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想的话, 倘若她以后要想在这里住得长久,只凭自己一介平民女子身份, 肯定反抗不了王吉安这等迫害百姓之辈。
想到早上他在粮仓前那般畏畏缩缩的姿态, 钟毓的心里不禁又生出几分烦躁来。
她十分清楚, 王吉安与他手下的人今日这番作态只是因为她的身份是大梁的太傅夫人, 他们怕岑鸢,所以连带着也怕上了自己。
可终有一天她的名字前不会再带上“太傅夫人”的名号,倘若到了那个时候, 再遇上像王吉安这样的人,她又该如何自处?
一番思索, 让钟毓因为早前放粮而变好的心再次低落了下来。
也不是她是舍不得夫人的高位,只是有些唏嘘在这样一个时代里,无势的人根本没有人权可言。
更何况一介普普通通的女子。
想了半晌, 钟毓也没想出个什么好歹来。
她索性落得个清闲,放下乱如一团麻的思绪,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水, 然后靠在椅背上边喝茶边围观起来。
许是方才自己太过沉思,等到钟毓回过神来的时候, 竟不知道齐少虞通红的脸色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我忘了地方,想不起当年同我手下约定好的地方。”原本白白净净的少年郎此刻脸色被气得通红,他怒气冲冲地伸手指着岑二鼻子,“一处一处找过去不就行了,至于这一路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对我冷嘲热讽吗?!”
“要知道猫眼石是我们齐家的东西,要不是丞......”齐少虞忽然猛地住了口。
整个前堂都因为他的话寂静了。
“怎么了?”岑鸢面上表情平静,好似随口一问道,“要不是丞什么?”
“要不是成......成心想要告诉你们猫眼石的下落,我怎么可能冒着丢小小命的风险跑去梧鹊街?”齐少虞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目光闪烁就是不看岑鸢,“而且还放着宅子不住,偏要同你们一起来峮州。”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齐少虞忽然唰地抬手指着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站在当堂的岑二,原本有些低的声音瞬间拔高,就连闪烁着的眼神都坚定了不少:“是他将人家外墙角堆着的木头踩得稀碎,竟然还反过来叫我出钱买东西赔礼道歉!”
齐小世子扭头看向岑鸢,一脸的理直气壮,“你是太傅,你说这赔礼道歉的钱应该谁出!”
话音还未落下,就听到身后突然传来“噗”的一声。
所有人愣了一下,然后循声望去。
竟见那位原本端坐在座上的太傅夫人此刻身子正向前倾着,不远处的地上湿着一团水。
“可是呛着了?”岑鸢看着许久都未抬起头的钟毓蹙了蹙眉,脚下虽没动作,却是问出了声。
钟毓立刻抬手胡乱摆了摆,示意他们不要管自己。
问就是她真的没想到,京城的第一号富商齐少虞,竟然会为了赔礼道歉的钱而对岑鸢吹胡子瞪眼。
她一边想着一边抬起头,见其他人还望着自己,又摆了摆手:“无事,只是没注意被刚倒的茶水烫到了。”
见她真的无事,岑鸢这才重新回过头,他的视线同先前一样落在齐少虞身上。
只是这一次,目光里面多了些意味深长。
其实他早就知道齐少虞的背后是丞相,虽然最开始在连山的时候有怀疑过丞相,但因为祁临川,没多久他就猜到丞相的目的也是钟延川。
后来因为齐少虞一番拙劣的演技,不难猜到丞相一定是给钟延川的耳目散布了一些虚假消息,让他们误以为齐少虞当年从峮州运回来的猫眼石此刻就藏在凉州城,所以先前他们故意绕道路过春山城的时候,果然知道了有人在他们之前已经离开。
丞相的这一番虚实结合,其实就是想将钟延川的人引去凉州城,好给后来到峮州的自己多一些时间。
也同时让岑鸢确定,齐少虞藏在峮州的那批猫眼石里,应当有关于钟延川叛朝的证据。
只是如此明显的一盘局,齐少虞为什么还要遮遮掩掩。
“今日之事,我先替岑二向齐小世子赔个罪,是他有错在先,让小世子吃了亏。”岑鸢朝齐少虞颔了颔首,“等到猫眼石找到,我定会把小世子损失的钱补上,不会叫世子因为我岑家的人吃亏半分。”
不愧是老狐狸!
钟毓心里忍不住感叹道,能屈能伸,道歉的同时还不动声色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我当然可以还钱,但还钱的前提是你先把东西找到。
瞧瞧什么叫说话的艺术。
真不愧是她曾经欣赏过的太傅大人!
一旁的齐少虞当然明白岑鸢的意思,他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岑鸢,随即甩甩袖子转身作势要离开。
路过岑二的时候还故作用力地重重哼了一鼻子。
“下午继续,我还不信我找不到了!”
......
直到齐少虞走没了人影儿,钟毓这才收回视线。
她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随即准备喝干净杯里的茶,然后回房里躺着去。
却不想刚转头,就看到崔鸿飞神情有些奇怪地看着自己。
钟毓最开始以为是自己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她伸手摸了摸,也不见抚下来什么。
但崔鸿飞依旧看着自己,钟毓想了想,直接问道:“将军,怎么了?”
崔鸿飞受惊般地立刻收回视线,“夫人无事,是我唐突了。”
钟毓点点头,然后对着从方才开口就看着自己的岑鸢说:“左右我无事可做,就先去后头找卿云了。”
不等岑鸢说话,钟毓便径直起身离开。
只是她没有看到的是,在自己踏出前堂门的时候,一直看着她背影的崔鸿飞,面上的神色更加古怪。
第七十五章
“崔将军, ”岑鸢看着一直盯着钟毓背影的崔鸿飞,装似无意地问道,“你在看什么?”
被喊到名字的崔鸿飞猛然回过神, 意识到自己方才那般盯着太傅夫人出神很是不妥, 随即有些面红耳赤地垂下头:“没......没看什么。”
见他不欲多说, 岑鸢也没再多问,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落下一句“崔大人,请坐”后, 便转身回到座位上坐了下来。
不过他坐下后也没再继续先前被岑二他们打断的话题,只替自己倒满了一杯茶水, 然后便不再开口说话。
直到看着崔鸿飞若有所思地走向一旁坐了下来, 候在堂中央的岑二也没看到自家少主丝毫要开口的迹象。
一时间, 他竟拿不准少主想要做什么, 只得咽下一肚子想说的话,冲岑鸢点了点头,然后退出了前堂。
刚迈过门槛, 岑二就看见傅平嘴里晃晃悠悠地叼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揪下来的狗尾巴草,此刻正十分不羁地靠在左边的门框上同岑一说着话。
见他出来, 傅平先是掀起眼皮轻飘飘看了他一眼,然后无甚反应地继续说道:“所以最近几日我不在的话,你多留意夫人身边。”
面无表情立在右边, 手里正用袖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剑的岑一点点头。
岑二正想抬腿往岑一的右边走,却不想他不仅点了头,还一反常态地应了声:“知道了。”
刚抬起的腿又放了下来, 岑二扭头,微眯起眼睛盯着岑一:“你同我说话的时候, 从来都是只点头不应声。”
说话间,他语气变得危险,右手骨节被按得嘎嘣作响,仿佛如果岑一解释的不合他意,下一秒那只拳头就会砸向他的脸,“所以,你知道什么了?”
岑一从最开始就不明白,为什么只要有傅平在,老二的身上永远都竖着刺。
他停下擦剑的动作,十分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了岑二一眼,半晌都想不通他的敌意从何二来。
要不是傅平那日在梧鹊街临阵反水,告诉少主钟延川另派了人去刺杀夫人。
当时夫人手无寸铁被一群黑衣人堵在隐蔽小巷里,一定撑不到他们赶过去。
虽即便岑一的心里十分疑惑,但他也不忘向岑二解释:“从昨日下午开始,夫人就一直押着王吉安在外人面前做戏,再加上今早开仓放粮一事,过不了多久,那批被偷偷养在峮州的野兵就会按耐不住找过来。”
岑二闻言,瞬间明白——
倘若那群人要是找过来,那他们的目标一定是除掉少主和夫人,好将钟延川的走狗王吉安救出来给他们继续征粮。
少主自幼在武安堂长大,倘若打不过他自然有法子逃脱。
只是夫人就不一样了,养在深闺的小姐身娇体弱,连长枪都拿不起,如何逃得过那群人。
所以傅平才会说要他注意些夫人身边,以防什么不测。
“但你什么时候和他关系这么好了?”岑二的眼珠子滴溜转了一圈,盯着岑一的姿势却始终未变,“好到你竟然在点了头之后还应他一句‘知道了’?”
岑二扭头看了一眼此刻依旧懒懒倚靠在门框上的傅某人,然后回头凶神恶煞地冲岑一呲了呲牙,“我告诉你,以后你不准和这种遇事只会躲在别人身后的叛徒说话,要不然我就......”
却不想他狠话还没放出来,就看到岑一极其不耐烦地将手里闪着寒芒的剑“唰”地插进剑鞘里。
然后抬眼,冷冷看着他:“要不然你就怎么样?”
听着耳边剑身收鞘的嗡鸣声,岑二浑身的气势骤然弱了下来。
他眼神颤颤地看了一眼岑一别在腰间的剑,心里十分清楚倘若自己再墨迹,那剑就不是收在鞘里,而是会出现在自己的脖子边。
“我就再也不给你留我最爱吃的白玉萝卜了。”
话音落下,就听到左边一直没说话的傅某人忽然嗤笑一声。
岑二唰地扭头瞪向傅平。
看着像狗一样听见声就立起耳朵的岑二,傅平竟难道的生出几分捉弄之意,只是在心里一晃而过,那点想法便被他压了下去。
傅平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一眼如临大敌的岑二,然后偏头将嘴里一直叼着的狗尾巴草吐了出去。
他懒懒散散直起身子,直接下了台阶往后面走去了。
傅平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仿佛就是一把剑,将岑二满腔的严阵以待戳得稀巴烂。
一直盯到傅某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岑二这才收回视线,颇有些泄气般地挪到放在傅平靠着的地方站好。
......
堂内的岑鸢和崔鸿飞两个人丝毫不知道门口发生的这场腥风血雨,他们二人还维持着岑二退出去前的模样——
岑鸢自顾自喝着茶,时不时抬眸看一眼下首坐着的崔鸿飞。
而崔大将军则敛着眉目,一张脸神色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崔鸿飞好似终于下定决心开了口。
“太傅大人,”他抬头看向岑鸢,面色有几分说不上来的奇怪,“可否允我冒昧问一句,夫人是哪家的闺秀?”
话音落下,原本摩挲着茶杯壁的手指忽然一顿。
“没什么冒昧的,”岑鸢神色十分自然地看向崔鸿飞,“是陛下赐婚,钟家的二小姐,来峮州之前才完婚。”
这位年少有为的太傅大人似乎十分满意这场婚事,说起夫人来唇角竟隐约牵起几分浅浅的笑意来:“也是成婚之前我才得知,原来夫人她是成安二十九年才回的钟府。”
“本想弥补一下我夫人早年流落在外的苦,却不想成婚之后没多久,陛下便派我来峮州。”
“陛下体恤我新婚,所以允我带着夫人一同前来。”
岑鸢缓缓说着,却不想早在听到成安二十九年的时候,崔鸿飞的神情便骤然变了。
他无心再听岑鸢后面的话,见岑鸢停下话茬便急急开口问道:“夫人她是成安二十九年被找回的钟府?”
岑鸢状似一愣,随即点点头:“先前问过她,是成安二十九年的年初。”
“二十九年......成安二十九年......”崔鸿飞口中喃喃道,“怎么会是成安二十九年找回来的?”
在他有些失神地喃喃自语时候,座上那位太傅大人的目光不知何时已紧紧锁在他身上。
即便眸色深沉,可岑鸢的嘴角却依旧带着笑。
崔鸿飞,先帝在时手下的一员大将,自成安二十五年驻守在淮山后,此后至今的十六年间,淮山以北从未被西蛮偷袭成功过。
程乾登基后,那些曾受先帝青睐的大臣们被程乾的亲信一个有一个地参奏,呈上御前的参奏折子一本接一本,却从未有人提过这位由先帝亲谕定下来的镇国将军。
因为大梁从没有人敢质疑崔鸿飞的领兵之能与铁血手腕。
这位曾受过先帝与先皇后双谕嘉赏的大将军,根本就用不着受他们这群只会缩在京城里享受安逸的人指手画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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