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瞧不起你。”江初韫握着奶茶的手紧了紧,“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总觉得哥哥一直把我当成小孩。”祝问善的指尖一下一下地敲着底下的大腿,“很好糊弄的那种。”
江初韫下意识就是否认:“没……”
祝问善仿佛没听到他说话,自顾自地继续说:“我确实很弱,再怎么聪明,也不过是个初中生罢了,三年前也只是个小学生。任谁看到我,都会觉得我乳臭未干,是个分不清道理,最多有点早熟的小孩。”
三年前……
江初韫听到自己的心脏蹦了一下。
祝问善说话的声线没什么变化:“但我不明白,既然觉得我好糊弄、既然瞧不起我、既然认为我只是个不足重视的小孩……为什么要像看管一个犯人一样对待我?我怎么想不起来自己做了多大的坏事?”
她知道了。
江初韫刚刚的怀疑变成了确定。
他竟然没有多大意外,三年前他听说问善发现了梦鱼的时候,是有些惊讶的,但更多的是一种……他也道不明的欣慰和窃喜。
他想问善发现自己“走”了,又不想她发现。
也许懵懂无知地度过这一段时间对她来说是好事,但是好是坏,并不是由他或者谁说得算,她才是唯一评判标准。
江初韫看向她,正巧与她抬起的双眼对上,瞧着那对漂亮的瞳孔,江初韫发现自己已经无法从里边看出什么情绪了,明明三年前,她眼里的狡黠和一颦一笑都是那么分明。
她长大了。
或是他没有像之前那么了解她了。
江初韫说不上来自己有怎样的失落,事到如今,他面对她的试探,甚至无从招架。他不知道如果她问“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吗”的时候,自己要怎么回答。
不是。
但确实是。
可她没有问,她只是露出哀伤的表情说:“你一声不吭地离开就算了,这三年来居然都不来看看我,哪怕一次。”
他也想来,但他来不了。
“对不起。”江初韫低声道歉,“……对不起。”
如果她追问原因,他也无法说明。
但她没有追问。
“我从来没有把他们当做哥哥对待,”祝问善又说,“我只有你一个哥哥。”
江初韫感觉心酸酸的,他轻轻地问:“他们对你不好吗?”
按照她以前的性子,他这么问的话,芝麻大点小事都会被她拿来诉苦埋怨,但现在她只是说:“好或不好又怎么样?难道你遇上一个比我好的妹妹,就会把我忘了吗?”
江初韫连忙道:“当然不会……我也没有其他妹妹。”
祝问善拉住他的手问:“哥哥,他们是谁?”
江初韫抿了下唇:“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那你是谁?”
“……”
见他不说话,祝问善也没逼问,反而说:“算了,知道了又怎么样,反正很快我又会被植入梦鱼,然后忘了这一切。”
江初韫当然觉得于心不忍,但他想安慰,却不知道怎么说。
祝问善的秀眉微微皱着,语气也很委屈:
“你都不知道,我求了那个假哥哥多久,他才肯答应让我见你一面,还只有半个小时。我甚至主动暴露自己恢复记忆的事,答应他只要让我见到你,就乖乖被植入梦鱼,以后都听他的话……”
她这么说,江初韫真的要难受死了,心里的酸胀感仿佛要将他淹没。他知道她从来是个不肯吃亏的人,性格倔强又好强,如今却为了见他一面做出这样的让步……
江初韫已经开始在想办法了,三年过去,他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无权无势、要唯他命是从的少年,他变厉害了,也该得到更多的话语权,也许是时候去争取一些,表明自己的立场。
比如问善的监护权……
“问善,”江初韫平和的声音里有显而易见的坚定,“我会想办法,你再忍耐一下。”
她听他这么说,先是开心地笑了出来:“我就知道哥哥你不忍心我再继续被他们管着,哥哥你还是在乎我的。”
而后祝问善又摇摇头,善解人意道:“不过不用了,他们很厉害,我不想哥哥你为了我和他们作对。”
“没事……”
他的话语声淹没在她瘦弱的怀抱里,江初韫感受那个有些冰冷的拥抱,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有些慌乱,有些心疼,更多的也许是愧疚,他只能安静地回抱住她,扶到她后背突出的脊椎,心想她好像瘦了许多……
祝问善很久没抱哥哥了,上一次还是在……三年前她发高烧,哥哥带她去医院的时候。
那时候她烧得难受,哥哥就把她抱在怀里慢慢地拍她的背哄她睡觉。
祝问善觉得哥哥的怀抱冰冰凉凉很舒服,像贴着一块水垫子。
她迷迷糊糊地想,她的体温本来就比平常人要低一些,可哥哥为什么也是这么冰冷的呢?明明书本里说人的怀抱是温暖的。尤其是亲人的拥抱,是雪天的炭火,是冰面上的棉鞋,还有被窝里的暖宝宝……
可是她和哥哥的抱是没有温度的,双方都不温暖。
原来是因为他们不是亲人啊。
办家家酒,什么都是假的。
“问善,”江初韫抱着她,心软得不行,再次说,“我会想办法。”
祝问善睁开眼,看见沙发后面的墙壁上,贴着几张破旧的奖状,较新的一张是三年前贴上的“三好学生”,贴的很高,是哥哥贴的,但她现在也能够着一点了。
祝问善盯着那张奖状说:“我长大了,我会自己想办法。”
江初韫从来不会打击她:“我知道问善很厉害,不过就像你说的,他们人多势众,你先不要轻举妄动,我怕你会受伤。”
祝问善小声笑了:“我受了伤很快就会好了,哥哥你不是知道的吗?而且我发现,身体上的伤痛远没有心痛那么难受呢。不过没关系,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再心痛了。”
江初韫听她这么说,只觉得自己的心开始痛了,像是被岩浆烧灼着,生生地要把心脏融化出一颗洞来,痛得他神魂都有些不稳,他不由得想,原来心疼是这么实质化的痛苦吗?
他感到自己在隐隐发抖。
怎么回事……
还未等他想明白,祝问善就离开了他的怀抱,江初韫下意识看着她,然后瞧见她平静的眼神盯了他一会儿,慢吞吞的地往下挪去。
江初韫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自己的胸口、连着薄薄的衣服布料被腐蚀出了一块黑乎乎的大洞,源源不断的黑气从里头溢了出来,如同硫酸一般飞快地侵蚀着他周身的肉体。
原来是真的心痛。
第174章 离我远点
江初韫茫然抬头,不解地看着面前的人,声音因为疼痛而有带上了沙哑:“……问善?”
祝问善却没有看他的眼睛,只是盯着那不断腐蚀的黑气,漫不经心地说:“我思来想去,还是你这个哥哥最好下手了。你的房间被设置了屏障,我想尽办法也打不开,既然如此,只能在你清醒的时候动手……”
“可是那三个人都没有你对我那么好。”祝问善说着,拉起他垂在边上隐隐发抖的手,盯着那手瞧,“其实三号对我挺不错的,不过我还是不相信他。这个办法只能用一次,我要做好最万全的准备……”
江初韫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他的双唇毫无血色,看得出来他很疼,疼得不行,但他没有发出一声呻吟,只是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看,静静地听她说话。
祝问善一下一下地捏着他的指腹:“我原以为……我和哥哥是彼此最重要的人,我们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后来才发现,原来我不是,这想法是我的自作多情。”
“不是……”
江初韫张了张嘴,刚刚说出两个字,就痛得咬紧了牙关。
黑气已经侵蚀了他大半个胸膛。
他是可以反抗的,在一开始发现的时候就能使用灵气阻止这一切,受的伤不会那么快好,但起码不会继续侵蚀这具躯体……但是他没有。
祝问善也知道这些。
“但你还是对我很好的。”她扬起一个笑,瞧着没有半点不开心,“就像现在,你没有反抗,我赌对了。”
赌?
江初韫心想,她确实是知道如何斟酌利弊、考虑条件的。只是他作为被选中的筹码,一时有点心情复杂。
“你走吧,”祝问善看向他,“离开这个肉身,你的魂体已经受伤了,这也是没办法的,毕竟你附身在这里面……”
江初韫用所剩不多的力气反握住她的手:“为什么……”
“为什么杀了你吗?”祝问善笑了笑,“我大概猜到了点,你们看着我就是为了不让我做坏事对不对?不过我这个人哥哥你也知道,越不让我做什么,我就越要去做……”
她的视线从他腐烂的肉身上转了个来回,哼笑了一声:“这么看来我还是挺有做坏事天赋的,第一个杀的人就是自己的哥哥……其实杀人也不是很难的事情嘛。”
她抽出自己的手看了看,上面盘旋着一团淡淡的黑气:“阴邪之力……是了,听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和你们的灵力完全不一样,好像就适合破坏……”
江初韫再次把她的手掌握住,也不顾上边的黑气腐朽了他的手掌,虚弱地强调道:“你没有杀人……我不会死,这只是个……傀儡……”
傀儡?和她猜想的差不多。
但这东西祝问善只在小说、电视剧里看过,那些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有这种神奇的东西?
傀儡的躯体已经烂了大半,江初韫撑着不肯离开,即使他的魂体也会被影响受到伤害,他握着祝问善的手其实也没什么力气,但对方没有挣开,他就一直握着:“不能……做坏事……”
祝问善看着他痛苦的模样,轻飘飘叹了口气,像是在惋惜道:“怎么办呢哥哥,你现在管不了我了。”
“问善……”
“说起来,你压根不是我哥哥。”祝问善不徐不疾道,“你本来就没资格管我。”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他、他、他……不知道有多少个人,反正你们都没有资格。”
祝问善说着,俯身靠近他,轻轻地将被他握住的手抽出来,转而搭在他的脖颈上,瞧着像是掐,但实际没用什么力气,不过是将黑气从手中过渡到对方的脖子上,让没怎么受到侵蚀的脖子也开始腐烂。
“你们来一个,我杀一个,不管是傀儡还是真人,我都不会手下留情,我有的是办法。”她垂眸瞥了眼他开始腐烂的下巴,“你都烂成这样了,应该不会觉得我是在说大话吧?哥哥。”
嘴巴腐烂了,江初韫就没办法说话了,他只是看着祝问善,满满的情绪触及到她冰冷的视线时,像是碰到了铁壁铜墙,无懈可击。
他当然没想到今天是来送“死”的,或者说,他根本想不到善良可爱的妹妹会做出这样的事。
但事已至此,江初韫也没有其他的想法,他想问这些年她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想要杀了“哥哥”,又想和她说对不起,哪怕他其实不过是那些人计划中的一个“工具人”。
还有……没了“哥哥”,她一个初中刚毕业的小孩,该如何生活呢?
可是江初韫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和他们说,离我远一点,不要再来烦我。”
最后腐烂的是耳朵,因为祝问善要他听清自己的话:“不要再妄想操控我的人生,就算把我杀了,变成了鬼……都不可能。”
第175章 三号是什么
话音刚落,她手下残败的躯体就爆出一阵黑雾,像是绽放的几朵烟花,很快就消失了,祝问善低头,只瞧见沙发上留下的一个类似人形的焦黑。
她脱力地瘫坐下来,看了看自己的手,发现它在不止地发抖。
她做到了。
一切就如计划的那样。
讨好三号,让她见到哥哥,和哥哥示弱,让他对自己愧疚、放下戒备,最后……杀了“哥哥”。
很简单的计划,但她筹备了两年多,这两年里她每天偷偷修炼阴邪之力,直到上个月才拥有了能完美侵蚀一个人的力量,正好,三号的好感度也刷得差不多了,他看着自己的眼里,已经和之前的哥哥有了七八分相似。
她的设想里,自己会在高中前结束这一切,也确实如此,毕竟明天就是志愿填报的截止日期。
那两个企图掌握她抉择的死老头……滚蛋吧。
其实她没有很大的把握,那两个死老头就别说了,估计她刚贴过去他们就警惕性拉满。三号她也不太信任,那么只有哥哥是她最好的人选。
也许还有一个原因,她确实是想在结束这一切之前,再见一面哥哥。
或者说。
她想要亲手杀了哥哥,以此来宣告自己的决心。
对他们宣告,她不再是他们能随意掌控的小娃娃,他们被她骗了三年,他们养虎为患,他们自以为是……祝问善光是想到老古板和暴躁狂暴跳如雷的模样就忍不住想笑。
最重要的,也是向过去的自己证明,她可以抛下哥哥,就像他三年前离开自己那样,她也可以这么绝情,没有人能成为她的阻碍。
她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曾经祝问善真真切切地觉得,如果哥哥死了,她也活不了的。
但这三年,在无尽的期盼和等待中,在日复一日的失望和伤心中,祝问善觉得太不值得了。
她不该是这样的。
也许她确实很坏,“杀了哥哥”这个念头一经产生,她就再也不去想其他办法。
他们很聪明,把亲情当做遮盖他们监视目的的伪装,以为套着这个壳,她就会和那些被亲情裹挟的人一样,即使有不满,也会唯命是从。确实,她一个孤儿,无依无靠,亲情确实很容易拿捏她。
所以祝问善要撕破这一切。
她就是要用这么极端的方法来证明,没有人能操控她的人生——
不管是谁。
祝问善杀完哥哥,就坐在沙发上发呆,空荡荡的房间里现在只剩下她一人,她没有说话,就静静地靠着沙发,专注地看着电视发呆。
电视剧里的人物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说着早已过时的奇葩台词,他们喧哗、大笑、争吵,再加上适配的背景音乐,倒显得这一人的屋子里很热闹。
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不用再没日没夜地学习,为了那一两分提心吊胆、害怕写错什么、说错什么就要被打手板。
不用再被督促着去做一些鸡毛蒜皮的家务,也不会有人再在她的耳边念叨着“女人应该怎么怎么样”,而她气得要死却要装着顺从地听话。
不用再听他们念叨着、威逼利诱着她该做什么,该去哪所学校,该留什么发型,该和哪个朋友往来,该穿那件衣服……
她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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