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八世点了点头:“喜欢吗?”
玛丽·博林渐渐发现,亨利八世的许多思想和行事风格带着中世纪色彩和怀旧气息,他最希望比肩的英格兰国王是爱德华三世和亨利五世,他对海军的重视程度也远远超过许多君主。
亨利八世接着道:“她和‘伟大亨利’号吨位一样,都是1000吨。”
乔治悄声在玛丽·博林耳边道:“是‘彼得·石榴’号的两倍。”
安妮·博林仍是十足的法国派头,用一种刻意的崇拜的语气问:“她会和‘伟大亨利’号一起出征法国吗?”
亨利八世道:“她会,并且很快。”
玛丽·博林感到了一丝沉重,“彼得·石榴”号是凯瑟琳王后的象征,石榴一直是凯瑟琳王后的徽章,亨利八世如果将新船命名为自己的名字,并且出征法国,那么很快全欧洲都会知道自己是他的情妇。
这将是她不能承受之重。
他们身后跟着一群在船坞的工作人员:船只书记员、造船师、船匠和铸锚匠等,亨利八世不时停下与他们交流一些东西。
他的神情自负而又骄傲,彷佛拥有新战船的英格兰是海洋的霸主。
玛丽·博林一点也开心不起来,皇家船只下水是庄严的国事活动,一般会邀请各国的大使和显要参加。届时凯瑟琳王后自然也会出席——对她来说,在各国大使面前,看着以国王的情妇的名字命名的战舰启航,不啻于被当众打脸。
“陛下,我可否拒绝这份荣耀?”
“为什么?”亨利八世问。
“因为……因为我不想用我的名字,去命名一只唬人的玩意!”
亨利八世怀疑自己听力出了问题。
“你说什么?你说她——”他不可思议地指着蔚为壮观的新战船,对玛丽·博林说:“你认为我的新战船只是一只‘唬人的玩意’?!”
玛丽·博林点了点头。
亨利八世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发怒。
他花费了数目巨大的金钱、倾尽人物力新造出的战船,她竟称之为“唬人的玩意”!更不要说他满怀了希望要给她一个惊喜,赐予她如此之大的荣耀,她竟然不同意!
“陛下建造这如浮动城堡一般的巨舰,不过是为了在本土海域游弋,顺便宣扬一下国威——这不是唬人的玩意,这是什么?”
亨利八世被她的无知逗笑了:“她是英格兰的海军战舰,是要满载着英格兰的勇士外出征战的国之重器。”
玛丽·博林鄙夷地道:“所以它很受您的青睐!但是它除了耗资巨大外,功能也仅限于在声势上唬唬人罢了。”
亨利八世怒极反笑:“那你说,什么才是真正厉害的‘玩意’?”
玛丽·博林笃定地回答道:“探险和贸易。西班牙、葡萄牙和法国都在探索新世界,而陛下您,却还将目光放在英格兰本土的海岸线上。这艘船,不仅仅是一只‘唬人’的玩意,将来还会是陛下的累赘,是一堆停靠在码头无人修葺的破烂——我不想自己的名字伴随着她的尸骸一起慢慢腐烂。”
玛丽·博林的一席话,把乔治吓坏了。亨利八世更是乘兴而来、此时扫兴之至。
“我从未见过如此不识好歹之人!”亨利八世恨恨地道:“好,我如你所愿,不用‘玛丽·博林’的命名,她的启航仪式,你也不用参加。”
亨利八世真的是已经生气到了极点,不仅颜面无光、深受挫折,还有一点点伤心。
——那种自己费尽心思讨对方喜欢,对方却不领情的伤心。
*
国王命令博林三人先回去。
回去的路上,乔治闷闷不乐地问玛丽·博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玛丽·博林朝他笑了笑,说:“因为我说的都是真的呀,维持一支海军需要花费大量的金钱,这艘战船最后的下场可能就是停泊在码头风吹雨淋、逐渐腐朽成一堆破烂。”
安妮此时有点幸灾乐祸,对乔治高高在上地道:“你不要和她废话了,她就是不可理喻。”
乔治不死心,追问玛丽:“真实原因是,你不想国王用你的名字为它命名吧?!你怕你因为国王的宠爱太盛,而成为王后和所有想上位的家族的敌人……”
玛丽·博林没有反驳。
“国王一定会迁怒我们的,”安妮毫不同情地道:“你就等着父亲和舅舅教训你吧!”
*
亨利八世十分生气,从来没人敢说他的战船是破烂,是,建造和修葺一艘战舰需要花费很多很多钱,但英格兰是岛国,其地理位置远离欧洲中心,拥有一支海军对它来说很重要,只有这样,它看起来才比表面上更强大。
表面?
所以,玛丽·博林说的是对的吗?
建造一只新船,只为了它能看起来比表面上更强大,起到在声势上唬人的效果?
亨利八世越想越郁闷,他一向自负,包括现在也致力于和皇帝查理五世一起对付宿敌法国,他希望能恢复英国曾经的领土,成为名副其实的法兰西君主。
但玛丽·博林竟然一针见血地说,这些全是唬人的玩意。
这个女人,真该死。
*
从船坞回来,玛丽·博林感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
亨利八世越来越沉重的追求,压得她透不过气来。而父亲托马斯·博林则蠢蠢欲动,因为小女儿安妮得到了亨利·珀西的爱慕,大女儿玛丽·博林得到了国王的青睐,博林家族一跃成为宫廷冉冉上升的新星。
玛丽·博林决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会越来越骑虎难下。
这一次是用她的名字为船舰命名,下一次呢?国王给的荣誉也好,财物也好,都是提前预付的嫖资。接受是错,拒绝是罪,哪一样她都背负不起。
第十四章
詹姆斯·巴特勒
一连多天,亨利八世都没消气。还没有人这么对待过自己,就算阿拉贡的凯瑟琳贵为王后,也从来没有忤逆过自己。
再去王后的宫中时,亨利八世对玛丽·博林表现得很疏远。
凯瑟琳王后察觉到了异样,内心很高兴。
“陛下,明天要不要出去打猎?”她试探着问。
“要,王后要一起去吗?”
凯瑟琳王后粲然一笑:“当然!”
房间里的侍女们全都凝神屏气,期待王后挑选中自己伴驾。
“伊丽莎白·卡鲁夫人、布丽姬特·温菲尔德夫人、简·帕克小姐、玛格丽特·谢尔顿小姐,明早请随同我和国王陛下一起出猎吧!”
第二天一大早,凯瑟琳王后换上了一身深紫色的骑马装,她面容姣好,个子虽不高,但玲珑有致;一头褐色的长发被挽了起来,塞入了一顶西班牙式的猎帽中。
国王率先跨上了高大的猎马,侍女们也纷纷在马夫的帮助下蹬上马镫。在狩猎总管的带领下,国王夫妇策马骑出了王宫,侍女们和随从们尾随其后。
猎犬们围绕着马蹄奔跑,大家一起很快驶入了森林中。
国王面无表情地策马骑在最前面,王后紧跟其后,一头野鹿出现在了众人眼中,猎犬们立刻咆哮着冲了上前。宫廷猎手吹响了号角,国王策马追了上去,王后也想跟随他一起,却明显感觉力不从心。
陪猎的侍女玛格丽特·谢尔顿是一个外表开朗的女孩,她比王后年轻,很轻易赶上了国王,几乎与国王并驾齐驱。每遇到一处栅栏或障碍,她的马匹都可以与国王的一前一后跨越过去。
“你用的什么香水?”国王突然勒住了猎马。
“什么?”
“我问你用的什么香水?”国王又重复了一遍。
“玫瑰——”谢尔顿小姐不明所以。
“回去赶紧洗了它,熏得我已经没心情打猎了!”
玛格丽特·谢尔顿委屈极了,明明国王用的也是玫瑰香水,她是故意投其所好才洒了好多玫瑰香水!
那只成年的野鹿突破了狩猎队的包围,最后跑掉了。
亨利八世率领着众人怏怏回宫。
每一个人都惴惴不安,因为不知道国王的心情为什么陷入了低谷。
*
凯瑟琳王后回宫后,一边换衣服,一边恶狠狠地对玛利亚·德·萨利纳斯道:“霍华德家的女孩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
“发生什么事了,陛下?”
“玛格丽特·谢尔顿一直追着国王骑马,几乎全程与他并驾齐驱。”
玛利亚·德·萨利纳斯为王后换上舒服的亚麻长裙:“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凯瑟琳解开了长发,长吁了一口气,说:“你尽管说。”
玛利亚·德·萨利纳斯道:“以前,国王未对玛丽·博林小姐表现出兴趣之前,侍女们都是安分守己的。自从玛丽·博林出现之后,她们的野心都被激活了——如果玛丽·博林可以吸引国王,并且把国王逗弄得团团转,那么她们也可以。尤其最近国王冷遇了玛丽·博林后,她们都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凯瑟琳王后骑了大半天的马,浑身都是疼的,她用微笑掩盖着疲倦道:“所以我才尽量陪伴在国王的身边,哪怕我感觉我的腰和背都快断了。”
玛利亚·德·萨利纳斯安慰她道:“不过王后陛下也不必太在意,您看,国王这不很快就厌倦了她。她们都是流星,转眼就会消失不见,只有您是永恒的月亮。”
“月亮吗?”凯瑟琳王后惆怅地道:“我感觉自己都快暗淡无光了!”
*
亨利八世这一次外出打猎,没找到半分的乐趣。王后也是成心,一个博林家的女孩都不让参加,反而挑选了一个新来的侍女。
新侍女对自己一直紧追不舍,偏偏她还洒了一身的香水,香气馥郁,熏得他一点心情也没有了。
那一瞬间,他怀念起玛丽·博林的味道,她身上一直是清新的马鞭草的味道,特别好闻。
该黏着他的人,不黏;不该黏着他的人,哪儿哪儿都是!可真是讨厌死了。
亨利八世早早结束了这次打猎,神情阴郁地回到宫中。以往每次狩猎,都是天不亮就出发,直到天黑透了才结束。
今日天色却还早,他骑在高高的马背上,远远地就看到玛丽·博林与一个男子站在鹰舍前,两人也不知道在交谈什么。
一只白色的猎鹰静静地伫立在她戴着防护手套的手背上,偶尔活泼地跳跃几下。
亨利八世形容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她得罪了自己,却像没事人一样,神情泰然自若,完全看不出有半分的担忧和自责。
与她交谈的人是詹姆斯·巴特勒,爱尔兰贵族——皮尔斯·巴特勒的长子和继承人,玛丽·博林的表兄。
看清了他是谁后,亨利八世的脸色更阴悒了。
第七代奥蒙德伯爵——托马斯·巴特勒去世后,他的堂兄——皮尔斯·巴特勒自命为奥蒙德伯爵,实际控制了伯爵在爱尔兰的所有遗产,并取得了爱尔兰议会和民众的支持。
已故伯爵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其中长女是托马斯·博林的母亲。
托马斯·博林代母亲提出了上诉。
究竟谁才是合法的继承人,这么多年,一直官司不休。
作为亨利八世,他需要亲英的巴特勒家族继续在爱尔兰为他效力,他不想得罪皮尔斯·巴特勒;同样,他也不想让博林失望。
如何才能完美地解决这个争端,1520年,萨里伯爵向沃尔西主教提出了一个方案,通过双方的子女联姻——皮尔斯·巴特勒的长子娶一位博林家的女孩,这样伯爵的头衔和领地将由双方的后代共同继承。
亨利八世当时觉得这个办法很完美,这样既能安抚博林,也能让巴特勒在爱尔兰继续尽忠效力,同时还能借婚姻条款细节的谈判,拖延“人质”——皮尔斯·巴特勒的儿子在伦敦多呆几年。
可谓一箭三雕。
可是千算万算,他没有算到,玛丽·博林会是那个博林家的女孩。
詹姆斯·巴特勒生于1496年左右,比玛丽大不了几岁。想到自己气得要死,玛丽还有心与人谈笑风生,亨利八世真想拿马鞭,逮着什么人随便猛抽一顿。
至于想到这两人的婚事万一真的成了,亨利八世的内心更是说不出的不安与烦躁。
曾经倍受自己祝福的一个提议,如今,如鲠在喉。
*
嗅觉灵敏的廷臣们和侍女们以为玛丽·博林这么快就失宠了。
“……国王再也没有私下召见过她。”
“当然了,每一个女人就像一道菜肴,所有的口味都不一样,只有傻瓜才会满足于一种口味。”
“你好大胆!”
“嘘——”
“她什么也没有得到。”
“但是她的父亲和兄弟,得到了很多。”
“……”
凯瑟琳王后是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每天都会花很多时间在密室内忏悔和祈祷。当她做忏悔时,她的侍女们就在谒见室缝纫、刺绣、阅读、下棋或玩扑克牌。
这段时间,宫内的闲言碎语似乎格外多。
玛丽·博林听着同伴们的窃窃私语,不露一丝异样表情。
她倒是真希望亨利八世能够就此厌恶自己,从此天高地远两人再无瓜葛,可是这一天什么时候能到来呢!
第十五章
良心
“……皇帝查理五世提出,如果波旁公爵同意与他妹妹结婚,他愿意帮助他夺回全部领地。波旁公爵不仅同意了,而且提议,英格兰从加来入侵法国,查理五世从南方进攻,他则将从自己位于法国中部的领地征集500名骑兵和1万名步兵,直接进军巴黎。”[注1]
沃尔西主教用他一贯富有感染力的声音,向亨利八世汇报最近的军事和外交进展。
波旁公爵夏尔三世,是法国最显赫也是唯一的一位公爵,财富和实力仅次于国王弗朗索瓦一世,手下有500位贵族。他一直担当法国统帅,经常随从国王弗朗索瓦一世出征。
夏尔三世娶了波旁的苏珊,苏珊拥有几乎全部家族领地。1521年,苏珊去世,留下遗嘱,她的全部领地和财产由她的丈夫继承。
苏珊的所有财产继承自她的母亲,但其母在遗嘱中说,苏珊若死后无嗣,这笔财产即归于国王。
于是苏珊死后,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及其母萨伏伊的路易丝,开始与波旁公爵抢夺这笔遗产。
事情闹到巴黎法务院,法务院判决对波旁公爵不利。弗朗索瓦一世愿意折中处理:遗产归王室所有,但一切收入当波旁公爵在世时,完全任其享受。[注2]
萨伏伊的路易丝倾心于波旁公爵多年,不顾两人年龄悬殊,提出联姻,以此解决遗产问题。但她这时已经51岁,波旁公爵才31岁,因而被拒绝。
弗朗索瓦一世和萨伏伊的路易丝将夏尔三世的拒绝,视为一种侮辱,瓦卢瓦家族与波旁家族的关系降到了冰点。[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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