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何时开始的?」
「从……登基开始。」
从登基开始吗?那么在登基之前,他对我又有几分真心?
两年前他娶我时,还只是个闲散皇子,与我爹无冤无仇。我宁愿相信,那时他只是单纯地喜欢着我。
是皇位,是他身上这一袭龙袍,将我心爱的倪俊变得面目全非。他一登基就开始筹谋扳倒我家,暗中策划着这一场屠杀,却还能日日坦然面对我,与我夫妻恩爱,与我床笫之欢,与我畅想各种美好的未来。
直到一个月前,万事俱备,他开始动手。为了争取后宫前朝的人心,他与我翻脸。
诬告我与夏家内外勾结的柔贵妃,也只是他的一枚棋子而已。
他把我高高捧起,又狠狠摔下。我的荣宠与没落,我的感情、我的人生,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最终他铲除了奸臣,成了臣民眼中的圣明之主。可于我来说,他是我再也不想触碰的噩梦。
「你滚,永永远远地滚。」我闭上眼,「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否则,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杀了你。」
十八、
「我那么优秀,那么努力,到头来只是个贵妃。而你,罪臣之女,凭什么就能安享皇后之位?」
贵妃李子柔跑到元佳宫来,撕下贤淑的伪装,开始尽情发泄。
我站在台阶上,俯视着她的狰狞面目,我只觉得她傻。
她想要这个皇后之位么?她知道这个位置代表着什么?
倪俊还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时,
重臣之女没人愿意嫁给他,我却觉得遇见他是天大的幸运。
后来他成了皇帝,人人都挤破脑袋想做他的皇后,而我这个皇后,都遭受了些什么?
也许是我眼里流露出的不屑,再一次刺痛了李子柔。她怒不可遏,冲上来抓住我的胳膊,用力一拽。
我从高高的台阶上跌了下去。
落地的时候,后脑着地。
被救过来之后,我脑子就坏掉了,整个人疯了。
我疯得很独特,看上去像个正常人,灵魂却活在了另一个世界里。
我幻想倪俊已经死了。也许只有他死了,我才能获得平静。
而现实中这个模样与倪俊酷似的皇帝,我凭空想象成了他的弟弟。
我幻想自己是一个叫向暖阳的人,家世优越美满,父母健康快乐。夏小窗的悲剧只是别人家的故事。
三个月里,我就活在自己的幻想中。
可是记忆能够改变,恨意无法抹去。我莫名其妙憎恨着一些人,比如虐待过我的内司监大总管王金山,比如害过我的柔贵妃。我成为「太后」之后,对他们看似毫无来由的敌意,其实是一个被害者的本能反应。
最最可笑的是,柔贵妃让我跌下台阶,受到的惩罚只是被降为柔嫔,继续潇洒恣意。
我还恨夏小窗,因为我恨我自己。
我最恨的是当今皇帝,他杀了我的亲人,也杀了我心里那个温柔深情的倪俊。
而这个皇帝,他贪得无厌,步步为营。我的疯傻居然成了他洗白自己的机会,把罪责都推到李子柔身上,用一个个谎言重塑我的记忆,妄想让我重新接受皇后的身份,以为如此就能将我们的感情「挽回」。
最近他一遍遍装作不经意地问我「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并非出于关心,而是出于恐惧。
他恐惧的事, 终于还是发生了——我完整地回忆起了这一切。
重拾记忆, 就等于心重新碎一遍, 灵魂重新被穿透一次,重新经历一遍人生的至苦至痛。
与此同时,心中的杀意如滔天巨浪, 汹涌而至。
我记得我跟倪俊说过, 不要让我再见到他,否则我会杀了他。
我说到做到。
毒药是花不虚给我的,我每天放在倪俊的汤药里, 亲手喂他喝下去。
他在我眼前慢慢中毒, 衰弱。我竟无动于衷。我想我真的是疯了,不管不顾, 至死方休。
直到今夜, 他喝下最后一服毒药, 我们的缘分也终到尽头。
血不断从他口中涌出, 他断断续续道:「朕……与小窗……曾经很好,很好……」
「朕一直……爱着小窗……可是……」
可是, 你是皇帝,你很无奈。我懂,我都懂。
我笑。
他目光悲凉,颤抖地抬起手, 貌似要给我一耳刮子。
却在碰到我的一刹那,手轻轻掉落。
他平静望着我,瞳孔中光芒散去,剩下一片无底深渊。
十九、
先帝的葬礼上, 众人嚎啕痛哭, 只有我在笑。
笑着笑着,泪如雨下。
我是史上最年轻的太后,现在正把皇帝抱在怀里。
小皇帝刚满百天, 是柔嫔在冷宫生下的孩子, 先帝倪俊唯一的骨血。
当年,倪俊刚刚登基十天,就纳了李侍中的女儿李子柔, 册封为柔贵妃,百般恩宠。他说他需要柔贵妃母家的支持。
我理解他的难处, 把这委屈忍下了。可我没想到, 他的算盘竟是联合柔贵妃和她的家人,来对付我和我的家人。
这番深情, 我成全他们。倪俊驾崩的第二天, 柔嫔自杀殉葬。我把她与倪俊合葬, 愿他们在地下百年好合。
尘归尘,土归土,我这个疯子,终于平静了。
可不知是我的幻觉还是什么,我总觉得倪俊阴魂不散。他好像一直在哪个角落里注视着我, 等待着我。
后来, 他变本加厉,开始跑来梦里找我,与我吵吵闹闹, 暴力互殴。每一次被我打了耳刮子,他就指着我骂道:
「向暖阳,你这个悍妇!」
(正文完)
第 6 节 狻猊篇 爱上狗皇帝
一、
倪俊隔着屏风,听她轻哄孩儿睡觉。她是那样温柔平和,一点也不像个疯子。
每天下了早朝,他都会来元佳宫待很久。就隔着屏风,聆听着她,注视着她。
他很想走过去,闻一闻她身上的香气,和她一起哄孩儿睡觉。
可他不能。
也许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能抱着她和孩儿,享受一家三口的幸福美好。只能躲在屏风后,悄悄地陪伴她。
人生有得必有失,做一个帝王更是如此。
他懂得这个道理,所以当初对夏家动手时,没有丝毫犹豫。
登基后,他立即感受到了夏乘凉的威胁。他发现,这个老宰相的肚子里,撑的不是船,而是狼子野心。
要想保住皇位、保住祖宗基业,必须把夏家连根拔起。
但这势必伤害他心爱的女人。会伤到什么程度,他没敢多想。
怕想多了,就下不去手了。
他绸缪两年,没对她泄露丝毫心机。等到开始动手,突然变脸。
从动手到夏家被彻底铲除,整整一个月,他没有片刻心软。
哪怕心里痛得发慌,他都会强忍着。她在书房外冒雪求见也好,她被诬告也好,被打入冷宫也好,小产也好……他都不能在意,不能动摇。
但凡他对她表露出一点点顾念或怜惜,后宫前朝就会感受到风向,人心会摇摆。功败垂成,一瞬之间。
他总安慰自己:日后一定补偿她。
至于能不能补偿,怎么补偿,他也不敢多想。
十二月二十八日,在焦灼等待了一整夜之后,心腹来报:夏乘凉及其党羽伏诛。
倪俊长舒一口气。
心腹又呈给他一沓信件:「夏乘凉临死前,请求臣将这些信转交给陛下,他说陛下可能会用到。」
他打开信笺,每封信上都是潦草几个字:「丫头要开心哟」「多加餐饭」「爹娘很好,勿念」……
他明白了,这些信是一个父亲写给女儿的。
夏乘凉再奸恶,也有舐犊之情。他不希望身怀有孕的女儿知道全家的惨剧,就想出了这种招数来隐瞒她。
夏乘凉也预料到,自己的皇帝女婿一定会配合岳丈演好这出戏。
倪俊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平静接受众人的恭维庆贺。心里却慌得不行。他要去见她了,可该怎么瞒过她?
他还没想出对策,就得知了一个糟糕的消息:她跑了。
他立即去追,追到大宫门外,看到了她。
她正望着竹竿上的人头发呆。
他最不希望发生的情况,终究还是发生了。
「夏小窗!」他喊她。
她回过头,望了他一眼。那眼神,让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可还是得硬着头皮去挽回。否则还能怎么办?事已至此。
二、
果然,她不肯原谅他了,不再接纳他了。她看他的目光,像一把刀子。
他被她赶出元佳宫。他独自走在冷风中,突然很怕自己会孤独终老。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柔贵妃却来了个「神助攻」,将夏小窗拽下台阶。
夏小窗摔坏脑袋,疯了。
她记忆错乱,而且把最可怕的部分全给忘掉了。
这对他来说,简直是福报,是老天爷在帮他。
接下来,他就要好好利用夏小窗的疯傻,给她重新塑造一个岁月静好的世界。
只要能补偿她、挽回她,他愿倾尽全力。让她当当「太后」又怎样。
他特意扮演「皇弟」,陪她扮演「太后」。他还要求阖宫上下都配合他演戏,说漏嘴的严惩不贷。
被降了位份的李子柔,到底是个蠢货。居然当着夏小窗的面说「你这个疯子」。他颇为生气,又怕柔嫔抖落出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当晚就命人去冷宫把她勒死了。
如此严防死守,一时居然把夏小窗唬住了。也是,她神志不清,没有能力判断真假。
可这种把戏也演不了太久,他必须尽快让她回归皇后身份。他妄想着能回到从前,从头开始。
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成功之际,老天爷收回了对他的眷顾。
她发现了合婚庚帖。她的记忆叫嚣着要回来。
他恐惧,慌乱,却还抱着一丝侥幸。口口声声把「真相」告诉她,却一半真一半假,并把所有罪过都推到柔嫔身上。
她好像信了,又好像不信。他也不敢多问。
他病倒后,她每日把药送到他嘴边。当他发现药里有毒时,他明白,
她的记忆彻底回来了,真正的夏小窗,回来了。
而这个夏小窗是如此恨他,竟要置他于死地。
他每日喝着她亲手喂的毒药——只是她以为的毒药。
花不虚给她的毒药,怎么可能是真毒药。只会让他看上去面色苍白,显得虚弱。
他品尝着药的苦涩,凝望着她平静如水的眼眸, 他能想象这平静之下是怎样的滔天之恨。
这仇恨蒙蔽着她的心智, 吞噬着她的灵魂, 让她深陷幻梦,直至疯魔。
可如果他的「死」,能让她好过点, 那他也只能把戏继续演下去。
直到十二月二十八日, 她全家人的一周年忌日,她亲眼看着他「死」去。
也就在这个雪夜,她临盆, 生下一个孩儿。
而她对此毫无所觉。
她的疯病已经越来越严重, 从怀胎到分娩都没有任何记忆。在她的幻梦里,孩子是柔嫔生的, 倪俊已经死了, 孩子成为新帝, 她是史上最年轻的太后。
但在梦境之外, 那个真实的宫墙之内,倪俊依旧是帝王, 夏小窗依旧是皇后,他们生了一个孩子,襁褓里就封为太子。是世人眼中的典范之家。
他在屏风后默立良久,离去。
花不虚跟在他身后:「皇上, 臣近日找到一种奇方妙药,也许可以根治皇后娘娘的失心疯。」
「不必了。」皇帝说,「如果她自己不想醒来,什么药都治不好。」
何况……就算治好了她的疯, 也治不好她的恨。清醒过来她只会更加痛苦。
又过了一段时间, 倪俊胆子大了些,从屏风后大大方方走出来。她看到他,也不惊讶, 认为自己是在做梦。
她冲上来给他一耳刮子, 「狗皇帝,怎么才来梦里拜见哀家?」
他轻轻还她一耳刮子,「你有什么好看的?」
两个人开始互殴。他被她打急了, 就指着她骂道:「向暖阳,你这个悍妇!」
小太子在一旁直乐呵, 奶声奶气地咯咯笑。
他忽然想明白了, 人生就是一场场幻梦。也许在另一个梦里,他真的是倪俊的「弟弟」, 她真的是「太后」向暖阳。
他与她之间无情, 无怨, 无恨,无悔,却有着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
(番外完)
龙子狻猊:
形如狮,喜烟好坐,一般出现在香炉上, 静静吞烟吐雾。
狮, 猛兽,外安详,内暴烈, 杀伐决断,天下率从。貌似祥瑞,实为大凶之兽。
第 7 节 嘲风篇 女王凶猛
我要入京了。
带着千军万马,去猎杀一个男人。
他被我逼到山顶,身后是万丈悬崖。
我骑着高头大马,逼近他,俯视他。手中马鞭「嗖」地甩过去,他的俊脸绽开一道血口。
「殷朝风,给你两个选择。第一,跳下去。第二,娶我。」
他蔑笑,后退两步,仰面坠下悬崖。
一
我,北凉女王,与玉朝开战,是为了一个男人。
文弱的玉朝人不堪一击,一月间连失数城。立冬这一天,我的虎狼之师逼近玹京,七皇子殷朝风亲自出城迎战。
巧了,他正是我要猎杀的那个男人。
暌违五年,他比五年前更加俊美迷人,不枉我为他铁马冰河,大动干戈。
我随便动了动手指头,殷朝风全军覆没,被逼上悬崖。
他是一头傲慢的狼,宁肯死,也不屈服。
他坠崖的时候我很平静。他死不掉的。死,太便宜他了。他只会落在我手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崖下是一片深湖,我的人早已等候在湖边。殷朝风落水后,很快被打捞上岸。
晚上,他在小黑屋里醒来,仰面躺在一块石板上,四条儿臂粗的铁链,一头连着屋顶,一头锁着他的四肢。「还记得这种玩法么?」我问他。
「记得,铁锁吊龙,你的最爱。」他邪魅地笑,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
这招「铁锁吊龙」,我还是跟他学的。
他曾将我关在暗室,用铁链锁住我。锁链设计精巧,可以伸缩、移位,把我的身体拉扯成各种极限角度。
有一次竟将我的右肩都扯脱臼了。
但我不会如此粗暴对待他。我是凶猛的北凉王,也是一个温柔的女人。
我打量他的容颜。他的睫毛好长,鼻子好挺,颧骨上的伤口更增添一分绝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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