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元邈回答得干脆,“她带着账册去了西川,这几日长安派来保护她的人也该到了。”
身侧的铃兰忖了忖,内心慌张无比,高永的意思,拿不到账册不会善罢甘休,若知册子拿不回来,会否直接要要他们今日殒命在此。
但她现在不确定真正的高永实力如何,她和元邈两人联手都不一定能敌得过高永。
于是转头对高永提议:“西川离东川其实不算远,要不我在这里做人质,让他去西川把账册要回来?”
高永权衡利弊,耗在这里只能两败俱伤,不如带人手送他去西川。
待找到白卿后,当场就将二人灭口。同时也能威慑当今圣上,让他以后不敢再插手东川。
这么一想,他点头允了铃兰的提议,假惺惺地表示:“巴蜀地形险峻,路间埋伏不少害人性命的山贼,我派些人手护送你过去。”
元邈猜得出高永的打算,没有拒绝所谓“好意”,拱了拱手,“那多谢了。”
又抬头看向铃兰,嘱咐道:“这段日子你且慢慢思考我的提议,等我们回到长安,你再给我答复。”
铃兰低声问:“必须回到长安再说?也可以现在….”
元邈“嗯”了一声,打断了铃兰的话语,“多些时间考虑考虑。”
铃兰被他这不自信的样子气笑了。
想快些答应他,他还推三阻四,几次三番强调“回长安再说”。可算是明白了,现在她说什么都是王八念经。
想到这里,她生起闷气,没好气地说:“行。那就长安再说。”
说完这话,高永派来的两名身材魁梧的下属进屋,带着元邈一道离开了。
铃兰望着元邈的背影,松了一口气。
她自愿做人质是权宜之计,只为让他顺利脱身,也没考虑过他能回来用账册赎她。
毕竟刚才她摸到的应该是账册无误。
元邈肯配合她演戏,同意让她扣押在这里人质,定也是下决心把家国放在儿女情长前。
铃兰并不怨恨割舍她的选择,若她面临同样的选择,也会做相同的决定,况且高永没有伤她的打算。只是高家实在太闷,等再住两天,她得寻个机会溜出去。
*
这日灰云压顶,遮天蔽日的树叶背面少了阳光照射,绿得更为黯淡。
铃兰清早起床,煮了点青梅酒,骗屋内侍奉她的丫鬟喝了,待到丫头睡得不省人事,她悄悄溜出院子。
走了十步不到,却听见有人唤她,转头瞧过去。
来人穿着一身红衣,头发高高盘起。
妇人走近铃兰,热情招呼:“铃兰娘子,前些日与那御史见过面了,你竟没能跟他一同出去,真是可惜。”
铃兰看着她,问道:“你是高永派来阻拦我的?”
妇人摇头,“我倒希望你能出去,还有那位御史,可惜除此之外,没有人这么希望。”
说罢,妇人拿出一封信,主动交给铃兰,“昨日出门时,有人递给我这信,说是一位郭姓妇人要我交给你。”
铃兰低头看信件的蜡封,蜡上面压着凹凸不平的花纹,与安宁司的章印一致。
刚伸出手,碰到信封时,她想起前几日高永送来的那封假信,犹豫地抽回手。
她不认识眼前的女子,又住在高家,此信说不准又是高永设下的圈套。
妇人猜出铃兰的顾忌,说道:“铃兰娘子,那夫人的随从让我问您,前年那对耳坠如何?”
铃兰碰了碰耳垂,摸到郭贵妃送她的暖玉耳坠,时隔一年手感越发滑腻而温暖,说道:“自然是喜欢,这耳坠基本没摘下过几次。”
“喜欢就好。”妇人重新递信,见铃兰这次爽快接下,继续道:“那夫人还有一物要交予你。”
“何物?”铃兰问。
妇人拿出一枚玲珑袖珍的钥匙,“她说,娘子喜洁净。耳坠戴出去一年了,难免会落灰需要清洗。她说用这个方便拆洗耳坠。”
铃兰这时惊觉,耳坠竟别有玄机,原本她只感慨雇主大方,却没想到耳坠是空心的,可以拆开。
她从妇人手中接过钥匙,小心包裹在手心里。
回到房间内时,她把屋内昏迷的丫鬟抬到院外,又把房间的门自内反锁。
天阴气沉,房间内更是暗得分不清昼夜。
铃兰点燃一根蜡烛,摆放在桌案中间,摘下双耳的玉石坠子,放在烛光下方打量。
两个坠子底端均有孔洞,与刚才妇人送她的钥匙的口径大小一致。
钥匙插入耳坠的孔洞,顺时针稍微一旋,耳坠径自裂开成两瓣,里面装着压实的淡黄粉末,
铃兰担心粉末散开,重新合好耳坠,又拆开郭贵妃的信件。
信件的大致内容是说:
元邈已密奏圣上东川的事,现在只差正式的弹状。圣上目前在遴选接管东川的新节度使,所以请求铃兰留在东川稳住高永,以免权力交接之际出乱子。
而最后一段又告知铃兰:
前年送的耳坠里放着假死药,等新节度使到来后,她可以服下假死药,从高家金蝉脱壳。
铃兰看完信件后把钥匙收在袖中,又把信件放在烛火下焚烧干净。
吹熄了烛台后,她慢慢推开门,搀扶门口睡得香甜的丫鬟入屋,自己趴在丫鬟旁边装醉。
那丫鬟醒来时,全然不知旁边刚才发生了什么,只看到睡得不省人事的铃兰。到高永那里汇报时,只说铃兰近来欢寡愁殷,今日只喝了一点酒便醉倒了。
高永听到这里,摇了摇头。
*
元邈抵达剑南西川在同一日,进入西川境内的那一刻,他面色凝重起来。
在路上时候,两名高家家仆在驿站喝得酩酊大醉,说漏到西川后想要杀元邈与白卿两人灭口。
白卿如今寄居在薛涛的浣花溪那边,高永想抓走白卿,却不敢硬闯薛涛的宅子,只能通过元邈的关系进宅请出白卿。
在西川当地,薛涛的浣花溪并非任何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薛涛曾是韦皋的宠妾,韦皋生前是剑南西川的节度使,在当地乃至三川都威望极高。
在大唐,普通人想要入仕除去考科举和荫官两种途径,还有便是到节度使幕府里做幕僚。
像杜甫就曾在剑南节度使的幕府里面做工部参谋,后世人因此称他为杜工部。
若是这参谋做得好,将来加官进爵的速度比通过科举入仕的人要快,其中不少人在幕府工作三五年,便得到引荐回长安任要职,也有一部分留在当地混得风生水起。
西川不少官员都曾受过韦皋的培养与提拔,故此韦皋生前桃李满天下,亡故后,他的人脉也成为薛涛的人脉。
薛宅在西川名头响亮,附近守卫森严,寻常人不得随意进去拜谒,只能通过熟人引荐,哪怕李杜从坟头爬出来,想要见薛涛一面,也得托梦找人介绍。
门口守卫拦住元邈,“是谁介绍来的?”
元邈拱手,“引荐人是我堂兄,洛阳的元九。”说罢,从袖边拿出一封介绍信,是他堂兄先前所写。
信是堂兄给他应急之用,堂嫂去年开始害病,今年年初时候回光返照一阵子,这个月月中病情急转直下,眼见着油尽灯枯。
堂兄闻听消息后,即刻启程去洛阳,事先写好一封推荐信,托人快马加鞭交给了元邈。
一名守卫接下推荐信后,对另一名守卫挤眉弄眼,又向后撇了撇头。
那名守卫很快会意,接下信件,对元邈说道:“我可以拿信先去后面问问薛娘子,若她同意了,郎君才能进来。”
照理说,想要拜会的人即便手持推荐信,也要排队预约才能见到薛涛,排期至少一个月时间,见薛涛比找白卿的占卜还要难预约。
但守卫们看到推荐人的名号,还是考虑破个先例,问问薛涛的意思。
近日,薛涛与那位才子的风流轶事,在三川传得沸沸扬扬,高永也因如此,才会放那位的堂弟元邈去西川。
守卫到达院深处的吟诗楼的门前,将外面来客的事告知门口侍奉的亲信,也将信件一并奉上。
亲信拿着信推开门,路过楼下丢掷铜钱解闷的白卿,进了二层的雅间,停在薛涛的纱帐前,说道:“外面有位元郎君求见。”
跟上二楼的白卿在走廊处竖起了耳朵,听见当亲信说到来人只是那人的堂弟时,帐内传来细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白卿贴着门框,凑近些偷听两人的谈话。
帐内人今日似乎是不打算破例见元邈,甚至不打算给他预约,除非他堂兄亲自上门做说客。
白卿想了想,还是决定闯进去,插嘴询问薛家亲信:“他这次是一个人来的?”
亲信回答:“不是。身边跟着两名魁梧的守卫,看着像是剑南东川人士的打扮。”
白卿仔细一想,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元邈说过,等他把东川的事查清以后便直接返程长安,后面即便到西川也只是单纯过境。
若是如此,他不可能不带上铃兰一起,毕竟他小瞧她要送的厚礼,只以为那只是给铃兰和他的新婚贺礼。
白卿对着纱帐恭敬地一礼,说道:“可否请您破例让他先进来,恐怕这事人命关天。”
帐内人疑惑地“哦”了一声,撩起纱帐,问道:“你倒是进帐说说,怎么人命关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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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男主是元稹的堂弟,元稹行九,所以大家称呼他为元九。历史上说他任职御史期间,遭遇妻子病死。不过也不能过分苛责元稹,他和他妻子一直就是两地分居的生活,前面他在长安工作,妻子在洛阳和父母住在一起,古代不像现代交通发达,洛阳到长安大概需要两天,如果不请假的话,只能在过节时候想见一面,后面做了御史全国到处跑,更没法见妻子。所以现代人很幸福,可以早上搭高铁去北上港,晚上住天津/苏州/罗湖,不至于和家人分别。
薛涛原本是韦皋的宠妾,著名的《十离诗》便是写给韦皋的。而元稹和薛涛的关系,个人觉得至少薛涛一方是有点情愫,她的七言《柳絮》韵脚是微,最后一句和元稹一首诗句子相像,外加上前面一句”他家本是无情物”,我直接想歪了。(仅代表个人观点,不要当做史实,真实的请看历史学家)
第41章 贵人相助
快至日暮时分,宅内外些许人进进出出,但薛涛那边迟迟未肯宣元邈进宅,高家两名家仆这下心里都泛起嘀咕。
“该不会不打算让你进去了?毕竟你堂兄前几日刚走。”高家家仆道。
“再等等。”元邈凝眉看向夕阳的倒影,那影子越拖越长,直延伸到身后的小巷里。
忽地,小巷的另一端隐约有马蹄击地的回音传来。
元邈稍微侧过身子,漫不经心地看着脚下倒影,余光却瞄向身后。
马车停下,下来一个人,缓缓地从巷道里传过来,待那人走近时,元邈才抬起头。
来人身穿白色布袍,与寻常百姓的穿着没有什么不同,头发高高束起,个头比元邈还要高半头,但看容貌最多二十。
唐人以服色论官职,他穿着一身素服,显然没有官职,都迈不进刘梦得家的门槛。
跟着元邈的两名高家家仆看到他,不屑嗤笑一声。
现当今有不少奴隶是这般,明明是带着金项圈的狗,却当自己是打造项圈的主子,瞧不起做不起项圈的人。
那名白衣看到堵在门口的元邈一行人,突然开口:“元十三,你不是在剑南东吗,怎么会有空到西边?”
元邈彬彬有礼地回答:“有样东西托付给友人暂时保管,而她最近寄住在薛娘子这里,所以今日特地来这里,取回那件东西。”
白衣点头,转身向守门自报姓名“陇西李宴元”,又附上自己的请柬。两位守门看过他的请柬,便抬起刀刃,笑着请他入门。
“不一起进去?天都快黑了。”
元邈无奈道:“推荐信递进去,但里面迟迟不给回信,也不知我是该回去,还是该继续等。”
李宴元听罢,仗义地说:“正好前段日子父亲向薛洪度引荐了我,会面的日子恰在今日,不妨你同我一起进去。”
元邈并不推举,拱了拱手,“有劳了。”
两名高家家仆也想跟着入门,两侧守卫抬起刀柄拦住他。李宴元转头看见了,忙向元邈询问:“这两位是?”
“是高节度派来两名家仆,特地护送我来到这里。”元邈淡淡地解释。
李宴元点头,“既然是胜梅兄的家仆,那便是自己人。”又转头告知两名守门,“他们是我们带的随从,放他们进去吧。”
*
他们一行人走进院子,但在里面走了二十多步,仍无薛家家仆出面接引他们。
高家家仆此时起了疑心,猜测前方有空城计,有些打起退堂鼓。
他们扫视四周,见四处无人,眼前只有半路杀出的李宴元,以及元邈两人。
李宴元看着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元邈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相,两人加起来,实力应该不如他们这两个节度使培养的杀手。
于是两人悄悄拔出腰间刀鞘里面的刀子,挥刀上前,作势劈砍背对他们的元邈和李宴元。
李宴元和元邈立即觉察危险,同时闪身,避开高家恶仆的攻击。
一刀未停,一刀又起,两恶仆看准方向,握刀继续砍去。
元邈身上无刀,只能闪避。但见李宴元抽刀出来,斜横刀刃,正面迎击两人。
叮当两声,那两人刀尖竟被削去,砸在地面上。
两恶仆抬起头,才发觉李宴元手中的刀竟是玄铁所制,乍一看平平无奇,实则削铁如泥。
可意识到这点时,却也有些晚了。
他们顿感胸口处传来刺痛,低头见李宴元的刀尖戳入心脏,如注鲜血顺势而下,洇湿他们的鞋面。
这时候恶仆们才后知后觉,元邈他们用的不是空城计,而是瓮中捉鳖。
一位恶仆心有不甘,看着手握利刃李宴元,问道:“你到底是谁,年岁不过二十,刀法纯熟有如参军十多年。”
李宴元甩了甩刀柄上面的血污,轻描淡写道:“还真让你说对了,我自小随父亲在军营中长大。”
“你父亲是谁?”
李宴元自豪道:“我父亲可是大名鼎鼎的李光颜,曾跟随郭令公征战南北。”
“竟然是他,”两恶仆听到这里面色煞白,“但你怎会是白丁。”
“我至今仍是白丁,自然是为了避免引来圣上的猜忌,我可不想落得杜从郁一般的结局。”
说完这话,他看向元邈,笑着揶揄:“人都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我看防谏官之口甚于防民。”
两名恶仆没撑过多久,便死于失血过多。
李宴元谨慎近前,探过两人的鼻息,确认两人已死后,终于放心拿布擦拭刀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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