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被这诡异的一幕惊得跪了下去,毫不犹豫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是奴婢说错话,主子莫怪。”
她落下一缕发挡住面颊,昏暗的内室令她憋闷到要发疯,她径直打开了门,正好瞧见跟随家主旁的母亲垂着泪走向了澜院,女子泣不成声:“玉儿没了双腿可如何是好,家主救救他吧。”
指尖几乎要抓入门内,林雯香远远瞧着两人进入了内室,心却如坠谷底,她突然笑了一声随后又将门给合上。
她又走回梳妆台前将那缕头发勾在耳后,左右也无人在意,干脆将狰狞的伤口暴露在外。
……
林嘉玉失魂地躺在床上,直至他听到了母亲的哭声才睁开了眼。
是父亲。
少年的眼眸里爆发出惊人的光芒,他猛地撑起身体,膝盖处的疼痛密密麻麻地沿着皮肤传至全身,眉头压下痛意,林嘉玉低下了头,双眼泛红地唤了一声父亲。
林崇源坐在床边的圆凳上,目光从被子上划过,他培养的孩子还未让他摘取到果实就被毁了,心底一阵郁躁:“说说当日发生了何事。”
林嘉玉回想着当日的经过,他省略自己将林厌行推向野兽的行径,抬起的眼眸里涌出澎湃的恨意,干燥起皮的嘴唇一张一合着吐出颠倒是非的话:“是林厌行,父亲,是林厌行害我!”
第8章
林崇源说实话并不太记得四儿子的模样了。
上回生辰宴上与他的印象仅有八个字:畏首畏尾,不堪重用。
若非檀儿那还需要他……
少年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悄声走入内室时才胆怯般微扬起额头,随即又垂下眸子:“父亲。”
林崇源眉头一皱,余光又瞥见躺在床上失去双腿的二子,怒斥道:“跪下!”
这是问都没问直接就有定罪的意思了。
林嘉玉瞧见他无声跪下眸中闪过快意,他心中畅快,却不料向来唯唯诺诺的四弟似是发觉了他的存在,诧异地看向他时,目光又移到了仅有一半弧度的被衾上。
“二哥可是受伤了?”林厌行担忧地朝他看去,这样的目光带着悲悯却犹如热油灌入林嘉玉的喉咙,内脏一抽一抽地绞痛起来。
“林中到底发生何事?”林崇源不愿多费口舌,疾声厉色地质问着面前瘦削少年,“可是你嫉恨嘉玉故意将野兽引出?!”
“那白虎不是——”嗓音中透着疑惑。
林厌行略偏头似是要朝床上的人望去,林嘉玉却心虚地抓住被衾大声诉说冤屈:“四弟一出现,白虎也跟着从洞中跑出,若非我反应快拉上雯香,怕是早已成了白虎的口中餐了!”
跪在那的少年低垂着脑袋,肩膀也耷拉下来,似是被说中了一般不发言语。
林崇源本只信了三分变为了六分。
林嘉玉见他不否认,心底的那点心虚猛然膨胀成了谎言的底气:“偏偏四弟毫发无损地出来了……”
“况且四弟逃下了山并未告知他人,可是有了让我兄妹死无葬身之地的心思?!”
话头一转直接定了他的罪。
苍白修长的手指突然抓住了面前男人的裤脚,求饶般蹙起了温和的眉眼,染上了几分乞怜:“我也不知白虎为何放我一马,且二哥与三姐比我先下了山……父亲,我并无害人之心,请父亲明鉴……”
两人各执一词,只待家主发落。
男人的食指敲击在桌面上,每敲一次似乎落在林嘉玉的心头,那根神经也是越绷越紧,在即将拉断之时——
林崇源冷眼俯瞰跪在地上的少年,不耐地甩开他的手:“既然解释不清,那就去地牢里好好想。”
在松开前,漆黑细虫沿着少年细瘦手腕攀爬上男人的裤腿,瞬间消失不见。
秋霜一打,屋外又下起绵绵细雨。
林檀在得知林厌行被关在地牢时,已经是夜里了。
烛光摇曳,林檀从屏风后绕出,瞧见抱着换洗衣裳的绿蓉站在门外呵斥了两句,等她进来没忍住好奇:“她们怎么了?”
“在院子里碎嘴呢,奴婢说了她们几句。”绿蓉手脚麻利地替她绞干头发,服侍她躺入被衾中,对上林檀望来的目光到底没扛住:“家主今日动了怒,将四公子……”
林檀抬起头来,她听到林厌行的事总是会被吸引注意力,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四哥哥如何?”
绿蓉将林檀的近期变化看在眼里,虽是奴婢,但看着她好不容易长大不由得多说了一句:“怒奴婢多嘴,今日是家主因二公子断腿之事罚了四公子,其中缘由奴婢并不知情,但小姐还是不要去趟这趟浑水才好。”
若是因为四公子让家主也厌烦了小姐,那才是得不偿失。
林檀没有说话,绿蓉替她掖了掖被子吹灭了内室的烛火:“小姐歇息吧。”
她刚转身就被拉住了,养尊处优的小手拉住了绿蓉的小指,黑夜中唯有林檀撒娇似的嘟囔:“绿蓉可是因为我近日和四哥哥走得近生气了?”
“奴婢不敢。”
林檀知道绿蓉是为了她好,但有些事情自她知晓后不得不还。
她心不安。
“绿蓉你坐过来。”林檀拉着侍女的手让她坐在床沿上,她幼时因疼痛难忍无法安睡,绿蓉便如现在这般坐在床边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林檀伸出手安抚地拍打着绿蓉的背,声音轻轻:“先前四哥哥救了我的命,他若是出事我没办法袖手旁观。”
黑夜中林檀看不到绿蓉惊愕的神色,她只是握紧了绿蓉的手:“在这林府中我只信你,如今是我欠他,但其中缘由我现在不能同你说——”
“小姐也有自己的小秘密了。”停顿片刻,绿蓉将林檀泛凉的手塞回了被衾中调侃了一句,“我自是信小姐的,日后奴婢知晓怎么做了。”
“绿蓉……”林檀伸出手不安地拉住绿蓉的衣角。
“小姐放心,奴婢先去打探一番,瞧瞧四公子的状况。”
若是先前绿蓉还对这位可能拉自家小姐下水的四公子颇有微词,但得知四公子救了小姐,她那些情绪彻底抛在脑后。
她提着食盒到了地牢入口,门外的仆从认出是六小姐的贴身侍女,脸上多了点笑:“绿蓉姐姐怎么来这了?”
“过来瞧瞧,这夜里风凉,小厨房里正巧多做了一些参汤给你们送来暖暖身子。”她眼睛往里一瞥,压低了声音问道,“也没什么事儿,就是上回四公子说给六小姐的兔子还没送来,好几天了都,我过来问一句便走,你看……”
男人左右瞧了两眼,也没什么人,他接过食盒弯下腰嘱咐着,“那绿蓉姐姐可要快些,你我也不易,若是被发现了……”
“自然不会让你吃挂落,放心吧,就说两句话。”
门一开,即使地牢里点燃了烛火也显得十分阴森,如野兽张开的昏暗巨口等待着猎物上门。
绿蓉走了几步便闻到这地牢里压不住的酸臭,她屏住呼吸快步跟在前方,等到了最里的地牢才瞧见窝在那的一团黑影,此刻听到声音往她的方向瞧来。
带路的仆从有眼色地走开些,让他们说话。
“四公子。”身处大牢,绿蓉也恭敬地向里面的人行礼,“奴婢是六小姐身边的侍女绿蓉。”
里面的黑影艰难地挪动了一下,压住咳嗽问了一句:“……六妹妹?”
从袖口中掏出油纸包着的食物,还有一根盛有水的竹筒。绿蓉可是打听了厨房里没人给四公子送食物,一天下来人怎么扛得住?
“小姐让奴婢给您送些吃食来,”她将东西放在了干净的一处随后又小声询问,“小姐自是相信四公子无罪,您可需要带什么话给小姐?”
黑夜中匍匐着的野兽嗅到了送上门来的食物气息,瞳孔兴奋地缩成了一条线,他舔-舐着干燥的嘴唇,却为了之后的大餐极有耐心地忍耐下去,如受伤的幼兽般发出惹人怜爱的呜咽。
里面沉寂了片刻,绿蓉才听到少年落寞开口:“是二哥先丢下了我,此事三姐知晓事情经过,六妹妹可替我问上一问?”
听到这话,绿蓉也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三小姐可是二公子的亲妹妹,她怎么可能会帮忙洗脱四公子的罪名?
绿蓉艰难地开口:“奴婢会告知小姐的,您还有别的话吗?”
黑影站到了墙边,牢外的烛光施舍地洒在了林厌行露出的半张侧脸上,他露出一抹感激的笑,温顺可欺:“劳烦替我谢谢六妹妹,日后我都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了……”
绿蓉的视线落在他隐藏在黑暗中的另一半脸上,她看不清神色,但还是答应了下来:“还请四公子多多保重身体。”
她快步离开了这个地方,直至身影消失地牢里的少年才收回了目光,重新回到了黑暗之中。
小兽叼起油纸包,尖牙刺破了外面的油纸露出内里的食物,少年抬起半旧的布鞋踩在漆黑小兽上,被宽袖遮掩大半的手掌夺过吃食,嫌恶地一点点丢给脚边的魔物。
最后剩下的油纸包也丢在地上任由那两只漆黑小兽争抢吞下。
黑暗中少年笑吟吟的,眼里却冷如冰霜,他那突然转性的六妹妹是否选择明哲保身?
说到底……不过是娇小姐一时兴起罢了。
林檀根本睡不着,好在绿蓉得了消息便赶回来,将林厌行说的话一五一十传达给她。
“三姐姐?”林檀以为自己听错了,绿蓉给她披了一件外衣扶着她坐起来,“奴婢也以为听错了,三小姐可是二公子亲妹子,即使并非四公子之错,也不可能替四公子脱罪啊。”
绿蓉忧心,又替林檀端了杯热茶过来。
“总得试试,”林檀不自觉地蹙起秀眉,林雯香如今伤了脸脾气许是更甚,她深吸一口气喝完一杯茶,豁出去一般开口,“明日我去看三姐姐,父亲先前给的玉容膏也带上,许是对三姐姐有些用处。”
那玉容膏有祛疤作用,但林檀也不知道能不能彻底祛除林雯香脸上的疤痕,但只要有点希望她也愿意一试。
翌日一早,林檀梳妆整齐来到了芸院。
迎接她们的并非林雯香先前的贴身侍女,倒是个陌生的面孔。
林檀在内室见到了林雯香,她今日着装和平日里不太一样,简单素朴,墨发简单束起,倒是英姿飒爽。
她坐在铜镜前描眉,见到林檀后弯唇笑道:“稀客啊。”
只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第9章
林檀这是第一次瞧见林雯香脸上的疤痕,从眼尾贯穿到耳垂,创口极深,在白皙的脸上尤为明显。
她自顾自地落座,笑道:“日后三姐姐入了仙门,妹妹想来拜访也不能了。”
“还是你说话舒心,”林雯香用指腹抹上口脂,抿了抿唇让唇色均匀些,方站起身同林檀面对面坐在圆桌旁,不慎在意地继续说道,“旁人都在背地里笑话我破了相,倒是你这次来……”
她眼尾一挑:“想求我何事?”
倒是不用她拐弯,林檀将玉容膏推了过去:“三姐姐乃修仙之人,容貌终有完好之日,不过修仙并非一日之功,如今玉容膏妹妹留着也无用,不如给三姐姐,若是能起些作用倒是物尽其用了。”
嗤笑从林雯香口中溢出,她把玩着玉容膏,眼中多了几分兴味:“六妹妹求得还不是小事,先说说吧。”
林檀攥了攥帕子,一字一句地说:“你们在山中真如二哥哥说的那般……”
林雯香嘴角弯了下去,沉着脸显然心情极差。
“我听闻二哥哥为了救你们断了双腿,这几日都痛得睡不着觉,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林檀自是不信的,他们捉弄林厌行的事情她还记得很清楚,怎么可能还去救他?
再者……
林雯香近期可奇怪得很,这些天从未去看过林嘉玉一回,这里面没猫腻她可不信。
话一激,如一把火点燃了早已干枯的野林,蓦地燃起熊熊烈火。
“他放屁!”这三个字从林雯香的牙缝里挤了出来。
林檀又等了等也没等到下文,正抬头,被林雯香恨恨瞪了一眼:“你过来是看我笑话的?!”
“当然不是。”林檀抿了抿唇,“只是想知晓山中发生了何事……四哥哥我是知道的,他向来不惹事,身体也不好,如今被关在地牢中太可怜了些。”
“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林雯香嗤笑着,“我猜什么事,林厌行那家伙是求到你这里了?想要讨个说法不成?”
林檀没做声。
按照林雯香的性子,若是说出她想要去救人那怕是更不会如她的意,倒不如做实了林雯香的猜想。
“那你是想让我去指认我亲哥撒谎?那你怕是打错主意了。”
“不必如此,”林檀知道她要松口,不急不慢地提议道,“只道碰上白虎时,你同四哥哥兵分两路逃散,并不知对方的状况即可。”
这件事倒也能敷衍过去。
林崇源不过是想找个出气筒而已,虽说林厌行不至于现在被折磨死在地牢中,但也要吃上一番苦头,最后还要败上不好的名声。
待到三年后,那岂不是更疯?
她都不敢想象那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倒也不难。”
林雯香此话一出,林檀眼睛都亮了。
但林檀她也知道林雯香可没这么好说话。
“你想要什么?”
这一回轮到林雯香提条件了。
“流萤裙。”
这是林雯香的心魔,说实话她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并非那条裙子,而是得不到的执着。
林檀倒是不想坑她,沉吟道:“一定要流萤裙吗?”
“非它不可。”
“倒也不是不想给,只是上回被我弄破了一个小口,三姐姐若是不嫌弃尽管拿去,但父亲那里还需遮掩一二,此事对你我都好。”
林雯香心气顺了,倒是听到最后一句诧异了瞥了林檀一眼,她还以为林檀日后会去告状,将裙子抢回来,但没想到林檀反倒是松了口气的模样,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她管不得这么多,绿蓉得了示意将流萤裙盖好拿了过来,林雯香一翻动,果然在腰线处发现一道小口,她倒也不在意,抚摸着心心念念的流萤裙,当着林檀的面突然将流萤裙撕扯成条。
布料撕裂的声响听着真是畅快。
林雯香笑了起来,她瞄着林檀的脸色,却发现林檀脸上除了多了几分惊讶却并不生气,林雯香又有些不高兴了。
她拍了拍手将裙子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一回头林檀将打湿的布巾递过来给她擦手。
服务不错,林雯香满意后倒也是个守信的,林厌行夜里便被放了出来。
林檀倚靠在软塌上翻阅古籍,自七星阁回来之后她并不死心将希望全部寄托在蛟丹上,便让绿蓉从七星阁那处重金买来了一册记录各类毒草解毒之法的书籍,虽年份较久,但重在种类多,即便是地煞果也有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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