷,把土豆往锅里下。
纤细的腰际被人轻佻地拍了拍。
兰寻真低头一看,那只手才收了回去。
盘里的土豆唰一下下锅,溅起滚烫的油珠,有的在她手背上,有的在男人的脸上。
“喂!你会不会下啊!”
兰寻真狠狠地盯着那张丑陋的油腻的脸,在“忍耐道歉”和“翻脸发怒”中摇摆不定,一时僵持间,有个高大的人影突然冲了过来,拎着“咸猪手”的衣领,一拳头砸了过去。
咸猪手摔着地上,脊背疼得像虾一样弓起来。
一切发生的太快,其他桌上的客人也被惊动了。
“怎么了?”
“怎么突然打起来了?”
“老板娘,你们员工和客人打起来了!”
“好可怕啊。”
那些说着好可怕的人,并没有远离,反而举起手机,录制这场闹剧。
梁梵天戴着鸭舌帽,沉默不语,一拳拳密集地砸在咸猪手的身上,打沙包似的闷响声叫人心惊胆战。
完了完了完了。
要是传了火锅店员工伤人事件,那就完了。
必须要想个办法。
――这是兰寻真目前唯一的想法。
*
陶韵听到动静,心生不妙,从后厨赶来,就见一向坚韧的兰寻真哭得梨花带雨,像是受到了很大的委屈。
她蹲在梁梵天旁边,双手抓住了他的右手,其中一只手刚好覆盖了他手背上的伤疤。
“别打了,你别打了。他是摸了我很多下,但你打他,万一开出天价医药费,我们赔不起的。”
梁梵天下巴紧绷,没有言语。
躺在地上的咸猪手趁机爬出他的压制圈,被他两个同伴扶着站起来。
旁观群众连忙问道:“小妹妹,他摸你了吗?”
兰寻真边使了很大的力气按住梁梵天,边哭得楚楚可怜地说:“嗯,我是北城一中的,过来勤工俭学的,他们让我上啤酒,然后摸我的手,趁我上菜的时候,还摸我的腰。”
旁观群众纷纷向那三个男人投以谴责的目光。
咸猪手喘了口粗气:“你胡说!”
“那里有监控!”兰寻真立马指了下头顶。
三个男人心虚的眼神被手机镜头捕捉到了。
兰寻真咬牙,指向咸猪手:“就是他,说家里有个黄脸婆,过年不想回家,想去洗脚城找十八岁的小妹。”
旁观群众突然吃瓜:“噫――”
“你个小婊子不要胡编乱造!”没想到见不得人的话被搬上台面来说,男人顿时方寸大乱,但梁梵天在,又不敢怎么对她。
兰寻真指向剩下的两个人。
“还有你,说入赘的生活多么难熬,天天还得跟伺候祖宗似的伺候老婆,逢年过节不想回家,总觉得抬不起头,最近在琢磨着怎么诓点钱出来。”
“你也是,没工作的无业游民,还抱怨老婆挣钱养家的同时,不给你生孩子。”
旁观群众目瞪口呆,没想到会一连听到三个厚颜无耻的中年男人的瓜。
兰寻真无视破防的男人的谩骂,哭得眼睛红红,鼻子红红:“我被占便宜是小事,火锅店名誉受损是小事,主要是看不惯他们这群社会渣滓。”
“你他妈的污蔑老子,你个臭婊子……”入赘的面目狰狞,往兰寻真方向骂骂咧咧。
兰寻真被“吓”得瑟缩一下,躲在了梁梵天的身后,眼泪跟断线似的流。
有他高大的体型对比,她更像一个小可怜。
陶韵被她的情绪带动,也跟着哭,蹲下身抱着兰寻真:“没事了,没事了,受委屈了。”
这一下旁观群众直接义愤填膺:“你们这群社会渣滓还吓一个小妹妹!”
“没本事的男人就是欺软怕硬!”
咸猪手:“我不管,我被打了,我要医药费!”
兰寻真擦了一下眼泪,语气坚定:“你可以看看,是医药费赔的多,还是猥亵罪罚的多。”
手机镜头聚焦在他身上。
咸猪手心里一慌,过去一个个挥开:“滚开,滚开,你们不能拍。”
他们三个边说边往门口走。
“等一下。”陶韵叫住了他们,“你们还没付钱。”
那三个人付完钱就溜了。
陶韵给剩下的客人鞠躬:“不好意思,打扰到各位吃饭了,今天的餐就当我请大家的,不用付钱,也请大家不要传播这件事,对小姑娘的声誉不太好。”
有顺坡就驴的:“谢谢老板娘!”
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就这样放过他们了?”
有同理心强的:“怎么能不付钱?老板娘经营不容易,这都是那三个垃圾男人的错,跟火锅店没关系。”
总之,这件事前因后果说清楚了,暂时没有给火锅店造成不利影响。
*
兰寻真的眼泪跟断线了似的掉。
梁梵天沉默着给她擦了又擦。
“止不住了。”兰寻真红着眼睛说,“哭得有点口渴了。”
梁梵天给她倒了一杯水。
逼仄的后厨,两个人坐在小板凳上面对面。
兰寻真小口小口地抿水:“陶姐可能忙不过来,你去帮帮她。”
“客人们会怕我。”梁梵天垂下头,像是失落的大型犬,“因为我在他们面前打人,而且我手上还有难看的伤疤。”
“他们不怕你。”兰寻真伸手,轻轻碰了碰他手上的伤疤。
梁梵天忽然问:“因为你吗?”
“也许是因为,你打人是为了保护我。”
兰寻真的视线从平视到仰视――梁梵天站起了身,从后厨出去了。
她低头,小口小口地抿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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