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
文案上的女主醒悟在第五章
第2章 2、02
重重帷幕把肩舆四面挡得严实,因着楚明h从不穿冬袄,为着挡风保暖,半夏特意叮嘱过尚寝局,让绣制帷幕的女官给内里塞了细密鹅绒。
有了这层鹅绒,肩舆里边儿是严丝合缝、密不透风,隔音效果极好。
半夏瞪一眼跪地的小太监,食指竖起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犹豫着往肩舆里边看。
肩舆落地,里边儿的人久久未出声,半夏疑心是睡着了,站在肩舆旁低低唤了声“郡主”,手伸出去,却是迟迟没有将绣着百鸟戏花的帷帘拉开。
里边的人没应声。
“郡主?”半夏又唤一声。
肩舆里宽敞,楚明h一手撑头,半躺着斜靠在鹅羽软垫上,她怔了会儿神。
紫薇殿的大钟刚响过九下,殿里百臣怕是尚未听完控诉花家累累罪行的证词,而皇后此时,仍是皇后,她在沦落为罪臣之女前去了。
不愧是花家女儿。
楚明h拢了拢鬓角碎发,那张沉思的脸在走出肩舆那刻,换上漫不经心的笑。
“瞧瞧,本宫前两日还说这右眼皮直跳呢,原是这一劫应在这儿了。”楚明h眼尾扫过跪地垂首的年轻人。
楚明h总是这般,任是再糟糕的处境,都能被她漫不经心地自侃打趣。
半夏给她拢好披风,接了示意摆手让跪地的小太监起身。
“可通知太医署?”楚明h问。
小太监的膝盖刚从冷凉的雪地里起开,又赶紧屈膝回话。
“行了,免跪吧,地上怪冷的。”楚明h偏头,打量着一身单服直打哆嗦的小太监,把怀里的铜金手炉一推,“喏,拿着暖暖。”
小太监怀里骤然一暖,那双冻成深紫色的手抱着温热的手炉,被吓得不轻,嘴唇开阖几次,惶恐不安,不敢谢恩,也不敢拒绝。
半夏一看,作势要夺回手炉,“郡主,这不合……”
“不合礼制,知道了。”楚明h睨一眼半夏,懒懒笑着,“拿着,回话吧。”
半夏不情不愿退开。
小太监抱着手炉,只差埋进胸口里的脸紧紧绷着,眼眶和鼻尖都是红的,他拘谨的身体里,有暖流正汹涌澎湃着扩散,涌进四肢百骸。
“回禀贵妃娘娘,奴才们不敢擅自作主。”
“那就尽快通知太医署的主事过去。”楚明h又对半夏道:“命崔安跑一趟紫薇殿,想办法把消息递给他师父崔旺。”
“是。”半夏颔首。
“是。”小太监弓腰领命。
这边安排完,楚明h被半夏扶着手臂抬脚往重华宫院里走,步子刚迈出去两步,忽又停下,“罢了,本宫过去看看。”
辍着珍珠的牡丹花团缎面软底鞋踩在积雪上,“咯吱咯吱”响,眼看楚明h走回肩舆前,哆哆嗦嗦站着的小太监突然大着胆子开口唤了声,“贵妃娘娘。”
楚明h转身,疑惑地注视着始终不敢抬眼的少年人。
“是奴才冒昧,皇后娘娘是自缢而亡。”
楚明h笑了笑,心领神会。
自缢之人,死后模样瞪眼抻舌,衣服上染满呕吐物和泻物。他这是怕楚明h受惊。
“放她身边的大宫女进去吧,和看守的禁卫说,是本宫的意思,让她漂漂亮亮得走。”楚明h的声音渐行渐远,重华宫的大门被两名宫娥关上。
昨夜宣珩允行动之初,命一支禁卫军围了皇后的序星宫,皇后被独自禁于寝殿。
“是。”小太监的声音被阻在朱漆红木门外。
重华宫偏殿里,宫娥端着早就炖好的红枣燕麦牛乳,踏着雪气进来,半夏两步迎过去,接过掐金祥云檀木托盘,急切道:“快去旁边暖暖,别把寒气渡给主子。”
楚明h半躺在一张铺着兔毛褥的吉祥纹透雕红木美人榻上,轻阖眼帘。待半夏走近,她也未抬眼皮,只悠悠道了声,“还真有她的,这一走,本宫总是妃。”
到底是心里有气的。
三年前,那场夺嫡之乱正是箭已搭弦之时,花家突然态度暧l昧,放出风声花氏一族不涉皇子夺龙之争,只效忠于朝廷。
此风声一出,超过半数在朝文臣皆跟上,共演一出肝胆衷心只为天下苍生的戏码。前台唱着大戏,戏台后,花子虔递帖到楚明h跟前,只书一句――
他们花家是出过开.国皇后的。
楚明h即时就懂了,自愿到宣珩允面前做说客,谏言求娶花家嫡女,许正宫之位。
怎能没有半分委屈,只是知道,那个位置是他拼尽全力要得到的。
“奴婢愚钝。”半夏把托盘放在小案上,捧起温度正好的羹碗。
楚明h抬起眼帘,凤眸里起果然起了波澜,她接过乳羹喝下半碗,唇角沁着淡淡的笑,拖着缓长的声调道:“先前还夸你聪明呢,得,不禁夸。”
半夏接过剩下的半碗乳羹,放回托盘,又端着一盏清口温水双手奉上,疑惑道:“恕奴婢大逆不道,花家已是乏力回天,皇后此番也算解脱。”
“嗯。”楚明h清了清口,悠悠道:“她是解脱了,也是恨极本宫。”
抢在废后之前自绝于世,废后的旨意也就无用了。
开.国数百年,未有贬恕亡人先例,如此,她楚明h纵使日后坐了后位,那也是继后,他日长眠皇陵,她和宣珩允的长棺之间,再躲不开花二姑娘。
楚明h摆了摆手,半夏退到偏殿门口候着。
熬了一宿,绷紧得精神就像牛皮筋早被拉到极限,瞥一眼小案上的铜壶滴漏,水位已到隅中,紫薇殿那里,想必已经尘埃落定。
楚明h就躺在这张美人榻上,就着紫沉香的浓郁甜凉,阖上眼眸。
滴漏旁边的涂金麒麟香兽里染着紫沉香,袅袅青烟顺着镂空的麒麟肚溢出,缓缓升腾,消散于殿内。
香气浓郁甜冽,细嗅,还有一丝杏仁的苦涩。楚明h爱极紫沉香。
再醒来时,纷飞大雪已经停了,她是被半夏低声唤醒的。
“郡主,序星宫那里有消息了。”
半夏颔首,眼眸里藏不住忐忑和惊慌,被起身的楚明h瞧得清楚。
“平日里张牙舞爪的,随便一吓唬就成鹌鹑了。”楚明h坐到雕花紫檀木嵌琉璃镜前,任半夏为她整理睡乱的妆容。
半夏不服,咬了咬下唇,心一横直言:“郡主怎还有心思玩笑,派去给皇后问诊的太医署主事,诊出皇后生前被毒哑嗓子,何况早前,您刚应了陛下,保皇后平安。”
半夏话音刚落,紫薇殿下朝的钟声沉沉响起。
楚明h无端心下一凛,右眼皮跟着跳了两下。
花家嫡女有三人,左相独挑最不起眼的二姑娘入宫,前朝后宫皆有困惑,可待众人听花二姑娘一开口,便什么都明白了。
花二姑娘嫁过去的处境,绝不会差了,只因她生了副和新帝生母一模一样的好嗓子。
今日,仍是大宛皇后的花二,薨逝前,嗓子坏了。
这是折辱,更是挑衅,是给新帝的皇袍上泼泔水呢,且还要借她楚明h的手。
楚明h攥紧手帕,深深吸了口气,压下胸腔里的烦闷,恢复如常态。
“被毒哑?”楚明h撇一眼半夏,又是恬不为意的姿态,就仿佛这世间困事,都不在她心上,除了一个宣珩允。
“太医只能查验她生前嗓子受了毒,推演断案,那是大理寺的事。”
半夏低呼一声,倒吸一口气,恍然大悟。
“走吧,紫薇殿散了朝,宣九想必得了消息已经过去了,我们也去瞧瞧。”楚明h对着琉璃镜瞧了瞧妆容,芙蓉妆面明媚娇艳,衬得她愈发明丽。
自十三岁相识,楚明h就一直唤九殿下宣九,就是如今,当年倨傲寡言的九皇子早已是九五至尊,她也未改口。
后宫的风总是会吹到前朝,这声“宣九”给她本就不好的名声又添“大不敬”之罪。
“崔安回来了,说是陛下的舆轿已经在过去了。”半夏应了声,转身去里间拿了件绯色洒金裘风出来。
楚明h披着裘风,被一簇宫女拥着坐进肩舆,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重华宫,往序星宫方向去。
大雪已经停了,路上积雪被洒扫宫人推到宫道两边,堆成矮矮的雪丘。
雪后的皇城愈发安静,唯有宫人手中的扫把推开积雪的声音。
肩舆被八人抬着,走的不疾不徐。小窗的帷幕被涂着丹蔻的纤细指尖撩开一条缝。
楚明h凑近小窗,透过缝隙往外看,正好被侵入肩舆的凉气扑了满面,凉气顺着呼吸直入心肺,在四肢百骸里凝血成霜,她的心无端又猛跳两下。
她匆匆放下帷幕,手帕捂着唇鼻连打两声喷嚏。
走在小窗外的半夏闻声,立马塞进来一个温热的铜金麒麟手炉。
肩舆在序星宫门前落下,楚明h被半夏扶着走出肩舆,守在宫门口的禁卫军拱手低头,向她见礼。
楚明h留下一众太监宫女,只带着半夏走进序星宫。
“奴才拜见贵妃娘娘。”正殿门口,大监崔旺守在那里,见了楚明h,他乐呵呵躬身一拜,恭恭敬敬。
“陛下在里边,奴才进去禀一声,说娘娘您来了。”
“不劳烦崔大监,本宫自己进去。”楚明h说着,解下身上裘风推给半夏,径直跨门而入。
“娘娘脚下当心。”崔旺看着楚明h进去,没阻拦,只朝守在门口的半夏点了点头。
旁人见陛下,皆由他通禀,却不包括楚明h。他跟着宣珩允十五年,自然深知荣嘉贵妃的性子,这是位不拘宫规的主儿,是先帝爷御笔亲封的外姓郡主。
“送花姑娘回徽州。”说话的声音,清越中透着一丝低沉。
楚明h方一进门,正好听到宣珩允的话。
花姑娘。姑娘。
楚明h心里甜滋滋的,就像暖炉里煮的蜜浆,甜得“咕嘟咕嘟”冒泡,那缕困倦和烦闷消失的无影无踪。
废后的旨意仍是作数,徽州是花氏祖籍之地,亡人归故里。
“都退下吧。”宣珩允温声道。
“是。”禁卫首领张辞水领了命,躬身退出,转身之际正好迎上进门的楚明h,又颔首见礼,后才退去。
太医署主事紧跟在张辞水身后,一同告退。殿内只剩下宣珩允和楚明h二人。
楚明h抬眼掠过张辞水腰间的斩风刃,注视二人平静离去的身影,心惑不已。
“宣九,皇后死前,嗓子真的坏了?”
宣珩允长身鹤立,身上还穿着上朝时的珠白皇袍,掐金白玉发冠束起如墨乌发,剑眉谡目,温隽出尘。
楚明h光是看着,心里就生出欢喜,心尖上的蜜罐儿愈发甜郁,直要把她醺醉过去。。
那双桃花目望过来,平静似水,并无喜怒。
“贵妃,你可知罪!”
清音出泉,在腊月里化成尖锐锋利的冰针,朝着楚明h尚甜得冒泡的心,直直刺入。
第3章 3、03
楚明h脚下步子一顿,窈窈身形晃了晃。蛰伏在心底的酸涩像地泉一样刹那迸发,将先前那罐蜜浆冲的烟消云散,又被无尽的委屈兜头浇下。
她今日格外烦闷。
“知罪,知罪了。”楚明h挑着音调嗔道,她手臂并拢,把松松握着的拳头推到宣珩允面前,“喏,这就绑了吧。绑轻点,怕疼。”
似怒非怒,更像是撒娇。
在宣珩允面前,楚明h的娇肆性子收拢得干干净净,她惯会消他脾气,只是今日,她面上笑着,心底却有些乏倦,就像是长期撷取甘泉快要干涸了。.
宣珩允蹙了下眉心,敛眸瞧着杵到自己胸前的一双红酥手,送来淡淡紫沉香,甜腻到窒息。
纤细的皓腕从绣着金丝云中鹤的广绣里伸出,圆润精巧的腕骨被袖襟挡去一半,半隐半现。
宣珩允看着,突然就晃了个神,那声“绑轻点”仿佛玉狮子的爪子在心上挠了一下,让他漏掉半口呼吸,也忘记先前欲脱口的话。
“闹够了没。”宣珩允抬眼,把视线移到那张故作生气的芙蓉面上。
这句话让楚明h的心情又好了起来,不知她是如何从责怪的句子里,读出宠溺味道的。
主动浇灌感情的一方,总是善于在二人的相处中抽丝剥茧,自己找糖吃。
“宣九莫气,气坏了不还是我心疼。”楚明h放下手臂,笑吟吟道:“怪我,没有护好皇后安全,不该给她自裁的机会。”
明明宣珩允有意放她生路,如此一来,反倒像是新帝不近人情,执意要赶尽杀绝。
她这一低头,宣珩允却不知再如何说。
十二年的相处,楚明h在这人面前惯会低头,生生把伏低认错做成撒娇。
只是讨好一个人十二年,总是会累,会倦。
宣珩允收回视线,落在一片虚无里,停了几息才想起楚明h先前的问话,回道:“太医验过,皇后死前确是中毒,坏了嗓子。”
“可要宣大理寺崔司淮,查一查毒从何而来。”
“已吩咐下去,崔司淮正在查。”
楚明h黛眉动了动,来时屋里只见张辞水和太医,未瞧见崔司淮,这人整日神出鬼没,何时竟已来过又去了。
但她也没多想,只道:“既是如此,等着消息就好,大理寺办案总是让人放心的。”
“嗯。”宣珩允低低应一声,再没说话。
楚明h没有计较,自相识那刻起,她倾心的就是这副清贵似谪仙的模样。
她张扬恣肆,他蕴籍善思,她一直都是这段关系里主动迈出步子的人。
宣珩允又吩咐禁卫严守序星宫,一应宫人不得出入。做完这些再一看,已是正午,到了用膳的时候,二人一同离开序星宫。
两台轿舆被宫人簇拥着,一前一后往大明河宫方向走。
膳房准备的饭菜一如往日,无甚特别。二人坐在圆桌前,边讲话边用膳。
主要是楚明h讲话,宣珩允听着。讲的也就是玉狮子又挠坏一扇屏风那点事。
楚明h讲到趣处,停下筷子“叮咚叮咚”笑起来,宣珩允在这个时候,会抬眼看她,抿唇笑一笑。
十五岁时,楚明h被长公主府的长女嘲讽,整日跟在不受宠的闷葫芦后边。
楚明h凤眸一横,瞪回去:“本郡主选的皇子,自然不能是只多嘴八哥。”
那个时候,她已经被先帝钦赐昭阳郡主,而长公主的女儿,却还尚未有封号。奉华帝对楚明h的宠爱,曾一度让后宫争宠的妃嫔猜忌她的真实血脉。
二人一同用过午膳,在偏殿小憩半柱香的时间,随后,崔旺从太极宫搬来今日的奏折,宣珩允坐在大明河宫的小书房里批折子。
楚明h随意倚着圈椅软靠,小口品一盏云雾茶,时而借着低头啜茶的间隙,余光瞥一眼一米开外执笔批字的人,倒也是一副岁月静好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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