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叔便聊起自己听来的消息,说是张博梁一死,他娘子便上衙门要尸体,说要早日将人入土为安。
衙门却拒绝了,说张博梁死的诡异,凶手没抓住之前,暂时不能归还尸体。
柳依尘疑惑:“这种事,检验完尸体,不就可以归还了么。”
世人讲究入土为安,又讲究风光大葬。张博梁横死,必然要请道士和尚做法事,这葬礼没有十天半个月,怕是办不好。
赵叔点头:“谁说不是,我好奇去问了问,你们猜,衙门的人怎么说?”
他神神秘秘,等着人家猜。柳依尘不想破坏他的乐趣,于是猜是不是衙门想趁机捞点好处。赵叔得意摇头,直说不是。
白墨存跟着凑趣:“是不是想留着尸体引出凶手?”
赵叔还是摇头,见二人实在猜不出,这才得意笑道:“我起初也是这般以为的,结果衙门的熟人告诉我,不是他们不想归还尸体,而是上面有人发话,说尸体不能给。我寻思,莫非是要利用尸体找到凶手不曾。谁知那熟人跟我说,是上面有人跟张博梁过不去,不想让他入土为安。”
这结果柳依尘是万万没想到的,“人都死了,还有什么仇怨,非得让人死都不安宁?”
第二十八章 老掌柜畏罪自杀,何官人追查到底
赵叔哪里知道,张博梁还与谁有恩怨。他只是叹息摇头,觉得张博梁是个注定短命的。
当初还以为他运气好,大家都是去运粮,偏偏他忽然不舒服,留在营地没去,虽然发烧几天,但是躲过一劫。
后来因为回到开封,又花钱打点,不仅没有遭殃,还加官进爵,得了个武散官的名头。
赵叔还曾感概,张博梁命好,谁知人没死战场上,死在繁华的开封城里。
“官人,你说他是不是被仇家害死的?”
白墨存摇头,笑说不知。柳依尘觉得他有所隐瞒,他听说仇家的时候,分明顿了一下。赵叔又说起张博梁的娘子是个厉害的,丈夫死了,孩子还没及冠,家里如今全靠她一人打理。
不管外面的人怎么看,那位张莫氏,如今就是张家的顶梁柱。等再熬一两年,儿子考上进士,好日子就能到了。
夜风习习,空气里有花草的香气,也有夏日炎热的余温。柳依尘点了灯,在厨房里清洗碗筷。
赵叔从井里捞出浸过的樱桃,递给白墨存。“这是最后一茬樱桃了,过了这几日,市面上便没了。”
“没了樱桃,还会有桃子,荔枝。总有合适应季的瓜果,能让你过嘴瘾。”
赵叔却摇头:“桃子是桃子,樱桃是樱桃,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只是水果而已,柳依尘觉得这二人打哑谜,却不知什么意思。
何东在小食店等,等来的是东兴楼掌柜自杀的消息。
胡军巡一碗酒灌下去,叹息一声:“弟弟,这事儿怕是要到此为止了,人家把什么罪都承担了,你我再想查,也是不能的。”
何东的状纸递上去,朱长岁看见人证物证,第一时间就捉拿了朱长安。
他够狠心,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硬是让人鞭笞了朱长安五十鞭子。
按理说,笞刑其实算是比较轻的刑罚,可以用竹板子打,下手也有猫腻。若是使了银钱,衙役们能将伤害控制在表皮。
可朱长岁为了显示公正,硬是逼着衙役动了鞭笞,鞭子抽下去,那一条条血痕,真是要了朱长安半条命。
这件事何东无法再追究,自然要咬着东兴楼的事不放。东兴楼的事朱长安是无法插手的,涉及人命,上头要他避嫌。
可何东还是动作慢了一步,等胡军巡带着人去抓人调查时,东兴楼掌柜已经畏罪自杀,不仅如此,还留下遗书,承认了自己的所有罪行。
“事情跟我们之前预料的一样,如果按照我们之前的算计,小贩一死,东兴楼会把葛账房的事,都推到小贩身上去。那时候,我们其实能脱身的。”
正确来说,是何东可以脱身。可偏偏事情有变,竟然有人给了赵有德一封关于账册的信,诬陷其他人。
事情一顿波折,就成了眼前的局面。何东至今不知,信的事是谁做的,但眼下,东兴楼掌柜交代,自己因为跟葛账房有债务纠纷,本想趁着人意外死亡弄走债条。谁知派小贩去寻找债条,那小贩得了债条想趁火打劫。
不仅拿着债条威胁他,还想逼迫自己将女儿嫁给小贩。
掌柜的一时情急,假装是小贩的家人,给小贩送饭的时候,弄死了小贩。
何东听完只想大笑:“这样漏洞百出的遗书,权知府能信,大理寺能信?”
别的不说,就说那么一点钱财,葛账房都死了,掌柜的还担心什么债条?
再说,债条的事,别人不清楚,他们还不清楚么,那原本就是假的,结果掌柜的居然承认了。
更重要的是,区区一个掌柜,竟然能顺利混进开封府的大牢。那小贩可是被严加看管的,一个无权无势的掌柜,想进去就能进去?
胡军巡嗤笑,给何东倒了一碗酒,“弟弟,我今日去衙门,你猜上面怎么跟我说?”
“怎么说?”
“上面说,让我走个过场就行了,别影响人家做生意。”胡军巡笑得摇头:“两条人命,哪怕是有罪,可在他们眼里,还比不得酒楼里的生意要紧。”
开封城里权贵多如牛毛,区区一个小贩,一个掌柜,算得什么?
何东也跟着笑,眼里带着泪光,心酸无奈。“何止他们,我就算有官身,不也是想打就打么?”
二人竟然哈哈哈大笑起来,好像在说什么荒唐的事。可怜可悲又可笑,最后一人一碗酒,洒在窗外的泥土里,算是祭奠这两条亡魂。
酒过三巡,胡军巡逮着机会问他:“那弟弟接下来要怎么做?就此收手?”
若是收手,那也符合他们之前的策略。本就是为了摆脱困境,才出的下下策。
何东却摇头:“不,我那日见识过赵有德的外强中干,算是明白一个道理。我这样的人,只要退一步,人人都要往死里作践我。可等我无所畏惧了,那他们就要害怕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道理他如何不懂,可真遇到事,被逼到这一步,他才终于领悟这句话的分量。
胡军巡瞧他这模样,暗自点头,心道白墨存算计的真准,尝过挺直腰杆的甜头,何东再也不会回去做懦夫。更何况,他本就不是个安分的。
真要没有野心,怎么不自请外放,去外面做个小县令,比在开封逍遥自在。
可留在开封,机遇更多,升迁的机会也更多。
“可上面要收手了,你能怎么办?”
何东笑:“罪他是承认了,可张博梁的死因却还没查明白呢。账册的事......”他看看周围,这位置偏僻,微弱的烛火下,光线黯淡,是人是鬼,谁也分不清。
“账册的事,必然还没结果。我们只要顺着张博梁的死查下去,不怕挖不出背后的隐秘。”
他志在必得,再不肯被赵有德之流压制,唯一的法子,就是爬上去,拥有更多的权利。
胡军巡饮一口酒,试探的笑问:“听你的意思,似乎有头绪了?”
何东浅笑,压低声音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有两个衙役,捡到过朱家标志的玉佩么?”
第二十九章 陈年旧怨牵人心,一死一伤恨不尽
那时候,何东还谨小慎微,怕自己惹麻烦,劝两个衙役将玉佩上交。东西没到胡军巡手里,他自然不知。这件事,还是何东无意间提起他才知道。
胡军巡后来暗中打探过,两个衙役上交到寇推官手里,在那之后就没了消息。胡军巡怕打草惊蛇,没有追查。
何东神神秘秘道:“那玉佩我见过,不是别人的,正是朱长安的。据说他八岁时候生了一场大病,朱家老太太进宫时,太皇太后听说此事,便将一块高僧祈福过的玉石赏赐给朱老夫人。老妇人回来之后,将这玉石雕刻成一尊玉佛,在家中供奉。而剩下的边角料上,特意雕出一块给朱长安镇邪。”
何东之所以认识,也不是他跟朱家人结交,而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在当铺见过。那时候他窘迫,还没考上进士,囊中羞涩,拿着书本去典当,恰好遇上年轻傲气的朱长安,为了请友人吃酒,来典当玉佩。
偏偏当铺的掌柜认识朱家人,不敢收玉佩,而是悄悄将朱家人请来,那玉佩连同朱长安一起被带走。
他那时候就想,这朱长安是个不靠谱的纨绔子弟。如今几年过去,此人不仅连童生都没考过,甚至一无是处,朱长安今日的祸事,早有根由。
“这又如何呢?”胡军巡不明白,一块玉佩能说明什么,又有什么作用。
何东却问他,可还记得几个月之前,汴河里淹死的一个女娘。
胡军巡思索片刻,才恍然想起来:“你是说今年元宵灯会上,落水淹死的那个女娘?”
何东点点头,悄声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胡军巡惊讶的瞪大了双眼。这....这背后竟然还有这样的故事。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此事又能如何,最多是朱长安倒霉而已。”
何东却高深莫测道:“你有所不知,这位寇推官跟张博梁,可是有旧仇的。”
“什么仇?”
焦大夫点燃艾灸,隔着姜片放在白墨存的三焦穴位。光从雕花窗棂的缝隙里钻进来,照出空气里飞舞的尘埃。
“胡军巡那小子说,死掉的那个女娘,是寇推官的亲侄女。”
人生真是处处意外,元宵节的时候,开封城里自然有热闹的灯会。那一日,开封城主街上,灯火通明,无论男女老少,都去看灯会凑热闹。
满大街都悬挂着造型独特的灯笼,焦大夫那日还特意关了铺子,去灯会上沾染人间烟火。
可第二日,便听说有一女子,死在汴河里。
衙门最后定性是失足落水,但隐约有传闻,那女娘年轻貌美,是被浪荡子弟调戏,不堪受辱反抗后,遭到男子的报复,强行丢下河淹死的。
可如今从何东嘴里知道,寇推官压根就不认同这个说法,而是认定其中有猫腻。那女娘的丫鬟当日便失踪不见,寇推官到处打听寻找,才在一个低等窑子里,找到被磋磨的不成人样的丫鬟。
丫鬟告诉寇推官,调戏女娘的男子,虽然戴着面具,可腰间有块玉佩很特别,上面雕刻着杜鹃花,背后还有个朱字。
官宦人家的丫鬟,也是认识几个字的。这明确的信息,让寇推官立刻想起衙役们交上来的玉佩。他将玉佩交给丫鬟辨认,丫鬟十分确定就是这快玉佩。
不仅因为雕刻的字,还因为这玉佩特殊,在光下会散发的淡淡的红光,仿佛有油脂在流动。
白墨存眯了眯眼,“这与张博梁有什么关系?”
焦大夫给他艾灸好穴位,坐下来喝茶。“我也这样问,你猜胡军巡怎么说?”
他又不是赵叔,白墨存还要哄着他,压根不理会。焦大夫见他不跟着套路来,觉得没趣。“你真是,从前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活泼劲儿哪里去了,老子还是更喜欢你桀骜不驯的样子。”
白墨存:“你喜欢我,就是趁我眼睛不好,差点拿艾灸烫死我?”
焦大夫想起上次的黑历史,立刻转移注意力。“老胡说了,张博梁就是帮朱长安遮掩罪行的人。”
白墨存愣了稍许,很快想通其中关窍。“难怪,我说他怎么忽然得了武散官的位置。明明他什么都没做,我们那帮兄弟非死即伤,回来之后生活都无着落,他倒好,竟然莫名其妙高升。”
焦大夫也反应过来,嗤笑的骂了一句脏话。“这畜牲死的不冤。”
按照何东的说法,当时那位置隐蔽,朱长安调戏女娘不成,却失手将人撞死在石头上,这恰好被张博梁撞见。
张博梁那时候寻找门路,遇见这种事,自告奋勇帮着处理尸体。朱长安听他的话,将尸体投入汴河,假装成落水而亡的样子。又歹毒将寇家女娘的丫鬟拐走,原本要带走杀人灭口,谁知丫鬟要逃走,被张博梁着急丢入河里。
他以为丫鬟死定了,殊不知丫鬟命大,被人救走。可救她的人也不是好人,那是个光棍,竟然将丫鬟关起来当自己的娘子。
丫鬟被男人折磨不算,还被男人的母亲折磨。好几次流产,最后大夫说丫鬟生不出孩子了,那男人就将丫鬟卖到窑子里,拿着卖人的银子,又重新娶了一房媳妇儿。
那丫鬟短短半年,受尽折磨。
白墨存听到此处,对这丫鬟充满同情。又想起柳依尘,她这些年到底经历什么,才会成为别人的棋子。
此时听到丫鬟的遭遇,他甚至不敢问,害怕柳依尘也遭遇这样的不幸。
焦大夫又骂了几句脏话,还觉得不解气。“你就说,张博梁那畜牲造下这样的孽,被人一刀割喉,是不是便宜他了?”
白墨存望着屋顶上的横梁,道:“他的报应还不止于此吧。”
“谁说不是,寇推官听完丫鬟的描述,心疼她这些日子的遭遇,已经让人妥善安置。可我听胡军巡的意思,寇推官至今没有动作,只是扣押了张博梁的尸体。你说,他这是作何打算??”
这便是赵叔打听到的仇怨了,只是没想到是这么一回事。
其实焦大夫是想问问,能不能争取一下寇推官。这个人对他们来说,必然有用。
白墨存却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咱们的事,莫要牵连太多人,不过这个消息倒是件好事。”
“怎么个好法?”
第三十章 不动声色关心,旁敲侧击套话
按照白墨存原本的计划,引导何东去追查张博梁的死亡真相,从而完成下一步计划。如此一来,开封府必然是绕不开的关卡。
如今朱长安与寇推官还有这样的旧怨,不用他们千方百计渗入开封府,这事儿就好办很多。只要胡军巡在里面不经意传递一些消息,那位寇推官必然会为了给侄女报仇,抓着朱长安不放。
光凭他扣着张博梁尸身这一点,就能说明问题。
“我打探过,这个寇推官也是寒门子弟出身。他自小父母双亡,哥哥嫂嫂将他养大,为了供他读书,孩子要的晚,就得了这么一个女儿。他将哥嫂当做父母孝敬,这侄女就是他女儿,当年事情被当做意外处理,他始终不肯相信,据说寇家小娘子的房间,至今保留着。”
一个纨绔子弟的荒唐欲望,祸害了两个无辜女娘,害得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说,至今还不得安宁。
寇推官这人,性子刚毅隐忍,断案手段高明,有他追查下去,哪怕朱长岁要为朱家遮掩什么,只怕也不能如意。
焦大夫看看火候,见艾灸的差不多,取下烧成灰的艾灸残骸,点了新的放上去。
白墨存道:“跟老胡说,先别轻举妄动,看看寇推官会怎么做。”
柳依尘在铺子里,帮着药童抓药。来药铺不一定是看病的,还有单纯拿着药方来抓药的。药童毕竟年纪小,底子薄弱,有些药方根本认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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