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钱, 所有的计划都会是空想。这也是他来找玛丽·博林的原因。
“你认为现在还有多大的几率——”玛丽·博林问克伦威尔:“教皇会授权沃尔西主教在英格兰的教皇使节法庭裁决?恐怕不会再让他继续审理了吧?我想, 就算让他审理,他判决的结果也不会是最终结果;在皇帝和凯瑟琳的施压下, 案子大概率会召回在罗马审判吧?”
克伦威尔点了点头,说:“大概率会是这样,现在沃尔西主教还在继续催促教皇尽快颁发委任状,但是教皇不会那么爽快了。在教皇不确定自己安全的情况下,亨利八世的离婚案件只会被搁置。对于教皇来说, 他的家族在意大利的世俗财产和利益,比偏远的英格兰是否脱离罗马教会重要的多。如果必须有损失, 那么就损失对英格兰的宗教管辖权吧!”
以亨利八世的性格, 如果罗马教廷不允许他解除婚姻, 他势必还会像历史上一样, 带领英格兰脱离教廷、成立国教, 自己成为教会的最高领袖。
玛丽道:“我在想,有没有可能趁着亨利八世的离婚案子,干脆将离婚的自由还给每个人呢?毕竟马丁·路德也在宣扬——婚姻并不是圣礼,为此亨利八世还撰文反驳他。这是常识——不可能每一桩婚姻都幸福,但是现在这里的人们一旦缔结婚姻,不管有多么糟糕,都无法再从这桩婚姻中解脱出来。想想看,如果可以自由离婚,安妮·博林就算不再被亨利八世喜爱,也可以侥幸逃脱吧?”
克伦威尔摇了摇头,道:“在目前人们的认知当中,婚姻就是神圣的、不可分离的。如果你想为大众争取离婚的权利,我们可以试着去做——但是你要清楚,这个时期,提出离婚的更多是男人,有离婚需求的更多的是男性。这也是历史上,英格兰的民众尤其是女性普遍支持阿拉贡的凯瑟琳的原因,因为如果亨利八世可以随便抛弃相伴二十多年的妻子,只因为她变老了、丧失了生育能力,那么上行下效,每个女人都是不安全的。你希望的离婚自由,她们中的绝大部分人并不需要,她们需要的是婚姻牢不可破,私生子不被承认。这就是历史进程,就算我们明明知道离婚自由的权利是好的,但是不符合历史的发展。”
玛丽·博林道:“解散修道院这是同样的道理吧!这个政策总体是好的,可是对于那些一直生活在修道院的僧侣和修女,他们根本没有做好准备过世俗生活。历史上的克伦威尔被人经常诟病也是这一点,他使太多人流离失所。”
克伦威尔耸耸肩:“那是因为上议院的贵族们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天主教会的财富,克伦威尔根本无法将没收的教会财富全部用在教育、卫生、慈善、国防等国家事务上,不与那些贵族们均分,他的政策就会受阻,他只有拿出一部分贿赂这些贵族,才能巩固自己的地位。”
如果玛丽·博林成为王后,与自己分担政治上的压力,他就可以将从教会没收的财富,用来做真正的事业。
玛丽·博林有一瞬间特别气馁,所谓穿越者的金手指,到底是什么呢?
如果自己所做的,不能让她们眼时就获益,那做了还有什么意义?
“那至少我们可以在禁止家暴和财产分配上做做文章吧?”她不甘心地问。
在现阶段的法律中,丈夫对妻子动手是合法的。
因为夏娃听从了蛇的建议,吃了分别善恶之树的果子,也引诱亚当去吃。上帝在她堕落后,告诉她,“我必多多加增你怀胎的苦楚,你生产儿女必多受苦楚。你必恋慕你丈夫,你丈夫必管辖你。”
根据《圣经》,妻子应为丈夫管辖。
女人对男人是没有反抗之力的,除了顺从,还是顺从。她们结婚时所带来的全部财产都归丈夫掌管,丈夫无需跟妻子商量,就可以处分她继承的所有动产或租约[注]。就连亨利八世的姐姐,玛格丽特·都铎嫁给了第二任丈夫后,财产被他随意处置,她都没有办法。
玛丽·博林幽幽地道:“有时候我感觉,我的体内存在着三个我:一个就想摆烂,随波逐流,听从家人和命运的摆布,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这样至少不用再整日纠结了;一个我,想成为英格兰最有权力的人,比教皇和亨利八世还有权力——这样我就可以颁布法律、推行政令,把这里的生活最大限度地恢复成我原来熟悉的样子……”
克伦威尔笑了起来:“想按自己的想法改造这个世界,一定需要权力。哪怕微小的改变,都会遇到阻力。英格兰是守旧的民族,习惯一成不变的生活,就算改革,他们也需要把新东西包裹在旧东西里面,新理念也要装扮成旧思想。
不管哪里的社会都是这个样子,想要让别人按你说的来,就要拥有权力,否则谁在乎你是什么。你想穿长裤吗?你会发现这也是一种奢望。穿衣的自由也是一种权利,需要去争取。
除非你成为王后——你成为王后,将拥有比现在更多的自由,否则你只能按别人的要求生活。
但是,就算是王后,拥有的权力和自由也是相对的,要用自己的影响力去影响国王;而国王的权力也是相对的,有议会、有国情、有生产力……各种各样的限制。没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玛丽·博林摊了摊手:“所以,还有第三个我,在前两个我中间小心地维持着平衡——不要太消极,也不要太激进。”
克伦威尔很认真地问:“那你的第三个我——到底赞成接受亨利国王的求爱,成为英格兰王后吗?”
玛丽·博林笑了笑,“很明显,第二个我更赞成。”
她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道:“对于我来说,接受亨利八世并与他结婚,只是在众多糟糕的选择中,选择一个相对不那么糟糕的选项罢了。就算成为王后,也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克伦威尔没有反驳她,“你这么想是对的,现在就是在烂水果中拣一个相对没有那么坏的选项。这个男人至少会让你富足,会让你地位显赫,剩下的就是自己努力从他的权力中分得一杯羹罢了。”
玛丽·博林道:“我之前对你说过,我想试着了解国王,不带任何偏见地去了解他,可是从主显节过后,他一直也没有见过我。所以我也不太清楚,他的想法有没有什么改变。”
克伦威尔笃定地道:“因为他决心让你做王后,所以不忍心你的名誉有任何污点。”
【📢作者有话说】
注:引自《婚姻简史》斯蒂芬妮·库茨 / 秦传安 / 王璠 / 中央编译出版社 / 2009.1 /
第五十四章
1525年4月
托马斯·克伦威尔道:“如果你下定了决心, 我们就可以不等托马斯·沃尔西与教皇之间的拉锯战分出胜负,直接从‘王权大于教权’的观点去说服亨利八世。因为在我计划里,英格兰早晚要脱离罗马教廷。”
如果让托马斯·沃尔西继续在罗马教廷的框架下办理亨利八世的离婚案,可能会像历史上一样, 蹉跎了数年亨利八世仍然无法恢复单身。
这样托马斯·沃尔西会败得很彻底, 但是对玛丽·博林来说, 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因为早一点结婚, 对生育有好处。
她的年纪已经不小了。
在克伦威尔的观念里,如果不打算生育、不是为了后代,那么玛丽·博林完全没必要结婚。还不如趁亨利八世盛宠之时,讨一个女侯爵的头衔, 多要一些特许、庄园和领地。
结婚是为了子女身份的合法化。如果不打算生育、没有子嗣, 那么坐在王后的位置反而异常危险。
“把沃尔西主教排除在国王最重要的事务之外, 你不担心——他会认为你背叛了他么?”玛丽·博林提出了一个敏感的问题。
克伦威尔泰然自若地回答:“如果从现在开始, 不再让托马斯·沃尔西负责国王的离婚大事,没准他反倒可以逃脱最后被拘捕和死亡的命运。”
亨利八世对沃尔西的感情很复杂, 毕竟后者为他服务多年,并且除了离婚一事,其它事务他都办得很符合他的心意。
红衣主教曾是他最重要的大臣、挚友和伙伴。
历史上,对于沃尔西的死,亨利八世内心深处其实有一些后悔之意, 并迁怒于安妮·博林。
“玛丽,你想再观望观望也可以, 看沃尔西主教最终运作的结果是什么。只是这样, 对你来说会有两个风险:一个是国王有可能改变心意;一个是随着年龄增长、生育会变得危险。”克伦威尔诚恳地建议:“最好你能尽快下定决心, 不管与亨利八世结不结婚, 都要趁早。”
“我会再好好考虑考虑的。”玛丽停顿了一下, 笑着道:“其实,就算我不打算争当王后,我有机会也会向国王推荐你。因为凭你的能力,不愁升不上去,日后你成为首辅大臣、权倾四野,还要拜托你关照我呢。”
托马斯·克伦威尔摇了摇头:“我和你是互相需要,没有你,我的仕途会凶险万分。我俩的身份都不高,身后也没有靠山,你当了王后,对我很重要。”
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一旦开始谋求王后的王冠,就不容易再回头了。这是一场权力的游戏,胜负的代价都很高昂。
玛丽·博林缓缓道:“让我再好好想一想。”
*
由于亨利八世对莫利勋爵的慷概资助,乔治·博林与简·帕克的婚礼很快举行了。
根据教会法,三月和五月不允许结婚,所以婚礼就安排在了四月。
乔治·博林对简的感觉一般,但是她带来的嫁妆数额巨大,另外两家签订的婚姻条款也对自己更有利——国王为莫利家承担了他们负担不起的部分后,就更是没有办法反悔了。
托马斯·博林夫妇提前住进了霍华德家族在伦敦的府邸,这是自他失去了司库的职务后,首次离国王这么近。
*
婚礼这一天,简·帕克穿了一件白色缎子礼服,白色是玛丽·博林提议的。简的头上戴了一个迷迭香编成的花冠,亚麻色的长发披在肩上——婚后就不可以再松散着长发了。
因为婚礼在格林威治宫的皇家教堂举行,参加的人很多。这是玛丽·博林在这个世界第一次参加婚礼,还是乔治的婚礼。她送了简·帕克一条镶着一颗红宝石的金项链,简非常开心。
莫利家和博林家的亲友们齐聚一堂,这个时期的仪式并不是在教堂内举行,而是在教堂门口。
上午八时,教堂的钟声响了,婚礼正式开始了。简·帕克站在乔治·博林的左边,代表女人是由亚当左侧的一根肋骨做成的。
乔治穿了一件黑色的天鹅绒及膝礼服,白色的亚麻衬衫,深红色羊毛长袜;头上戴着一顶装饰着鸵鸟毛的黑色帽子。他非常年轻,也非常英俊。
两位新人要在牧师及证人的面前举行结婚仪式。
“我们今日齐聚于天使、上帝与上帝的圣民之前,当着圣母的面,为这两人的结合见证。如果你们当中有人能指出这两人不应合法结婚的理由,现在就说出来。”牧师道。
没有人反对。尽管玛丽·博林清楚,这是一桩并不幸福的结合。对于他们这样的贵族阶层,爵位、土地和财富,就是婚姻的全部。幸福与否,相爱与否,并不是最重要的。
牧师郑重地问乔治:“乔治·博林,你可愿娶简·帕克为妻,从今而后,无论安康或生病,爱护她、保护她。无论任何状况,尽丈夫的本分,舍弃他人,只为她保守自己到终身?”
“我愿意。”
牧师转向简,以同样的话问询她。“简·帕克,你可愿嫁乔治·博林为夫?”
“我愿意。”简·帕克回答。
“谁将引交此女?”
莫利勋爵走上前,把简的手放在乔治的手中。两人随即跟着牧师宣读婚礼誓词。
“我乔治·博林,愿意娶简·帕克为我合法妻室,从今而后,爱护她、保护她,同食共眠,无论好坏、安康或生病,至死方离。”
乔治发完誓,简也以同样的话语发誓,只是她的婚礼誓词比乔治的多了一句——
“我,简·帕克发誓遵从我的丈夫。”
随后,莫利勋爵将一枚戒指交给牧师,由他赐福它并撒上圣水,再转交给乔治。最后乔治将戒指戴在简的无名指上。因为在他们认为,这根手指的血管直通心脏。
牧师接着询问简的嫁妆,她将带给丈夫多少财产与金钱。婚礼最后以祈祷与祝福结束,新婚夫妇进入教堂,领受婚礼弥撒。
*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简的婚礼,就是将来自己的婚礼写照。
玛丽·博林问自己:你愿意在自己的婚礼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发誓服从自己的丈夫吗?
这额外多出的一句誓言,令玛丽·博林几乎要呕出来。
为什么男方不需要说这一句誓言?因为这不是一段对等的关系。
什么情形下才需要服从?仆人面对他的主人、下级面对他的上级时——需要服从。
这就是自己的命运。
似乎就在这一刻,玛丽·博林终于下定了决心。
【📢作者有话说】
注:文中婚礼的仪式和誓词引自《太太的历史》中的“教堂婚礼”。
第五十五章
现眼包
“……我愿意她(他)作为我的妻子(丈夫), 从今天开始相互拥有、相互扶持,无论好还是坏、富裕还是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彼此相爱、珍惜,直到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
这段浪漫、美好的结婚誓词, 玛丽·博林曾在小说中、影视剧中和现实婚礼中看到和听过很多遍。
与杨锐交往后, 她也曾很期待有一天在自己的盛大婚礼上, 当着所有人的面, 与他交换这段美丽的誓言。
现在她知道,那段结婚誓词并不是最初的版本。至于何时才删除了那一句必须“服从丈夫”的话,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现在全英格兰和几乎欧洲的所有基督教国家, 在每一个婚礼上, 女人们都要这么发誓。
女人们一遍又一遍地在婚礼上发誓, 服从自己的丈夫;而男人们则不用。
因为对于一个男人来说, “妻子”和他的牛羊、奴仆一样,只是他的财产而已。
*
亨利八世没有参加新人在教堂举行的婚礼仪式, 而是在随后的婚宴上出现。
当他到来时,客人们欢呼雀跃,气氛达到了最高。人们跳舞、喝酒、祝福新人……个个喜笑颜开。
亨利八世小心地寻找玛丽·博林的身影,看到她与安妮·博林坐在一起,不过, 与兴致高昂的宾客们相比,她好像有些落落寡欢。
他疑心是自己的错——这是乔治·博林的婚宴, 弟弟已经结婚了, 而她还没有婚配, 她一定是想到了这个, 所以不开心。
贵族们的女孩普遍早婚, 她是长女,原本要与詹姆斯·巴特勒结婚的,是自己阻扰了她的婚事。之后,又将她安置在达勒姆府,如此以来,基本上不会再有人去找他父亲议婚了。
而自己原本答应一恢复自由身,就向她求婚。可是,什么时候才能解除与阿拉贡的凯瑟琳的婚姻,他自己现在也不知道。
32/36 首页 上一页 30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