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晏廷慢条斯理地收好丹药,见她神情古怪地打量着他,便问:“你等我就只是为了说这个?”
铃兰吞吞吐吐地说道:“你待我如此好,是因为.....”
古晏廷直言:“你说说看。”
铃兰托着腮思忖了一会儿,忽道:“因为你知道我父母的身份?”
古晏廷笑了一声,“铃兰,你今年十九岁,正值怀春的年纪,就没试过像同龄女孩一般思考?”
铃兰听到这话冷得一哆嗦,绷直了颈背,警铃大作,道:“不敢自作多情。”
“人一旦闲下来,便会胡思乱想。看来你说的没错,是我待你太好了,脏活重活都替你挡了。”古晏廷看着铃兰恍恍惚惚地点头,也没有继续在言辞上戏谑她。
这时天色微暗了些,铃兰有意离开,古晏廷拦住她。
“今晚在这里呆得太久,怕你肚子饿,特意命人点了几道小菜。”说罢,古晏廷对着门口拍了拍手。
荧白门纸上映着高大的影子微微动了动,铃兰不免在心里腹诽了一句:茶楼里女侍应个头有点高。
等候期间,铃兰和古晏廷两人之间交流的话语不多,大概能说的话都在过去的日子里耗尽了。
铃兰忽而回想起初遇古晏廷的那日,她嘴里不停叽叽喳喳,兴奋得像个麻雀。
她是仰慕古晏廷的,毕竟史书中的古晏廷没有留下一句差评,仿佛是个完美无缺的假人。
他的仕途不如元邈一帆风顺,直至生命尽头都未曾做过同平章事,但他的晚年享尽天伦之乐。
哪里像元邈,一整个事业狂,为了苟延残喘的大唐鞠躬尽瘁。这种做臣子的通常命短,汉代孔明,明代太岳,包括如今的元邈,他们三人谁都没能熬过花甲年岁。
不过嘛,诸葛孔明和张太岳也都是顶流。
铃兰试着想象元邈穿着紫袍伏案灯下的认真模样,不忍莞尔一笑,这份固执的认真倒为他添加不少魅力。
她微微摇头,把元邈的形象甩出脑海。
可惜了,她只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个无名小卒,史书上没有一位叫铃兰的女子
她更不敢肖想古代的任何人或是谋求什么名声,免得惹位面老爷不快,弹一个响指把她抹杀了。
“在想些什么?”古晏廷见铃兰一会儿浮现微笑,面色泛红,一会儿神情凝重,不禁有些奇怪。
铃兰放下手肘,坐直了身子,“没什么。就随便想想。”
古晏廷没有追问,少顷,他听见门口敲门声,便吩咐侍应进来。
这一开门,铃兰瞪大了眼睛,外面的人似乎是她好不容易才甩出脑海的元邈。
她疑心自己做梦,又揉了揉眼睛,再往门外砍去,发现门外的人的确是元邈无误。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句话不是铃兰问的,元邈抢在她之前问出口,但他这话也不是问铃兰,他转面朝古晏廷望去。
古晏廷漫不经心道:“恰好碰见铃兰,聊了两句。”
他也不管元邈会不会信这说辞,这说辞也不可能取信任何人。深更半夜在客栈的包间里,怎么也不像是偶遇。
铃兰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保持沉默。
但细想之下,她意识到自己并非元邈的妻子,她和谁深夜有来往也与元邈无关。
于是铃兰理直气壮起来,“对。是偶遇。既然你也来了,那......大家一起坐。”
元邈“嗯”了一声,轻撩起袍边,在两人对面坐下。
桌上摆上几道菜,却没有人先动筷,气氛凝重的仿若泰山压顶。
铃兰稍抬一下头,发现元邈正在盯看她,便对他露出一记淡笑。元邈匆匆避开目光。
古晏廷瞧见这等状况下的元邈,又看了看旁边全无自觉的铃兰,心里有了点猜测,忽而说道:“韦氏逝世的消息已经在长安传开了,估计这次你们二人回去没那么容易。”
铃兰不明所以,“为何,难道她的死还有什么隐情?”
古晏廷听完一笑,意味深长道:“回元家的路不太好走,估计又要人满为患。”
铃兰听得云里雾里,转头看到元邈端起酒杯,云淡风轻地呷着酒,似乎不愿意参与两人的话题。
这勾起了铃兰的好奇,“到底是为什么。”
“心悦他的女子不算少。”古晏廷意味深长道:“毕竟他容貌尚可,性情温和。”
铃兰听到这句话双颊飞红。
这话是她方才对元邈的评价,古晏廷重提此话便是故意戏弄她,她想责怪古晏廷两句,但碍于元邈的存在,她又把话憋了回去。
不过话说到这里,铃兰也明白古晏廷的意思,这是在告诉她,长安城喜欢元邈的女子很多。放到平常女子听到这话,这句话是忠告她要抓紧机会上位。
但铃兰直觉敏锐,觉察到古晏廷这是在试探她。
于是铃兰看着元邈,笑道:“郎君若是急着娶续弦,我那边也认识几个适龄的高门寡妇,到时也可以介绍给你。”
说完这话,她瞥见元邈手中酒杯一滑,杯中的酒水差点洒在桌布上。
在此之后,三人在客栈里没停留多久,便在客栈门外分别。
铃兰抬头,往旁边汇通钱庄瞧一眼,见钱庄已经打烊了,她今日无法把给裴相的消息递出去,不免心底有些失望。
元邈看了一眼铃兰,顺着她的目光看见汇通钱庄收好的旗子,想到今日亲眼看到和亲耳听到的事,想到铃兰和四时会的联系,只觉得思绪一片混乱。
“铃兰。”元邈望着心虚的铃兰,只问了一句:“你累吗?”
铃兰浑然未觉自己身份早被他知悉,伸了个懒腰,继续装傻。
“你说今天?是挺累的。白日逛了一天的街,夜晚外出觅食,还碰见了故人,真的好巧啊。”
元邈冷静地说道:“既然如此,后天我们就回长安。”
“这么快?案子你破了?”铃兰纳闷地看了元邈一眼,忽又想起古晏廷方才的话,不自觉酸不溜丢地道:“是迫不及待忙着回长安挑续弦?”
元邈:“根据大唐律,妻死,夫也应为妻治丧一年。刘姑和陈姑两人是韦家的人,等我回去后她们自会离开。家里没空添新人,若是你还留在元家,府里应该只剩你打理,应该不会太轻松。”
“嗯。”铃兰只回了这么一句。
铃兰顿感心情舒畅许多,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隔日辰时,铃兰被女官叫起来,说是女蛮国国主召集大家到正殿里。
铃兰来到时,众人除却白卿姐弟两人,其余人均已抵达事发的正殿。见到国主时,她躬身一礼,请求她宽恕自己的迟到。
国主是个颇为英气的女子,看着便不拘小节,只对两人摆了摆手,便叫他们立在旁边。
众人围绕着一具红木质地的棺椁,棺材四角刻着兰花印记。
铃兰装作不经意地瞧了一眼墨琴,知道这便是他带来的那具棺材,说不上精致也算不得简陋。
她抬头看一眼已故死者的亲属,阿洁看着不怎么悲伤,阿涵嘴角虽是平坦的,但喜悦的眼色掩饰不住的。
这时候白卿和她的表弟海澜两人走了上来,白卿走在前面,海澜拖着一个沉重的皮箱,跟在白卿身后。
铃兰微微蹙眉,小声嘀咕:“他们两个骗子来这里做什么?”
元邈说道:“来演一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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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琴有几句话感觉有点崩,有点掉格,所以稍微改一下。墨琴是这里面最讲究的人,职级不比古晏廷低,原版写得有点像他下属,这里稍微再改改。
第19章 铃兰首秀
海澜抱着白卿的箱子走入殿中,白卿对上女蛮国主眼神,点了点头。
殿内走入四位女官,在棺材前面摆上一张四角方桌,和一个蒲团垫子,桌上放着一个摇曳的摆锤。
白卿坐在垫子上,忽而闭上眼睛,口中喃喃:“在这里,我听到了昊彩国王储的声音。”
铃兰所在的位置在白卿的背后,依稀瞥见摆锤上纠缠着一根细丝,但比前日丝线更细,若不是这等靠近的距离,几乎不会有人瞧见。
她环顾四周,海澜不在现场,心中了然。
白卿姐弟两人故技重施,白卿在前方装神弄鬼,海澜在背后操纵着摆锤,两人在大殿之上配合着一出通灵的双簧。
铃兰侧头看向元邈,见他带着饶有兴致的表情观望,不免有些纳罕。上次元邈当众戳穿白卿的谎言,这会儿他竟安静地看着演完这出戏。
元邈觉察铃兰的目光,猜到她的困惑,暗示道:“你看着就好。”
铃兰不解,但也没有继续追问,紧盯着前面,看他们在耍什么把戏。
殿堂内四面八方传来响动,混杂着地狱般的哀嚎,正前方的窗纸忽明忽暗,隐约似有鬼火跳动。
一瞬的工夫,所有的窗帘同时坠落,宫殿内部光线晦暗。
四方桌上面的摆锤不停左右摇摆,仿佛快要甩出去。
“当——”
摆锤像是被什么牵引似的,突然从桌角滑落到地面。
在这样的氛围烘托下,铃兰脊背发凉,肩头微微颤抖,轻拽元邈袖边,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元邈下意识握住铃兰的手腕,将她拽向自己。铃兰或许是太过害怕,又或者是平时身子太轻,竟就势贴过来。
身处黑暗之中,人的五感无限放大。
元邈听见铃兰细碎的呼吸,嗅到她衣襟上幽兰熏香,她柔软而微冷身子贴靠过来,令他不由得心旌摇荡。
心将要跳出胸膛,但很快元邈发觉这乱了节拍的心跳声不只是他的独角戏。
元邈瞥了一眼铃兰,见她穿着女蛮国特有的张扬而修身的衣裳,衣领敞开处露出的雪白脖子微微泛红,而脸颊挂着两片火烧云。
可即便如此,铃兰仍抬头盯着他,嫣唇微动,仿佛鲜美的果子在邀他采撷。
况且这副躯壳之下藏着他曾令他动心过的灵魂,他再克己复礼,对于她不断的撩拨也难以自持。
黑暗给人提供了极佳的条件和勇气去释放欲念,与饮下醉人佳酿无异。元邈微躬上身,向铃兰凑近。
铃兰定定地立在原地,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轻柔地扑在脸上,仿若二月杨柳风,夹着墨汁的苦涩香气。
理智告诉她该是偏过头,逃避不属于她的一切,而身子麻木而不愿动弹,只给她留下踮起脚尖的力量。
忽地,玻璃樽炸裂的清脆声音传来。
他们的正前方落着一颗破碎的水晶球,仿佛是从高处某个不知名地方落下的。
这声音将所有人的目光引过来,也将他们从失控的边缘拉回来。
“别乱动。”元邈松开铃兰,偏开身子,仿佛掩饰方才的失态。
铃兰看向仍残留着他余温的手腕,硬挤出一声“嗯”。
随着这声诡异的水晶球碎裂声响起,白卿旁边有一根蜡烛点亮,紧接着她开始手舞足蹈。
她肢体僵硬而不协调,动作一节一节的,过了一会儿,她双手攀上脸颊,用力地揉搓着,似要扯下脸皮,露出极为痛苦的表情。
在场所有人万分惊恐,一些胆小者蒙上双眼。
而铃兰忽抱起元邈的胳膊,紧贴他身后站立。
元邈虽觉不妥,见她如此害怕,也没有再躲闪,但努力将目光和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投向前方白卿的卖力表演。
白卿挣扎了一会儿,不久后忽然恢复平静,但看眼神像是变了一个人,眼底里不含笑意,多了一分桀骜,仿佛是被鬼上身。
阿洁注意到白卿的眼神,惊叫一声:“危澜,是危澜回来了。”
白卿却冷冰冰地看着阿洁,又看向阿涵。
“害怕吗?”
阿洁摇摇头,“怎么会害怕啊。我们夫妻一场,我真恨不得一起同你去了。”
她说这话时全无之前在铃兰面前的傲慢得意,晶莹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一颗一颗的,楚楚动人。
铃兰看到这场景,在心里啧啧两声。
想起了父母最爱看的苦情乡土剧女主,眼前的王储妃若台词好一点,凭着这演技在现代演戏,应该能把三金拿个大满贯。
白卿冷然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女蛮国国主打断阿洁的哭哭啼啼,插话问道:“花重金招魂不是为了看你们夫妻在这里人鬼情未终。危澜,你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卿沉吟片刻,右手重重拍向桌子,说道:“这贼人甚是可恶,不光下毒杀了我,还在我肩膀的伤口上撒药,让我死得都不痛快。”
女蛮国国主一听此话,命人打开了危澜的棺材盖,将他尸体从棺材里扶起来。
这棺材被封存在寒冷的仓库里,尸体没有随着时日推移而立刻腐败。揭开他的衣服,露出他的后背,他左肩的位置上果然有一道旧伤。
那是四时会的兰花纹身,上面打了一个整齐对称的叉,但那道叉已经腐烂溃败。
这道叉显然是他自己划上去的。
意味着危澜似乎在这之前起了脱离四时会的念头。
国主惊诧,转向四时会的两位代表,问道:“这与你们两人有关?是你们杀害的他?”
“不是。”墨琴道,“他早在一个月前就生出叛意,为他那个可笑的竹字科的王族备胎兄弟而产生退会的想法。”
“所以你们才决心杀害他,以警示其他的成员?”国主冷声道,“在这里犯下罪行,但无论是四时会还是长安的谁,都不能逃脱惩罚。”
“他也配?”素棋讥笑一声,“他当初不是捡漏——”
墨琴突兀地哈哈大笑,打断了素棋的话语,又道:“他不需要我们处置,没有人可以成功叛出四时会。我们这趟前来,是为了找女蛮国杀手挑衅四时会的事讨要说法,国主借故说事是想赖账?”
女蛮国国主一听墨琴提到讨要说法,顿时心神慌乱,方才强硬的语气也软了下来。
“雪吟都已经葬在大唐高门的坟塚里,照中原的说法,她已与女蛮国无关了。四时会要讨要赔偿,该是找大唐国君要。”
“女蛮国财政赤字多年。雪吟外出做杀手赚的佣金,不都落在你的口袋里。”墨琴说这话语气肯定,不容置疑。
站在旁边的铃兰只觉两人争辩无聊,声音聒噪,根本没心思细听。
铃兰心里还回味着方才在黑暗中两人游走在逾矩边缘的事,烦躁和后悔两种心情填满心房。
有些人不是她能够动心的。
恰在此时,耳边恰传来元邈的声音,铃兰侧耳倾听着。
元邈小声将案件的来龙去脉交代一番,拜托她帮他发声。
铃兰知他早就翻篇了,想着她因他而心烦意乱,不觉有点恼火,一脸不情愿地说:“我可不想抢你的风头。”
元邈不肯善罢甘休,在她耳边重复恳求道:“铃兰,这里是女蛮国,我作为男子没有权力插入对话。你之前答应过,要帮危澜沉冤得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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