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告诉我:“我听说,猫会预感到自己寿命将至,……所以它才会偷偷离开。”
我其实是知道的。
我知道酷拉皮卡君想说什么。
我也知道傻小子在想些什么。
虽然喊着它“傻小子”,但它其实很聪明。它一直会开门开窗,但它从未这么做过。
它喜欢待在家里,喜欢守在固定一个地方。
它讨厌旅行,也讨厌离开。
但是……
它喜欢我。
它选择了我。
我沉默了很久很久。
酷拉皮卡君又一次呼唤了我的名字,并在说完这句之后停顿下来:
“节哀顺变吧。”
——我明明是知道的。
它不是厌烦了我才想离开。
它是……
它只是——……
固执的抬头后,我倔强的眨着眼睛,却正好看见挂在柿子树的最后一枚叶子缓缓飘落,顺着风儿飞向了很远的彼端。
「它只是不愿意看到我这样的表情罢了。」
可是,早知道它要离开的话……
窗外晴空万里,屋内却陡然落下了雨。
透着窗户,最后一次再望向那棵柿子树,氤氲着的视野中,我第无数次的想道:
在它走之前,如果能让它吃一次柿子就好了。
第49章 49
事实上, 我并非不在乎分别。相反,我非常棘手、也非常无力于“再也见不到”这件事。
就像在之前的日子里,我可以坦然的与妮翁、与小杰奇犽雷欧力乃至于酷拉皮卡君, 我可以面不改色,也不太在乎的和他们挥手道别。
那是因为我知道, 只要他们还是在这个世上。不论距离多远,不论过去了多长时间, 只要有心, 我们就一定还可以再见面。
即便无法再见,可是在这个年代,有手机, 有视频通话。亦不存在某一天对方突然发生意外自己却无从知晓, 飞鸽传书的结果是永远错失了与对方再见最后一面的可能。
所以,极端一点来说,只要联系方式尚在, 就算友人遭遇意外,去见他最后一面、好好道别的机会还是有的。
如此说来的话,只要相互之间仍可以联系,对于我来说, 距离与时间上的分别便都不叫作“分别”。
那、什么才是真正让我不敢面对的“分别”呢?
我害怕的、不敢面对的。……更准确来说, 那个词应该叫做“离别”。
——或者, “永别”。
我第一次遭遇那样的别离,说起来很是久远,但如今回忆起来仿佛仍在昨日, 我依旧能清晰地忆起那时的情绪。
是那一位教我读书识字, 给予我梦想、告诉了我前进方向的老奶奶。
我很喜欢她,也很感激她。
虽然幼时的我还都不太清楚, 自己内心怀揣的情感应该叫做“喜欢”,还是“崇拜”。
或许两者兼有之吧。
但与内心澎湃的情感相对的,是我对她、与对所有人一般的冷漠生疏。我从未表达过对她的感情,也从未多表露过哪怕一丝对她的好奇。
明明我不是那个意思。
可就是说不出来。
我的内心有过许多的疑问:
我想问她的过去,想问她的来历;想问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对我如此亲善?
明明积攒了许多,也有许多未曾表达过的爱意。
可是,就如我一如既往,持续了许多年、一直莫名其妙坚持着的“界限感”。
——我不会主动打探他人往事,而老奶奶也从未问询过我的过去。
所以我一直没有问过、也不曾知晓过。
我以为我会和她就这样维持着有友好又生疏的那道隔离,一直到永久。
可是,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预告。
那位老太太突然在某一天离开了。
她的那间本就破败的小屋变得更加空芜,就好像这些年从未有过一个说不出话的哑巴老太太在这里待过一样。
就好像那带着阳光的温暖的日子,是我虚幻出来的梦境一样。
我甚至会以为,她不过是我幻想出来的一个角色。
我讨厌所有的不告而别。
直到我问过姐姐,问过母亲。我从她们口里得知,原来是老太太离开了。
——为什么离开?
——又是因为什么而离开?
我也后悔我的少言,还不甘于她的不言。
我后悔过,为什么我没有多问一下她。
如果我问了,她也会亲切的回答我:“我马上就要搬走了”、她会告诉我他离开的原因吗?
如果我问了,她会在多与我分享一些她的事情、她会告诉我,“之于她来说,我是不同”的吗?
仔细想来,明明记忆中已经映出很多细节:
她会叹着气,她会缓缓地收拾屋中的东西;她会问我,这本书你想不想要?
她会比平常更频繁轻抚我的脑袋,再长久的、用慈祥的目光看我。
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会成为一名童话作家的。”
“等你的作品出版后,也请给我寄上一册吧。”
“记得是在最后——”
老人的目光似烙印在了我心底。
“写上属于你的名字。”
我没有察觉到任何的异常。
我以为明天也会同今天一样,我顶着谩骂声,最后躲进她的书屋中,顽劣的向她吐着舌头,而她回以我仍旧宽容的笑。
可母亲看着我,只是回答说:“她老了。”
那时的我没有听懂这句话的含义。
在幼时的我心中,人和人是可以一直永远的幸福生活下去的。没有结局,结局就应该是“永远”。
我以为她只是厌倦了这里的生活,只是自主选择了离开。
只是自从那天起,我便再没看过书。
哪怕知道她的“离开”便是永别,我也从未停止过幻想。
——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再见到她。
便是从那一天起,我怀揣了这样一个愿望,就连自己也不抱期望的等待着它的实现。
……
不久之后,空荡的木屋也没了。我在那间空地前站了许久,就像第一次看它时那般踌躇。
没人再招呼我进去。
再不久之后,书店变成了猫咖。
后来,猫咖也倒闭了。
我在猫咖前驻足过许久。里面的老板笑容满面的向我招手时,我就像看见了这间屋子曾经的主人。
我将傻小子带回了家中。
它伴我度过了9个平淡却又特殊的年头。
如今,它也离开了。
亦是像那位老太太一般的不告而别。
——不。
或许这次也仍然是我的错。是我未曾察觉那些早已埋下的伏笔。是我没看出它在临别前的踌躇。
泪水已经决堤,我却无从遏止。
我的能力——“有梦成真”,又一次的出现在我手中。
萦绕在我脑中的妄念不曾散去。
——在第一次写出随笔,犹如被上天眷顾一般恰好被编辑选中、收录进杂志的时候。
我收到这个消息,拿到人生中的第一笔稿费——那大概是我有史以来最为欢喜的时刻了吧。
大脑一片空白,胸腔中被强烈起伏的情绪占据。就是在那一刻,我觉醒了自己的能力。
当然,那时候,它还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我也未曾想过给它取个名字。
“有梦成真”是在之后,酷拉皮卡君予以它的荣耀。
但是如果要说实话,仔细探究我的能力究竟是因何而觉醒……
拿到稿费的那一刻,我在想:
“如果能把这篇稿子交给她看就好了”。
这毕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的获得的荣誉,也是我第一次正正当当拿到的报酬。
可以说我是为了她而进行写作。也可以说,我是因为她才坚持了这个梦想。她在最后也曾对我说过,她想看看我写出的作品。
这便是第一次机会。
所以,也是为了她。
我想要她的认同。
我希望她予以我奖励。
我期待她欣慰的目光、依旧慈祥的笑容。
我想要……
再见到她。
所以,当我第一次作为作者“出道”,拿着那本刊登了自己作品的杂志,我那时想得最多的是:
“她为什么不在了呢?”
便是在那时,我觉醒了我自己的念能力。
我想的是,我最希望的是、这世间最为不可能的事——
「死者复生」。
我知晓她已经不在。
我知晓我再也不可能与死者再见。
我知晓这世间不是童话,她也不可能复活。
可是——……
我拿着笔,犹豫了很久很久。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支笔能够实现我的所有心愿。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我与那双禁忌之门,只隔了临门一脚,仅有一步之隔。
——正如妮翁所说。
世间之人再如何穷奢极欲也不为过。他们可以想要财宝,想要权势,想要支配,想要地位……
可是,唯独将已死之人复生,是最为贪鄙的冒险,亦是对生命的亵渎。
拥有如此欲念的我,并非理想主义,而是切实的贪婪。
……犹豫良久,我最终没能作下那个选择。
一如既往的,我退却了。
那时候对能力的不熟悉、不确定亦是促使我放弃的原因之一。但更多的,又或许是源自于伴随着我多年的胆小本性。
这天下哪有白得的午餐呢?
如果真有能让人死而复生的魔法,那得付出多大的代价啊。
我不确信自己能力的风险。
我怀疑着因自己而诞生的能力,一直到遇见老师、被老师捡回去,遇见酷拉皮卡君时我都没能下定决心。
我一直犹豫着,一直到被酷拉皮卡君转移了注意力。
这么说或许有一些奇怪,但确实是——一直到再次意识到:“原来,这世上还有其他人”。
他们也可以友善的对待我,他们也可以与我成为朋友,就像老太太曾经与我说过的那样。
我再也不需要忽略所有风险、用我能够付出的所有代价孤注一掷,仅仅是为了从死者那里找回生活对我的友爱。
我再不需要去思考,“假若死者真的复活归来,我又应该对她们如何解释、如何说辞”。
多亏了酷拉皮卡君,我交到了很多朋友;
也多亏了酷拉皮卡君,我度过了很是充实的一段岁月。
……
而如今,又一次面对至亲至友的死亡之时,世间已过去数载,我却不知道自己对比当初那时,究竟有何长进。
我也依旧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在脑海中回忆往昔、回忆过去的每一个片段,然后一次又一次的拿起笔,意念摇摆,就如那时一般的犹豫。
到了黑夜,我一次又一次的想着要挽留死者。
到了白天,我一次又一次的踌躇着,“不应该这么做”。
我已经想好了万全的句子,绝对不会触发那些偏门的漏洞。
“我希望我的猫回来”——写下这句话后,回来之后可能只是傻小子的尸体;
“我的猫不会死”——这句话又可能会让傻小子面临它自己也不愿意的、过于漫长的寿命。
“我的猫复活了”——这句话又可能会让傻小子变成不人不鬼的僵尸。
……
我真的想了很久很久。
但是最终,在酷拉皮卡君向我说出那句:“节哀顺变”的时候,那些强撑着的思绪又在顷刻间崩塌。
我放弃了我本来的想法。
我放弃了那些执念,与放弃了去见它最后一面。哪怕是在我看不见的位置,如果它这样希望着的话,我最终也只能尊重它自己做出的决定,让它体面的离开。
只是那天夜里,我无法再在与酷拉皮卡君的电话中保持平静了。
他难得主动的打来电话时,我却异常的安静了许久。
最后问出的,是连我也感到难以置信的亲善邀约:
“酷拉皮卡君,我能够为你做什么呢?”
第50章 50
“我能为你做什么?”——当然, 我并没有这么直接的问出来。
根据我对酷拉皮卡君的了解,他主动向外人寻求援助的次数其实少的可怜。
再至于我,我也不太确定他是对我能力的不信任, 还是对我能力的太过信任。一旦我主动提出“帮忙”之类的问询,必然会得到他拒绝的回应。
他的内心里好像把我当做了尚未独立、没有主见的小孩子。以至于我每次想要做出些什么决定, 他都会显出几分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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