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墨存上前谢过朱长岁费心,照料他家女使。朱长岁旧事重提,又劝他离开开封。
“金家孩子不懂事,我暂且可以说教一二,可其他人,我未必拦得住。”
赵叔在一旁听的来气,想辩驳却被白墨存阻止。白墨存谢过朱长岁,领着人便走。朱长岁也不是那碎嘴的婆子,自然不可能一直唠叨。
几人上了马车,柳依尘便道歉起来,她是真没想到,这位朱大官人,做事这么雷厉风行季,根本不给人喘息狡辩的机会。
白墨存却问她:“你的亲人被关在牢里?”
“怎么会,奴家......”
“是关在女牢吧,你上次跟焦大夫去过之后,就心神不宁的。”
柳依尘又忍不住抬手在他眼前试探一二,白墨存还是那双空洞无神的眼,没有任何不同。她心里的疑惑很多,恨不得跟他表明身份,最后还是压下来。
不知道还好,真认了彼此,那才是对大家都不好。
“官人误会了,我.....”
“你若是不愿意说,我不勉强你,只是奉劝你一句,这种事不是你一个小娘子能解决的。千万别再莽撞行事,这次遇上朱长岁是你运气,别的官员说不得将你抓起来下大狱,没个三五日别想出来。一个女娘在牢里待上几日,流言蜚语能要了你的命。”
他声音清清冷冷,甚至带着几分疏离,显然是不高兴了,只是碍于教养,没有厉声训斥,甚至是羞辱她。
柳依尘郁闷不敢辩驳,下马车之后,就进厨房用力剁肉,案板被敲的很响。
赵叔劝她:“你不知这开封城里的事,所以不知道官人为何生气。不瞒你说,前些日子来的那个麦卷月,她阿娘就是想去衙门讨公道,结果被骗子欺骗,不仅骗光了家里的财产,还被人陷害,抓到牢里去。后来官人出面帮忙处理,人出来的时候,那样子真是没法看,现在还有些神志不清。”
柳依尘倒吸一口凉气,紧张道:“是奴家的不是,误会官人了。”
还以为他是怕她惹麻烦,所以生气。她真是小人之心,可恨。
“这世上误会官人的多了去,这点小事他不会放在心上。倒是柳娘子,我劝你一句,若是真有什么亲戚在牢里,你大可以实话与官人说,官人心善,能帮忙的不会不管,切不可轻信外人的鬼话,以免被人利用欺骗。”
柳依尘欲言又止,最后笑着摇摇头:“没有呢,真的是误会,让您跟着担心了,实在对不住。”
赵叔确认再三,见她一直否定,不再追问。柳依尘思来想去,哪里能说实话,背后的人不知是谁,自己的事还是自己想法子解决,万不能拖累白墨存。
“她不肯说实话?”屋子里,赵叔给白墨存递上一杯茶,白墨存只品出苦涩来。
“您是如何知道她不对劲的?”赵叔不懂,明明他什么也看不见,怎么还能发现这些事儿?
白墨存笑了下:“自然是焦大夫说的,他那个性子,你还不懂么?”
那就是个话多聒噪爱打听的,心思又敏锐,柳依尘的不对劲,如何看不出。
第二十一章 无风也起浪,挟私道羞辱
赵叔不明白,官人为何要管柳依尘的闲事。倒不是他冷漠无情,而是柳娘子明显不想让旁人知道她的心思。他问出疑惑,白墨存只说,是为了让她心无旁骛的做事。
下人心里事多,只怕干不好差事。赵叔深以为然,感慨柳娘子做事牢靠勤快,若是被其他事烦扰,对官人的确不利。
他存了心思去打听情况,白墨存却没再提这件事。
柳依尘第二日还是想去找王思,让他帮忙引荐真正的郑立秋。白墨存让她回来的时候带条鱼,他想吃鱼脍。
柳依尘见他没有阻拦质问,无不答应,提着菜篮子就出门去。
何东还是没有狠心冤枉章牙婆,胡军巡见状也只能无奈摇头。
章牙婆的事很容易查清,没两日就被放出来。
但因为偷盗死人财物,行为下作无耻,不仅被罚了银钱,还被打十板子。
章牙婆的儿子收到消息,哭天喊地,就是不肯出银子。章牙婆的丈夫遇事就躺在床上装死,主打一个不管不问。
衙役们见识到这一家子无赖下作,不管这些,直接破门去搜,最后在章牙婆儿子的鞋底搜出一张银票。
这二十两的银票比罚款多出一两,衙役当做自己的辛苦钱收下。
章牙婆被放出,她儿子丈夫都不来见她,还是自己忍着疼痛,一步步挪回家。走到一半撞见不远处的柳依尘,心头火大,发誓一定将她卖掉,赚一笔大钱。
柳依尘不知自己被人盯上,进牙行求助王思。王思这次有空,领着人去见郑立秋。郑立秋是个中年书生,到他家的时候,恰好有个男人擦着眼泪离开。
王思好奇问:“怎么了这是?”
“无事,他大儿子与人起冲突,被打伤腿,我帮他要到赔偿,他心里高兴,所以哭了。”
王思笑笑:“还是郑举人行侠仗义啊。”
郑立秋淡淡笑了一下,请他进屋喝茶,瞧见柳依尘略有诧异。
王思为二人相互引荐,说明来意。郑立秋听说是让他帮忙打听死牢里的人,回答的很是谨慎。
“柳娘子既是王牙郎带来的,我倒也不瞒你,这进了大理寺的死囚,除非有颠覆性的证据,否则想翻案是很难的。”
柳依尘摇头,“不是大理寺的牢狱,就是开封府的大牢。”
她其实也说不太清楚,只记得焦大夫带她去,说是开封府的大牢。她弄不明白普通的牢狱与大理寺的牢狱有什么区别。
郑立秋听到这话深感诧异:“不对呀,你说人是从并州押解过来,可从外地押解过来的囚犯,一律是进的刑部大牢,若是死刑那就该交由大理寺,由大理寺会审,确定无误之后才能下死刑。”
毕竟死刑是非常严重的罪,若是误判,那可是很严重的错误。
所以对于死刑,朝廷司法的审核是十分严格的。
柳依尘摇摇头,“郑举人见谅,奴家对这些事情实在是一无所知,只知道人是关在衙门里,甚至不知道她到底是因为什么罪被关起来,还成了死囚,劳烦郑举人帮我仔细打听清楚。”
说着,她递上五两银子的辛苦费。
郑立秋见她知规矩,便一口答应下来。
帮人脱罪不一定,但帮人把情况摸清楚,打听个消息倒也不是很难。
何东去衙门上差,同僚看他的眼神,都透着幸灾乐祸。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有心想找人问问,却被赵有德叫住。
赵有德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眼底阴冷得像条毒蛇。何东就算没有看他的眼睛,都感觉这日头照在身上,透着一股阴凉,十分歹毒,令人恐惧。
“何东啊,库房里的兵械好像少了一些,我这的账目对不上,麻烦你再去查验查验。”
何东一听就知道,赵有德就是在为难自己。库房里的兵械五日前才查看过,他亲自清点入库的,确定没有任何问题,正副两本账册都确认过,赵有德当时还亲自画押,确认无误。
这才几日功夫,怎么会又出问题。
但赵有德有心折腾,他作为下属,却无法说个不字,只能硬着头皮点头,老老实实的去清点库房。
赵有德见他走,还是皮笑肉不笑的冷哼一声。
何东到军部库房,这里的东西可不是一件两件。他先去找看管库房的小吏拿钥匙,那小吏正坐在屋檐下纳凉磕甜瓜子。
瞧见何东来也不起身,翘着二郎腿道:“何官人说笑了不是,库房的钥匙你们不是已经拿去了,怎么还来寻我要?”
“谁拿走的?”何东喘着气,不断擦汗。日头越来越晒,他被晒的火辣辣疼。
“自然是兵部的上官,我记得好像是.....是....啊,是楼大官人,您得问他要去。”
楼岳?
何东牙疼,自己与楼岳本就不对付,那人拳头硬,上次还打了自己一拳,何东至今记得那疼痛。后来见着人,也是绕道走。赵有德这般做,分明是想借楼岳的手收拾自己。
何东思来想去,寻个法子让人去找楼岳,结果被人轰出来一顿臭骂。那人差点被打板子,逃命一样跑了,连何东许诺的银钱都不敢要。
何东没法子,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去。
楼岳瞧见他,眼里的暴怒瞬间变成讥讽。“你来做什么?”
何东努力假笑,恭敬道:“楼兄见谅,我也是奉命清点库房,还请楼兄行个方便,将库房钥匙给我。”
楼岳上下打量他一眼,起身拿起钥匙,走到何东眼前。何东看见他递出钥匙,心里欣喜,却没高兴多久,钥匙便应声落地。
“哎呀,对不住,手滑了。”楼岳笑着看他,却没有低头去捡的意思。
钥匙落在楼岳脚边,何东若是低头去捡,就像在钻楼岳的裤裆。正常人大约都不可能这样做,何东也不肯,请楼岳让一让。
楼岳不仅不肯让,还讥讽他:“怎么,何老弟是想当陶渊明?”
不肯折腰?
何东心头一颤,看他略带羞辱的嘲笑,很想转身就走。楼岳又笑:“你若是这点差事都办不好,赵有德怕是得送你去看城门了吧?这回人家该叫你什么?再换一次,你与三姓家奴吕布,可就一样了!”
第二十二章 出身卑微穿小鞋,一鞭抽出反击心
何东如遭雷击,愣在原地久久无法反驳。他死死看着楼岳,楼岳却只是轻蔑的笑,随后恍然大悟:“啊,不对,吕布至少还有两分真本事,你何东有什么呢?一直以来,不都只是苟延残喘的老狗么?”
纵然何东再胆小懦弱,听到这番话,也气得挥出一拳去,奈何还没打到人,就被楼岳反手摁在地上。何东的脸正好压在钥匙上,钥匙冰冷冷的,膈着他的颧骨,让他十分难受。
何东扭动身子试图挣扎,他觉得要喘不过气来。他想辱骂两句,想反击回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楼兄这是在做什么?”门口传来脚步声,显然不少人来看热闹,却无一人上前相助。
楼岳肆无忌惮嘲笑:“何老弟骨头不舒服,我帮他松松筋骨。”
一人跟着嘲笑:“还用得着你送松,何大官人的骨头就没硬过。”
众人的嘲笑声里,楼岳放开了何东,何东努力爬起来,官袍上的灰十分刺眼。
他看着门口那些逆光而站,冷眼看笑话的人,心里无比屈辱。为什么,他究竟为何会走到今日?
他起身要走,楼岳却叫住他,不等他回头,又将地上的钥匙砸向他。
何东被砸中额头,当即流血。楼岳故作惊慌:“对不住,手重了些。不过我也是为你好,毕竟赵大官人的差事,不能耽搁不是?”
门口围观的那些人,戏谑看着何东,见他屈辱却不得不低头去捡钥匙,最后一声不吭的离开,众人人又是一阵哄笑。
“果然是个没骨头的,真是丢我们读书人的脸。”
何东随便处理伤口,愤怒到了库房。
那小吏瞧见他狼狈的模样,也嘲讽的笑了一下,并不搭理他。何东忍着气,试了好几次,才找准钥匙将门打开。
开门进去后,屋里一片狼藉。所有的东西,都像是被人刻意弄乱,分明几日前,都清理干净了。
这模样就是有人捣乱过,等着他重新来清理。
他冲出来找小吏要说法,小吏却不在意他的怒火。
“何官人好大的官威,可要收拾你的人又不是我,你为难我一个看大门的有什么意思,实在不服气,不如找上面说两句。”
说完他拍拍手,到点离开,压根没有留下来帮忙的意思。
赵有德逼迫何东今日一定要将东西清点明白,何东再气也只能照做,除非他不想干了。
他哪里能不干,他不是开封城里的名门世家,不过是运气好,上了进士的末尾名单。千辛万苦谋了一桩差事,老家的人都当他在朝廷做官,吃香喝辣,富贵荣华。他若是辞官,哪有脸面回去!
何东做到天黑才结束,将东西清点完后,要去找赵有德交差。赵有德在家里宴客,甚至都不见他,随便派个小厮出来打发一句知道了,便不再理会。
小厮关门的时候,何东听见院子里传来的欢笑声,觥筹交错间,渐渐关上的门缝里,露出众人把酒言欢的愉悦,而他狼狈的像条丧家之犬,让人驱赶离去。
他失魂落魄走在大街上,开始迷茫自己的所作所为,明明也是朝廷任命的官员,怎么会做得如此没有尊严?
他不理解,曾经意气风发的自己,是如何到了今日。
几匹马奔驰而来,何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甩了一鞭子,那人在马上怒骂一句,好狗不挡道,便扬长而去,身后几个少年跟着嬉笑,也是策马离开,张扬而肆意。
马儿消失在热闹的长街,天色已晚,两边通火通明,酒肆茶楼饭馆里全是欢声笑语,路人匆匆,甚至无人给他一个眼神。
何东狼狈躺在街上,耳朵嗡嗡响,脑子里好像打翻了什么,混沌且茫然。
不远处一道身影跑过来,将人扶起,紧张喊着他的名字。何东恍恍惚惚,只觉得天旋地转,彻底晕厥过去。
等人醒过来,何东发现自己躺在自己租住的小院子里。胡军巡正坐在门口的灶炉子上生火,听见响动回头,忙过来将人扶起。
“弟弟可算是醒了,感觉怎么样?”
何东感到一阵恶心,止不住下床跑到门边呕吐,可他一日为进食,吐出的只有酸水。胡军巡等他吐的差不多,才给他端来茶水缓和缓和。
何东喝下茶水,肚子饿的咕咕叫,却什么也吃不下。
“多谢哥哥照料了。”
胡军巡:“弟弟也该成婚生子,不然出事都无人照料。今日若不是我恰好巡街,都不知把你往何处送。”
说完,又欲言又止看着他。
何东苦笑:“从前以为当官就能出人头地,如今看,都是荒唐言。”
他这样的微末小官,甚至养不起妻儿。
胡军巡拍拍他的肩膀,从灶上取下温着的饭菜。这是小食店送来的,何东吃了几口,茫然问他:“哥哥,我是不是该离开这?”
开封城里从六品不算什么,可外面的七品县令,可是一方父母官,每年赚到的银钱,不比开封多,受到的尊重,不比在这多?
胡军巡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何东又自顾自摇头,“不行不行,我现在想走走不掉啊。”
赵有德在他这吃亏,断不会这般容易放过他。他觉得害怕,却又十分恼恨。胡军巡任由他神神叨叨,自言自语,最后见他似乎下定某种决心,恶狠狠看着胡军巡。
烛火让他的神情看上去,更显得诡异可怕。
“哥哥,我不能像条狗一样逃走。这口气,我咽不下。”
凭什么都来欺负他,他也是读书人,也是凭本事考上的进士,什么同进士,怎么就低人一等,怎么就要低头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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