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巷里有不少住户,不乏有睡眠浅的,张捕快挨家挨户问了一遍话都没有听到叫声的。
按道理,在清醒下被如此对待怎么也会制造出声音来才对。
但是奇怪的是就是没有。
他们都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倒是有个躲在爹娘身后的孩童探出头来说了一句什么,瞧着不过五六岁的模样,头上用红绳扎着小揪揪,一晃一晃的,被张捕快看了一眼后立刻躲了起来。
“小童,你过来。”
捕快眼尖,黑靴一迈几步就走到了面前。
他身型健壮,身量有高,孩童的父亲站在面前都矮上他一个头。
孩子紧紧搂住父亲的大腿害怕地躲在身后。
“张捕快,我儿尚且年幼……”男人面对比他高大的男人不由得发憷。
“不过是问几个问题,难不成我还能吃了他?”浑厚的男声透着威严,小童不情愿地走到张捕快面前,似是畏惧,巴掌大的脸上一双大眼扑闪着。
“你方才说什么,可是昨夜听到巷子里的动静?”
张捕快见孩子见孩子如蚌壳闭紧了嘴,应当是怕他,背过身买了一串糖葫芦递给了小孩。
糖味一入口,神经也紧跟着放松了下来,张捕快问的事一股脑地说出来。
“我在院里嘘嘘,听到外面的红裙姊姊说话哩。”
听到红裙时眼前极快划过了什么,张捕快盯紧孩子的脸庞:“说什么?”
小童手里拿着糖葫芦好玩似的掐着嗓子学:“郎君~”
先前死的花娘就是一身红裙,最喜在巷子里拉客,娇滴滴地喊上一声郎君。
红娘子的恩客听到这里,脸色瞬间白了下去。
这是——
闹鬼了。
昨日还个个猜度着流犯作案,今日便到处传着女鬼报仇了。
这话不止怎么传到了澜院里,恨恨盯着双腿的林嘉玉却想起了什么眼眸一亮,似是捉到了什么踪迹般喊着:“我要见父亲!”
林崇源并不想见他,一个残疾的儿子在他眼里并没有多少价值,不如多花点心思培养下面的孩子,为以后多做打算。
但显然林嘉玉也是一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他坐上了前两日便做好的推车亲自来寻。
林崇源眉宇间透着几分不耐烦,沧海派得了消息后并未说什么,但也没什么表示,他倒也不好直接将二子丢弃。
“让他进来。”
家主发话,崔来将人迎了进来。
不过几日,林嘉玉瞧着比以往瘦了些,拿扇的手此刻却憋屈地放在了车轮上,不过现在他不在意这些了。
这次他是有正事来的。
“父亲,坊间传的怕是魔物作祟!”冷寂的心在此刻又重新燃烧了起来,一阵阵发烫,林嘉玉的语速不由得加快,“我记起在山中,咬住我的并非白虎,而是两只通体漆黑的邪祟,形似小犬,但我那是并未看清,多半也是魔物!”
“我的腿是魔物所害!”他双眼泛红,这几日的冷待与变为废人的痛楚找到了发泄点般轰然爆发,山上那么多林家子弟为何偏偏就咬他一人,他彻底将自己说服了,“父亲,有人害我!”
袅袅的熏香盘旋于内室,男人缓缓阖上眼,半晌后决心信他一回:“若是魔物再现,我等不是对手。”
“同你师父传信吧。”
少年双手死死握紧身下的木椅,眼里迸发出最后的希冀:“是,父亲!”
林檀并不清楚林府中已是暗流涌动,她正数着自己的小金库到底有多少银钱可以使用。
听花家三郎说,七星阁三层卖的可都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届时临江城周围镇子里的修士皆会在场。
左右不过是去赌一把,不管有没有她都不亏,没有蛟丹就当去涨见识,日后单独闯荡时也能知晓几分,不必两眼抓瞎。
她的生母并未留下多少东西给她,但最后拼了命将她生下,算起来她便是母亲最为珍贵的遗物。
为了自己也为了母亲,她得好好活着。
笼统地算了算,这几年林崇源虽给了她不少东西,例如脚下的火精兽皮毛做成的绒毯,又或是珍稀的摆件,但却是无法变现的。
每月发下来的月例是五十两银子,好在她平日里并不怎么花钱,总共算下来她才发现自己身上也只有五千多两。
她不知那些灵器价值如何,但如今也只能带着全部家当去走一趟了。
绿蓉已经将林檀和林厌行的衣裳都缝好了,浆洗后又熏了香给林檀拿了过来:“小姐且上身试试,瞧瞧可还有哪要改的?”
半个月前才量过的尺寸,林檀穿上身后绿蓉竟发现衣裳还大了些。
她蹙了眉头打量了一阵,发觉自家小姐不仅身形瘦了,下巴也尖了一些……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林檀的气色似乎也没之前好。
“那还得再改改。”绿蓉倒也没说什么,林檀被她看得心底发虚,到底没和她说自己断了药的事,此事不同其他,必须得瞒着才行。
只能盼着此次拍卖会有她需要的东西才好。
沧海派——
待得知临江城出了魔物的踪迹,四长老方固便有些按捺不住了。到底是关系整个门派,方固将此事禀报给了门主。
三名青衣弟子出列,前往临江城查探情况。
若是林檀在这,便会认出为首的修士便是她的大哥——林云顾。
林云顾性子冷不爱言语,因单灵根拜在门主门下,又因领悟快,不消五年一脚已然踏入金丹遭众多弟子艳羡嫉妒。
虽性子冷,但有弟子请教时也毫不吝啬,将自己所知倾囊相授,日子长了,下面的弟子对他也少了几分争锋相对,更多的是对他的敬佩。
璩苏就是其中的一个。
身为门主的独子,璩苏自幼在沧海派被人捧惯了,第一回 遇上林云顾这个硬茬子吃了不少的亏,寻常弟子都畏惧他的身份,偏偏在林云顾手下他毫无反手之力,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打得半天爬不起来。
丢人丢大发了。
期间那些挑衅的往事他不愿再提。
眼看林云顾抽剑便要自顾离去,璩苏连忙喊住了他:“大师兄,我的剑不太听话,带我一路。”
青年偏头凸显锋利下颌,鼻梁高挺,倒是个不可多得的上好容貌,偏偏眉宇中间一道深深的刻痕,嘴唇抿直着,瞧着并不好相处。
他眉眼冷峻,毫不留情地拒绝:“耿师妹无法御剑,我只能带一人。”
说罢也不等他回答,目光轻瞥,身侧的青衣女子朝着璩苏抱歉一笑,站在林云顾身后,不过瞬息,两人便消失在眼前。
璩苏慌忙抽-出自己的剑踩上去,着急忙慌地跺了跺脚示意:“……快跟上!”
那剑听懂了似的猛地提速,璩苏差些没站稳倒下去,好在最后这柄剑靠谱了一回稳住了他,在璩苏的啰嗦中跟上前去。
只不过他头顶的簪子没这么好运,不知刮飞到哪去了。
……
兔子两日不怎么进食,林檀到底还是担心,抱着它去寻林厌行。
先前只知道林厌行住在偏僻处,不同人往来。但一路过去,她望着脚下不知多久未扫过的落叶,小喘着气走到那院前才知道这么偏。
这一路走得她都快出汗了。
绿蓉替她敲了敲门,在替她擦汗时那扇残缺的院门才从内打开,并不是什么随从,而是前两日才见过的林厌行。
他眼里难掩惊讶,但很快就掩去了,挪动身体给她们让开了一条路。
“六妹妹可是散步至此?”
他似乎并不觉得她会是亲自过来探望,于是给她寻了个理由。
周围没有仆从,安静得过分。
林檀抬脚一跨,瞧见院内萧条简单的布置便收回了目光,言简意赅地将兔子递了过去:“我是特意寻四哥哥的。”
少年伸手接过,修长如竹的手指陷入兔子的白毛里倒是赏心悦目。
“可是这兔子出了什么问题?”他朝着一旁的石桌走了两步,林檀也跟了过去坐在石凳上,凉意让身体里的燥热下去了不少,林檀口有些干,“这兔子不知为何,不怎么进食……”
林厌行比在外还要简单些,浅绿衣袍在这秋夜里略显单薄,依旧是一根木簪简单地挽在脑后,青丝如瀑,手捧白兔的少年在头顶晃动的烛火下,那张温和俊雅的脸庞多了几分诡魅。
“许是先前被吓着了,我再养两日给你送过去。”
相处时间不长,林檀倒是对这兔子有些不舍,她舔了舔唇还想说什么,一杯温茶递到了她面前。
林厌行温煦一笑:“是我自己泡的茶,还未喝,六妹妹勿要嫌弃。”
林檀还真有些渴了,她双手接了过来,指尖似是碰到了他的手,凉意也爬上了她的手背,林檀倒是没怎么注意:“多谢四哥哥。”
说完一口喝了大半,她抿了抿唇边的水渍,苍白的唇如干涸的花恢复了往日的湿润,满足地将杯盏放下。
绿蓉却听到了什么响动般对着林檀附耳低语:“小姐,大公子回府了。”
林云顾算是在这府上对她不错的人了,林檀一听脸上扬起笑来:“真的?”
绿蓉也笑着点点头。
林檀也没有再待下去的意思,匆匆和林厌行告别后往门外快步走去,连头也没回。
晚风拂起衣袖,本就寂寥的偏僻院子还未暖上一阵便又恢复成以往的模样。
兔子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窝在石桌上一动不动。
不过才几日就没了耐心,也太无趣了些。
林厌行伸手拿过桌上茶杯在手中把玩着,脸上笑容不再,双瞳黝黑如此刻无边际的冷夜,令人生寒。
第12章
在林府,林檀最喜欢的人是林云顾。
他性子虽冷淡,却最为公允,身为长子在一众孩子面前颇有威望。
只要他在,林雯香就不敢放肆。到底被整治过好几次,这回再瞧见神色冷峻的青年心底发怵。
林檀赶去的时候林云顾三人方从家主那出来,他一身翩翩青衣,身负长剑大步走出,几年未见愈发高了,眉间的刻痕随着年岁的增长愈发明显。
“大哥哥!”少女声音里压不住的喜悦,蝴蝶蹁跹般提起裙裾小跑过来。
小娘子一身鹅黄衣裙,乌黑的发顶,双髻伴随着脚步垂在耳畔摇晃,活泼动人。
年岁虽小,却也能瞧出日后仙姿玉色,必定是不可多得的美人。耿兰若有所觉地瞥了一旁身旁的青年,向来霜雪冷冽的眼眸似乎比往日柔和了不少。
耿兰怔愣,自她同林云顾相识已有四年,但也从未见他有过如此温和的一面。
林檀小喘着站在几人面前听林云顾介绍身旁的人,绿蓉在后方提着灯。
听到林云顾说出耿兰名字时,她不由得想起了话本上那位同大哥多番经历生死的女医修耿兰,在日后同四哥哥纠缠时她才能从两人口中得知在她死前耿兰曾来过林府,且偶遇上了林厌行为他治伤。
【林厌行将耿兰囚禁至魔宫,他的笑容极淡,瞧她的目光如墨乌黑浓稠:“谁让你当时救我呢?”】
等等……
林檀望向站在兄长身旁少女,同样一身青衣,秋水剪眸,望向她的目光温柔如水,平白惹人亲近。
林檀屏息凝望。
“六妹妹?”林云顾随着林檀的视线落在身旁的耿兰脸上,不知发生何事。
耿兰还是第一回 被漂亮小娘子这般直白地注视,略有些羞涩地朝林檀颔首:“六娘子。”
被喊醒的林檀才察觉自己的行为过于奇怪,旋即转移视线惶窘地朝她行礼:“耿道长……”
“叫我耿兰就好。”耿兰善解人意地立刻将林檀扶起,她手掌温热,林檀忍不住想和她亲近,眉眼弯弯地喊了一声耿姐姐。
被冷落在一片的璩苏笑嘻嘻的:“师兄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唤我苏哥哥就——”
林云顾回眸,目光冷如冰霜,璩苏察觉到师兄眼里的威慑,收敛起笑容立刻噤声。
璩苏不过比林檀大一岁,林云顾开口:“唤他璩苏便可。”
大哥发话,林檀乖乖喊了,璩苏倒也不计较,还从芥子袋里翻了翻找出一块玉佩递了过来:“六娘子,这是我的见面礼。”
待林云顾认出他手里的东西眉头微蹙:“璩苏。”
林檀上一世正病着没见过璩苏,他比另外两人多了几分潇洒不羁,瞧着同花丘之颇为相似,气质却不同。
花丘之心思单纯,一举一动颇具世家公子的风范,而面前的璩苏……
三人着装相同,但他头顶的小冠瞧着价值不菲,如今还随意送她灵器,从林云顾的态度也能瞧出是个好东西。
林檀推拒:“太贵重了……”
还没等林云顾说话,璩苏不容拒绝地盖在林檀的手中。
“也不是多好的东西,六娘子若是不喜欢丢了便是。”他大大咧咧地说着,看风轻云淡的神色并不是赌气,而是真这般想的。
林檀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求救似的将目光投向了林云顾。
“收着吧。”
林云顾倒也不是扭捏的性子,璩苏看重他妹子多半是想补偿他之前的冒失行事,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他先前也没放在心上,但这份情他承了。
日后多指点便是。
林檀道了谢,收了玉佩一路随他们去崔管家安排好的客房。
因林云顾归家,他院子大还有余出的客间,璩苏和耿兰并不挑剔,干脆都住在他的霜院之中。
璩苏步子大,平日里也追不上这位大师兄林云顾,如今大师兄走得如蜗牛般慢吞吞,他也不由得放缓步子听那位六娘子说话。
耿兰是医修,她方才触碰到林檀冰凉的手就察觉到不大对,如今她站在自己身旁,借着侍女手上的烛光近距离瞧见了少女病恹恹的苍白面庞。
瞧着不大康健,不过走了一阵她已经呼吸不稳,额间渗出细汗。
林云顾的步子更慢了。
耿兰看向站在六娘子右侧的青年,在沧海派颇有威望的林云顾待自己尤为严苛,深受“折磨”的弟子也没话说。若是有人问起对林云顾的印象,他们多半的回答都是——铁面无私。
林檀像只小黄鹂,亲近地同林云顾说着那些琐碎小事,耿兰从不知晓这些事情林师兄也会配合着俯身细听,偶尔放缓声音附和两句,冷峻青年竟也有待人温煦体贴的一面。
此刻若让那些弟子瞧见如今这一幕,许是会同她一般吃惊吧。
似是察觉到耿兰的走神,璩苏已然凑了过来同她小声嘀咕:“大师兄这是被附身了?”
耿兰被这无厘头的话一噎,露出无奈的笑:“勿要胡说。”
倒是现在的林师兄多了几分人情味,不似先前那般冷若冰霜,无法接近。
说着,几人已经走到了霜院前,林檀同他们告别,这一路赶来肯定累了,没同意林云顾说送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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