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正谊咬着牙喊了收工。
安也没动,还在一遍遍地跑,这段距离她试过无数个奔跑的姿势,无数个表情组合,没有标识和导演,她闭着眼睛也能演。
工作人员很多都知道安也的脾气,大家自顾自地拆背景搬道具,整个片场就只有安也一个人在忙乱的收工场景里自成一格地跑。
很执拗。
却让很多人盯着她瘦弱的背影,都忍不住放轻了动作。
第六十七章
迟拓是在齐唯建的那个工作室小群里头知道安也今天拍摄很不顺利这件事的, 他今天一天的会,全程没看过手机,等晚上十点多见完最后一个客户,那个工作群已经被消息刷屏了。
马兰头:【这是第三十条了, 我觉得杨导要揍人了。】
马兰头:【视频50】
马兰头:【破纪录了, 这是第五十条。】
唯齐:【……我真的看不出你发的这个视频和之前那些视频的区别啊……】
马兰头:【我也看不出啊!但是安姐和杨导已经在列表格做排列组合了,他们连先出左脚还是先出右脚都得商量……】
唯齐:【……还没过吗?】
马兰头:【钱副导演来了, 好像说是明天继续。】
唯齐:【你回头给安老师用那个药汤泡个脚, 她那双布鞋鞋底要跑穿了吧, 都是石子路。】
马兰头:【安姐还在跑。】
马兰头:【视频142】
唯齐:【杨正谊还搞留堂这一套?你们剧组今天是非公开拍摄吧?有没有记者,帮我拍下周围。】
马兰头:【视频】
马兰头:【安姐自己要跑的, 这边绿幕都拆掉了, 都下班了。】
唯齐:【这特么真的是拿命在演戏啊……】
唯齐:【到底想拍出来什么效果?】
马兰头:【不知道,他们好像都不太知道,所以安姐在试。】
马兰头:【一个多小时了,片场这边的管理过来问要不要结束了,应该快了。】
马兰头:【收工.jpg】
唯齐:【@小鹅,向阳之城那边的宣发问我这段可不可以剪进花絮里头, 你怎么说?】
小鹅:【不剪了, 丢人。】
唯齐:【OKOK】
安也在剧组都下班以后自己又跑了两个小时, 让兰一芳把每一条都拍了下来, 再发给杨正谊研究。
迟拓把每个视频都看完了, 犹豫了很久, 忍下了给安也打电话的欲|望。
她应该很累了, 兰一芳说了一声收工之后就没声了, 按照迟拓的经验,她们俩现在应该回房车泡脚去了。
好不容易休息的。
迟拓把手机锁屏, 为了避免自己控制不住,他把手机丢到老白的猫窝里头。
老白热爱电子产品,自从把它带回家,他家里的遥控器就日常消失在猫窝里,迟拓手机丢过去,老白就迅速扒拉了两下,塞到肚子下头开始孵蛋。
迟拓脱了西装外套和领带,进了浴室。
这房子买来的时候是精装修,他都没动过,只有主卧的浴室是整个拆掉重做的,很乏味的黑色,面积也扩大了一点,有个黑色浴缸,装了一个尺寸不大的液晶电视。
卫生间是迟拓的心理安全区,那些压力避无可避的日子里,躲在卫生间让热水一直包裹自己是他唯一能有现实意义的压力释放源。
他挺能理解有些安全感缺失的人为什么会选择睡在浴缸里,他偶尔也会有这样的念头,一直没睡是因为他失眠。
不知道是因为回过望城,还是因为最近情绪波动比较大,他最近睡眠好坏跳跃非常快,要么跟晕过去一样睡死好几个小时,要么就一分钟都合不了眼。
他觉得这样还不如以前半死不活地每天能睡个两三个小时。
这种时好时坏的感觉,好的时候担心会坏,坏的时候又会怀念好,没着没落地更难受。
所以他最近情绪有些暴躁,处理事情的方式就变得不太正常。
他脱掉了衬衫。
背对着镜子看了眼自己的后背。
他背后一个有拳头大小的烫伤疤痕,那是张柔百十次自杀里头某一次放火的时候他冲进去救人烧出来的,现在这个烫伤疤痕被一片青紫盖住,印出很清晰的棍子形状。
严万这个人必须得解决,可他做的事和幻昼股权斗争有关系,还没有夺权成功的连锫仍然想保他,齐唯那边连续几次公关已经废掉了严万的前程,如果不把这人送进去,安也会有危险。
本来按照他的习惯,这种证据确凿只等利益博弈出结果的事情,没有必要再去添把柴,等安也解约幻昼财报出来,他们内部斗争告一段落了,不管是哪个掌权的腾出手来,第一个要弄掉的肯定就是什么都知道又已经被辞退的严万。
可迟拓前一天晚上又没有合眼,一时暴躁之下忍不住添了把柴。
今天下午就是去幻昼那边谈清算的,很正常的一个会,严万仍然像之前每一次一样,躲在停车场入口的地方堵他。
迟拓知道严万一直想找他聊聊,具体聊什么不知道,据他所知,王珊珊还是怕事的,自从上次和他聊过明确地知道严万这个人犯了法以后,就不敢再接严万的电话了。
迟拓怕严万搞事,这几天特意找人跟着王珊珊,所以他也知道,严万还去了望城两次,都被王珊珊拒在门外了。
正常情况下,事情都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他真没必要下车去跟严万这只落水狗聊天的。
但是现在是不正常的情况,迟拓这该死的睡眠再加上最近因为接触王珊珊想起过去的暴躁让他决定亲自送严万一程。
所以他下车了。
三言两语就把严万彻底激怒,然后在监控下面把后背露给了明显已经情绪失控的严万。
然后就挨了一棍子。
很快地,金牌经纪人严万为了报复殴打律师的事情就上了社会新闻。
迟拓报了警,验了伤,对于严万为什么会殴打他也做了特别详细的恩怨说明,不接受调解,严万就被拘留了。
幻昼可能会保下一条狗,但是不会保下一条失控的疯狗。
他省了每天盯着王珊珊安全的那些人的工资,得到了一道长达四十二厘米的轻微伤。
迟拓对着镜子里的那道瘀青咧咧嘴。
还是划算的。
就是这几天左手不太方便做太大动作,走路姿势也能看出来一点,他不敢去片场。
得忍两天。
反正安也闭关,手机都得收工了才用一下,兰一芳说她闭关的时候从来不上网看新闻。
迟拓又对着镜子动了动左边肩膀,忍不住啧了一声。
真是脑子不清醒了,也太看不起严万了,没想到这人真疯了冲过来居然是想敲他后脑勺的,得亏他虽然困死了但是反应还在,这力道真打到后脑勺,就真成恶性新闻了。
迟拓又在浴室里耗了很久。
本来左手就不方便,泡澡水热了头也有点晕,出浴室的时候他就随便擦了一下,裹了个浴巾就出门了。
想趁着现在全身酸软直接倒床上看看能不能睡着。
打开浴室门,他从虚掩的卧室门缝隙里看到外面客厅的大灯开着。
迟拓手顿了下。
他在思考自己进门的时候有没有开过大灯,一般来说是不太可能的,这大灯的开关设计很诡异,得进了门到落地窗这边才能打开,他懒得弄,每次进来都是在玄关打开灯带就当自己家里已经亮了。
卧室床头柜那边放了一根棒球棍,迟拓悄无声息地走过去,捏着棒球棍贴着门背后站着。
外头有很轻的脚步声。
迟拓蹙眉。
有外人来老白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还是有动静被处理掉了。
迟拓掌心有些汗湿,脑子一时短路也没想到一个贼溜进来为什么要开客厅大灯这么明显的问题,听着那个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在对方进门之前突然伸手摁住对方的肩膀,用棒球棍掐住对方脖子,把人压在了墙上。
然后……
“安久久?!”迟拓迅速松手,声音都劈叉了。
他第一下下的是重手,后面的动作是一连串的,哪怕感觉到对方肩膀的薄度不太对劲下意识收了手但是肯定也是真的掐到她脖子了。
安也捂着脖子瞪大眼睛一通咳。
迟拓冲到客厅给她倒了一杯水,又冲回来让她把手拿开:“我看看脖子。”
“肩膀有没有事?”
“我弄到你哪了?”
一叠声的。
安也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咳得眼泪汪汪嗓子眼里逼出一句:“你……真的出国混|□□去了是吗?”
“啊?”迟拓已经灵魂出走,满脑子都是他刚才那一下真的很重。
“我……”安也好不容易缓过来一点,却被面前的头发还湿嗒嗒的迟拓弄得愣了一下。
重点太多,她一时半会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
“肩膀有没有事?”迟拓不敢捏安也肩膀,只能很轻地放上去碰了下,问,“这样痛不痛。”
“……”安也觉得现在这个已经不是问题了。
她想了下,挑了个重点:“你后背那个烫伤也是今天严万弄得?”
伤疤有点狰狞。
迟拓:“……啊?不是。”
“就只有这一棍子?”安也再问。
迟拓稍稍回过神,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是又被其他重点带跑了:“你因为这个过来的?你不是闭关不上网的吗?这么晚过来你明天不拍戏了?”
“今天拍得不顺,杨导要改剧本,我明天没戏。”一堆问题里头安也只回答了一个。
“你这棒球棍哪来的?”安也又挑了个重点。
“我……”迟拓还一直捏着那根棒球棍,跑客厅给她倒水,检查她肩膀,包括现在跟她面对面,都没丢下过,现在发现了,直接往角落一丢,哐当一声。
“会有很多人害你?”安也又来了一个问题。
“……不是。”迟拓挠挠头,“习惯了,之前在加拿大有时候案子涉及金额太多,怕出事,习惯在卧室藏点武器自保。”
安也点点头:“哦。”
迟拓看着自己的手指。
他脑子终于很缓慢地意识到一个问题,他手指头是湿的。
因为他刚才是从浴室出来的。
“嗯,你没穿衣服。”安也很欣慰他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了,“而且你刚才跑去客厅给我倒水的时候,浴巾都掉了。”
全|裸。
在她面前晃了能有五分钟了。
迟拓:“……”
他僵硬着,缓慢地,往后退。
想遮住下面,想转身,但是此刻混乱的脑子并没有告诉他现在是遮前面比较好还是遮后面。
……
他为什么会想遮后面。
他的浴巾呢?!
“我现在如果爆笑,你是不是会跟我绝交。”安也憋得脸都红了。
刚才太混乱了她其实并没有看得很清楚。
但是现在她看得很清楚了……
“不会……”迟拓终于挪进卫生间,语气也僵硬得跟诈尸一样,补了一句,“我会让你负责……”
关上卫生间门前,他看到安也听到他这句话后明显怔了一下的表情。
迟拓敛眸。
关门。
想着先闷死自己还是毒哑自己还是直接把自己往马桶里塞进去冲走。
所以说……
他到底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第六十八章
“我来的时候给你打电话了, 没人接。”安也晃出迟拓房间,她发现这人这几年毛病多了不少,连床上四件套都是黑色的。
“我手机……塞老白窝里头了。”迟拓着急忙慌地进卫生间又忘记拿衣服,只能硬着头皮把刚才穿进去洗澡的衬衫又给重新穿上了。
“你不擦药了啊?”安也手里拿着一瓶药酒, 表情嫌弃, “你在家也穿黑衬衫?有病啊!”
迟拓混乱的心想起码我还知道穿衬衫没套个秋衣就出来了……
“我……”他现在脑子还没重启成功,难得地有点呆呆的, 站在那里一时半会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安也看着他。
他木着脑袋非常诚实非常不掩饰地说出了心里话:“擦什么药, 我自己擦不到, 你给我擦我肯定起反应。”
安也:“……”
迟拓:“……”
迟拓闭上眼,又睁开, 当着安也的面把卧室的门关上了, 关之前跟她说:“你给我十分钟。”
九分钟用来发呆,最后一分钟用来换衣服。
他们已经越界不止一次,从重逢第一天开始,哪怕那时候安也不是正常状态,但是严格意义来说,那时候他们就已经不是十年前的单纯好朋友了。
他知道。
安也更清楚。
他不捅破, 是害怕安也会拒绝。
安也不捅破, 是因为她不想。
他刚才脑子发木一会让她负责一会跟她说会起反应, 就跟拿着两把大砍刀咔咔地把已经破烂不堪的那层纸彻底砍没了。
他刚才甚至想直接跟安也说, 安久久我喜欢你很久了要不你负责吧反正你都看光了……
但是他看到了安也眼底非常迅速地涌上来的迟疑。
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十分钟, 足够让一个冲动的成年人恢复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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