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h一手撑腮,巴巴瞧着二人无声又暧.昧的互动方式,待白桃和那人走出雅轩,外边楼梯上响起“噔噔”的脚步声,楚明h方笑出声。
“我说姐姐怎得改了主意,明明当初应下好好的,怎今日说不去洛京就不去了,原是心思都被那小娇郎给拴住了。”
柳舒宜轻剜一眼,“就知郡主定是要打趣我,但我一开始也没打算瞒着郡主,这人是我前段时日在铜元郡的南风馆门口买来的。”
楚明h黛眉轻挑,唇角噙笑,意味深长道一声,“姐姐倒是把十九叔的诨话都听进耳朵里了。”
柳舒宜抚了抚额角碎发,她往窗外看一眼,幽幽叹了口气,“我虽在南风馆买了人,可更出格的事,我是半点没做。”
楚明h敛尽轻挑神情,声音低了几分,“姐姐是怕兜不住一腔真情,更怕那小公子倾付真心。”
若是把耳边柔情当了真,对这尘世的牵挂便再剪不断,辗转多少深夜才说服自己,以阔达之态坦然接受随时会戛然而止的余生。
少年人尚年轻,余生还很长,更不敢摘了一颗真心后,再独留人于世,慢慢忘却。
楚明h知她。若是未患病的柳舒宜,她倒是相信,她真能给自己买几个俊俏的面首。
“姐姐怎就把人买回来了?”楚明h转眸间眼尾又染上笑意,“可是身边缺个说话解闷的?”
柳舒宜手掌轻拍桌案,眉间假愠,“枉我方才还为郡主是知己感动,那日本是路过,见他母亲衣衫褴褛,想是不到万不得已吃不上饭,谁会把儿子往那地方卖,一时就动了恻隐之心。”
“人买回来,我找了先生教他识字,学得还挺快,酒肆里里里外外的活儿,他也能干。”柳舒宜突然探身过来,压低声音笑道:“没让他落奴籍,待他日,”她顿了顿,楚明h知她意,就接口道:“待他日,小公子仍是自由身,堂堂正正、清清白白。”
清风吹着屋里靠墙那一排竹叶沙沙作响,二人听风吟茶,又话多时,这才一起下了楼。
早晨一过,大堂里往来客人多起来,二人站在岁香酒肆的门匾下,楚明h往里边扫一眼,只见先前那小公子正和几个伙计一道忙碌着。
“姐姐既已拿定主意,昭阳祝福姐姐。”
二人别过,楚明h重新坐回马车里。
玉狮子压着两条前腿蹲在楚明h先前坐过的位置上,转动着湛蓝的瞳“喵”一声,楚明h捋一把踏后颈的长毛,把它往旁边推,玉狮子瞪着眼喉咙里“咕噜呼噜”骂骂咧咧往旁边挪了挪。
马车驶出彩衣镇,白墙黑瓦的建筑在身后渐行渐远,就连空气中若有似无却又一直存在的青苔味都在变淡。
一队车马浩浩荡荡行上官道,女婢们坐马车,男的骑马,一路言笑,算得上热闹。只是五月的天已然有些燥热,索性官道两旁的大树枝叶繁茂,投下一片荫凉。
楚明h的马车后方不远处,一匹雪白神骏一直跟着,照夜白陪着这辆马车向前行进,一直走了很远。
快要行出江左境的时候,楚明h令停下马车,照夜白站在车窗前,低头拱着窗棂,乌黑湿润的眼睛往里探着,似乎想要把头伸进去。
楚明h伸过去手,慢慢抚摸照夜白额上一缕长毛,“去吧,我在上京等你回来。”
照夜白晃动脑袋,一直蹭楚明h的手,楚明h伸着手任它蹭,过了一会儿,照夜白仰头嘶鸣一声,掉头离开,马蹄踏起一阵尘烟。
楚明h探出窗外,注视着照夜白在她的视线里渐行渐远,最终变成一个点,消失在明亮的天光里。
回京走的是官道,楚明h不愿惊扰各州县府官,车队休整就落脚在驿站里,如此直到楚明h的马车行至洛京外郊的鹤县,也未被官员冒昧打扰。
回来的路程平坦好走,路上正好用了十五日。
只是此刻,马车停在鹤县,并未有继续走的打算。
“郡主,若是继续走,夕阳落下之前,咱们就能入京。”奉命送楚明h回京的何飞骑马停在马车前。
“不急,先去一个地方。”楚明h道:“你带他们在此处休息,不须跟着。”
“是。”何飞虽有犹豫,但仍听令行事,且此处已算是皇城脚下,是安全的。
楚明h的马车拐了个弯,驶进鹤县,马车一路行驶,穿过鹤县最热闹的商街,后在数条偏僻无人的巷子里几经驶进驶出,停在一片葱郁茂盛的草植前。
楚明h走下马车,只让半夏和丹秋跟着。
日光虽好,眼前却是一片落败景象。藤蔓缠绕着齐人高的杂草肆意生长,一眼望去,这里就是荒草丛生的废弃之处。
然而,被藤蔓的杂草遮掩着的中间,却有一处院落,只是这处院落被密密麻麻的葱郁绿色掩埋了。
楚明h绕着荒草慢慢走,轻车熟路停在一片藤蔓前,藤蔓上开着紫色的小花。
半夏和丹秋在前边拨开藤蔓,一扇大门暴露在日光下。
门推开的时候,落下一片碎瓷器,掉在青砖地面上,撞出尖锐的破碎声。这是住在院子里的人留下的,以通过瓷片落地的声音判断有人来了。
楚明h跨过碎瓷片往里边走。
这处院子很大,可惜到处长满荒草,一棵桂花树已经枯死,倒是五棵桃树还活着,长得极好,枝叶间挂着一颗颗即将成熟的桃子。
楚明h从那些桃树下慢慢走过,仰头打量一个个粉色桃子。桃子显然被精心照顾着,擦得干干净净,没有虫子,亦没有鸟啄的痕迹。
这个院子里的房子有很多,有一半的屋子房梁已经塌陷,瓦片砸落满地,到处结着蛛网,四顾下来,唯有西北角的两间矮屋干干净净,像是住人的。
依照大庭院的结构,西边的矮屋应是堆放杂物用的,此时,屋门上悬挂着一块打着补丁的破布,已经看不出布本来的颜色。
那块布被掀开,走出一个六岁左右的男孩,男孩的脸脏脏的,一双暗淡无光的眼睛正木然地看着楚明h。
“长生,你母亲还好吗?”楚明h走过去,蹲下同这个叫长生的男孩讲话。
长生垂下眼,通身都写满毫无生机的丧沮,他声音平平,“还没死,被药吊着。”
楚明h似乎是习惯了,她拿出在马车里准备好的钱袋子推到长生怀里,“我来给你和你母亲送些银两。”
长生接过钱袋抱在怀里,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他就那么垂首耸肩得站着,不发一言,怀中沉甸甸的金银并没有为生活拮据的他带来喜悦。
“你母亲呢,我去看看她。”楚明h站起,顺手摸了摸长生毛茸茸的脑袋,长生不躲不避,对这个传递亲昵的动作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漠然接受。
“她发病了,不清醒。”长生掀开布帘往里走,楚明h跟进去,留半夏和丹秋在屋外。
屋子里光线很暗,窗户上都挂着和门帘一样打着补丁的布。
里边的家具陈设样式都是极好的,看得出是宫制,只是全部落满厚厚一层灰尘。
长生走到靠墙的红楠餮纹翘头长条案前,踩着一个小方墩把怀中的钱袋子放上案面,又跳下矮墩引着楚明h往里屋走。
“我母亲疯得很,她不会想见你。”不属于六岁孩童的淡漠语调从这个消瘦孱弱的孩子口中说出。
楚明h并无计较,她扫过屋中陈设,四角方桌上一个雕花精美的食盒落着厚厚灰尘,这是她上次过来时带来的。
“妖女!你这个心狠手辣的妖女怎还活着!”
楚明h刚走进里屋,床榻上那个形容枯槁的女人挣扎着滚下床榻,向她爬来。
第45章 45、45
长生把那个女人扶起来, 推回床榻上,明明是六岁的孩子,不知道是如何有力气扶起他母亲的, 许是他母亲真的太瘦了吧。
“你都这样了, 又对她做不了什么。”长生的声音平平淡淡,看向女人的眸子任何暗淡无光。
女人撑着床榻半起身, 依然在咒骂, 和楚明h每回来时都一样。确切地说是和发病时一样, 她不发病时是胆小怯懦的,不敢抬头和楚明h讲话。
楚明h走近床榻,打量着榻上女人, 她比上一次见到时又瘦了,脸颊凹陷, 嘴唇干瘪, 眼睛愤怒地瞪过来,那道愤怒的光倒是成了她浑身上下唯一有生气的存在。
楚明h站在那里静静等了一会儿,女人骂累了,一头倒在裘枕上大口喘息。
“请大夫了吗?”楚明h问长生。
“没有, 她这副样子不敢请大夫来。”长生平淡回答。
楚明h的视线落在留有药渣的药罐上, “那这些药是怎么抓的?”
“还是上回你过来时, 带来的那个大夫给开的方子,一直按那个药方抓药。”
楚明h蹙了蹙眉心,这个六岁的孩子,从说话到神情、到体态, 都不似一个孩子该有的模样。
他从三岁住进这里, 不许出门, 无人陪伴, 尚要忍耐时而疯癫的母亲。
这种忍耐耗光他所有的生机,撕裂他纯真的孩子气。他变成一个冷漠又沮丧的人。
“过几日我带大夫过来再给你母亲瞧瞧。”楚明h努力勾起唇角,使自己看起来亲切无害。
长生轻微眨了下眼睛,沉默注视着楚明h。
“怎么了?”楚明h笑着走过去,又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
长生不躲闪,只是问一声:“你当真认为她还需要活着吗。”他扭头看向床榻张着嘴巴大声呼气的女人,“她这个样子,死了才更好。”
楚明h心底一凛,轻轻收回手,漫不经心握紧了手指,“她是你母亲,不能这么说,她若去了,你在这世上就再无亲……,无母亲了。”
楚明h的声音顿了顿,她用错了词汇,这个孩子在这世上是有亲人的,他的亲人一言九鼎、权倾九霄,他的亲人生而王侯,永生富贵。
只不过,他和他母亲是被遗忘的存在,被刻意遗忘在奉化末年。
他的父亲,是先帝皇六子恒王。是唯一一个在先帝尚于人世时,意图逼供夺位的皇子。
可惜那个时候的奉化帝早已久病昏迷在大明河宫的龙榻上,那一场无疾而终的宫变未激起任何水花。除了诸多皇子,甚至于不站队、不结党的朝中大臣都不知。
这是一场注定要失败的疯狂宣泄,亦是孤注一掷得玉石俱焚。
恒王知晓,宣珩允登基,他亦无活路。
他曾经,在打下首次战功、被奉化帝于紫薇殿给予极高褒奖的时候,得意忘形了。
那日奉化帝言,“朕之六子,骁勇似朕。”
这句话让包括恒王在内的许多人,都误认为皇太子的位置所属,局势已然明了。
恒王胆烈,牵猎犬行于后宫花园,遇皇九子宣珩允,其眼斜于顶,令皇九子让行于猎犬。彼时的宣珩允以谦和温恭行于朝中,默声让步。
恒王牵猎犬而过,在其轻蔑一瞥下,忽然瞧见敛眸而立的宣珩允,眼尾溢出一道凛冽蚀骨的光。
次年,皇九子受封皇太子位,入主东宫。
谋反逼宫,是为一搏,生而为皇家,自幼遍知,那把金龙椅,向来成王败寇。
恒王在奉化帝病入膏肓之时逼宫,为他所用的禁卫军封锁皇城,这个时候,定远侯远在疆外,胜算本是极大。
他本欲把守大明河宫,待熬到奉化帝咽气,拿出早已备好的遗照登基。
然而他不知,奉化帝后来病情好转,又活了三年。
计划百密终有一疏,彼时的禁卫首领手下负责把守大明河宫的一侍卫,冒死夜入东宫,将此事告知了宣珩允
这个人,就是后来的禁卫首领张辞水。
至此,计划败漏,前功尽弃。
本就是谋逆,禁卫侍卫当夜被策反过半。
大明河宫里站满太医,一如往常。宫外,沉寂无声的夜里,唯有奔跑的脚步声、和利刃刺穿身体的声音。
恒王被逼走投无路,无人知他为何会跑去东宫自投罗网,许是他知这时的宣珩允正在大明河宫“侍疾”,东宫最为安全。
但他未料到昭阳郡主会带着食盒过来,他手持利刃面目狰狞的疯癫模样,吓得郡主身后的婢女一声尖叫。
而他在情急之下失去神智,手中长剑闪着寒光朝昭阳郡主刺去。
楚明h眼见长剑直冲正心过来,那招跟着沈从言练过无数遍、也是她唯一正儿八经学过的对敌招式下意识使出。
转身躲闪、两步逼至恒王近身,扣腕夺剑。
这是她和沈从言练习过的招式,沈从言不会伤她,亦知分寸。但正在绝望中的恒王是没有理智的,他的手腕被楚明h扣住,人却未束手就擒,长剑乱舞。
那柄长剑在被二人抢夺中贯穿骨肉。
恒王的动作戛然而止,睁大的双眼里写满震惊。他的身体趔趄着后退,直直向后倒去,长剑顺势被扒出身体。
剑身离体那一瞬间,带出的血珠喷了楚明h满脸。
她双手握着剑柄,痴傻望着地面上不住抽搐的人,血从他胸前的血洞里往外流,越流越多。
这个时候,不知从何处跑过来一个女人,哭喊着扑倒在恒王身上。
她瞧见了恒王倒地,瞧见了楚明h手握尚淌血的长剑,从此之后,这个画面就刻在了她的脑海里,她牢牢记住了五年。
每每发疯时,她就撕心裂肺地喊“凶手、妖女”。
“她不是我的母亲。”长生冷眼看着床榻上陷入昏睡的女人,“她不认识我,唤我驰安。”
楚明h闻言很意外,驰安是恒王的表字。她走近床榻,静静打量阖眼的女人,多年病痛使她看上去格外苍老,那张脸已经无法辨出她曾经的样子。
曾经,楚明h努力回想,记忆深处的这个女人,容颜亦谈不上惊艳。
那件事之后,恒王府上下数百口人命尽数下狱,这场根本称不上谋乱的事件,奉化帝并未要恒王的性命,只是恒王性烈,不甘以待罪之身被终身囚禁,故自绝于大狱。
奉化帝大怒,恒王府所有人流放。
如今尚活于人世的,唯有楚明h护下的母子二人。
当时,病榻上的女人抱着一岁的孩子逃了,上报此事的文书,是楚明h求了沈从言、瞒着定远侯摆平的。
女人抱着孩子躲进恒王为她买的宅院里。
她不过是恒王养在郊外的外室,就连王府里的通房都算不上,这个孩子,自然也未被宗室记册。
她们的消失本就算不上大事。
不过是没有身份的外室,却直至疯癫,都惦念着恒王。
而那次她为何跑去东宫,楚明h至今不知。
“驰安,”楚明h看着长生,“那是你母亲很重要的人。”
她再次环顾一圈,终于意识到不对,问:“你的乳姆呢?”
长生在一张矮墩坐下,稍稍歪头看着楚明h,“走了。”
“何时走的?”楚明h很诧异。
长生低头想了想,“过年的时候,她说你死了,往后没人送银子来,她就不伺候了。”
楚明h愕然,当初走时匆忙,竟是忘记这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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