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桑子渊沉默着不说话,韩风又浅浅一笑:“桑大人,你不妨想一想,这一战迟早要打,如今不正是最好的时机么?即便是我不在,直接杀过去,都是你们最好的选择。”
桑子渊想了想,“韩先生,与南齐开战不是小事。这件事我和赵大人都无权决定。而如今要将此事禀告昭凌公主,想来也来不及。我看,咱们还是另外想想法子最好!”
“这我早就想到了!”韩风眯着眼,两道剑眉微微一横,笑得很是灿烂:“所以,早在我想到这个计划之时,便已经跟赵大人沟通过,并且已经快马加鞭将消息送往益州。我想,过不了几天,咱们就能收到公主的回信了!”
听到此处,桑子渊冷不丁回头跟赵信对视了一眼。赵信也微微点头,默认了韩风的话。
想来也是,赵信是个急性子,若是能一战定音再好不过,韩风的主意正正好好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再加上他以北韩的助攻为条件,对于西蜀来说确实十分诱人,也难怪赵信甘愿听从他的意见。
桑子渊深呼吸一口气,叹道:“既然如此,开战之事就等公主的指令吧。但营救阿珹,刻不容缓。我们必须两手准备,加快速度!”
*
云州城。
萧北南早已整顿了兵马,不算东郊营的四十万大军,眼下仍有五十万在云州集结。
为了这场仗,萧北南已经准备了良久。他不想孤注一掷,却随时准备着玉石俱焚。望着城楼下接受他检阅的几十万大军,黑压压的一片气势恢宏,他心底莫名一阵躁动。
虽然从他回到南齐掌权开始,南齐对于其他列国的征伐未曾间断,前线传来的战报,也从来没有令他失望过。但不知为何,即将对西蜀的这场仗,却让他比之前更为兴奋。
他暗自想到,若是傅珹歌此时就站在他身侧,看着他苦心孤诣打造的这支精兵,想到他随手一挥,几十万兵马便能立刻西进,直朝西蜀挺近,他会作何表情?
他一向珍爱和平,心高气傲,可越是这样,萧北南就越是想要借此机会挫一挫他的锐气。
不多时,傅珹歌戴着枷锁脚镣从囚车缓缓走下,被后面推推搡搡地送到云州城楼上,走到萧北南面前。
看着他眼前这副略带三分落魄七分失望的模样,萧北南七分暗爽之下,竟然也有三分心疼。
跟他作对!他就为何非要跟他作对呢?像以前一样两人并肩,他说朝东他挥剑驾马直指东方,不好吗?
萧北南冷笑着走到他跟前,顿了顿,突然弯下腰用手使劲戳着他中箭后并未包扎好的伤口。
那伤口本就已经有些感染化脓,被他这么一刺激,更是钻心地疼。尽管如此,傅珹歌还是没有吭一声,双眸瞪着萧北南,却射杀出一股愤怒之火。
“阿珹啊!这就是跟我作对的后果!!”
傅珹歌斜睨着萧北南,咬紧牙关强忍着痛。他眼下不能随意动弹,却恨不得化作一只猛兽将萧北南生撕。
好在的是,今日的萧北南心情尤好,就如这秋日的暖阳,既不炽烈,又温暖和煦。因而也没有过多挑衅,折辱他的目的达到之后,便也及时收手,昂头负手继续望着城楼下的大军。
不久之后,这些大军便要转身朝向西蜀,一起去征服那个富饶又美丽的地方,还有那个让他日夜牵挂的人。
*
西蜀益州城郊,三辆马车在几百精兵的护送之下,朝着一个荒僻的小屋行进。
阿鸢此时就坐在头辆马车中,心情忐忑又激动。
早在祁漠炎被反杀入狱之时,她就想着要把她的这群好姐妹接回皇宫,迫于刚刚掌权事务繁忙,过了这么些时日,她才做好了准备,亲自坐车出城迎接。
马车嗒嗒朝着小屋行进,相距很远处,阿黄灵敏的嗅觉和听觉便已经促使它开始不顾一切地狂吠,在门口和院子中央来回跑动。
它的动静也很快引起屋内之人的注意,很快黄嬷嬷便拧着眉走出来,望了一眼,看来者阵仗大致是猜到了什么,忙回屋去将桑槿她们几人全部叫了出来。
她们从屋里相携着出来时,阿鸢正好到了小院门口,在随同宫女的搀扶之下正从马车上走下来。
她看了眼门口,几人泪眼婆娑,正矗立在秋风中,半是含笑半是泪地望着她。
桑槿一如既往的清新朴素,淡雅的妆容反倒是衬托出了她的天生丽质。
桑槿已经怀胎几月,略有些显怀,和江盈站在一块儿,两人都挺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这场景让阿鸢既欣慰又感动。
她一下车就立刻扑到几人怀中,几人相拥而泣。这些时日分别太久,让她们此时的相见更加变得弥足珍贵。
“阿槿,阿梓,嬷嬷……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接你们回宫了!”
几人自然也很高兴,除了他们还能再见,再聚,更为重要的是,她们所珍爱的阿鸢,终于可以站在西蜀至高之位上,她终于不再漂泊伶仃,被世俗所迫害。
祁漠炎的事,她们也早就有所耳闻。阿鸢注意到了一旁的江盈有些失落,她虽然面容含笑,但从她轻抚着小腹的动作,和她久久不置一言,阿鸢有些担心她此时的状态。
阿鸢终于走向了她,“江姑娘,不好意思。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打击很大,可我又不得不这么做……”
江盈反倒是笑了笑:“公主您何出此言?早在祁漠炎派陈元追杀我不成,想要害死我和孩子的时候,我的心就彻底死了。公主不必担忧,我现在好得很!”
听到她这么豁达开朗的一席话,阿鸢总算是可以松了一口气。虽然江盈也承认之前曾经嫉妒过、恨过阿鸢,也曾经想过要对她不利。但真正见到她时,却还是舍不得放弃她那份难能可贵的善良。
她是个好姑娘,她值得有更好的人生。
阿鸢笑着道:“如此是最好。江姑娘你放心,只要有我在,我定会保你和孩子平安无忧一辈子。”
江盈听罢,热泪一滚,当即一弯腿双膝跪地,感激涕零地又是磕头又是道谢,惹得阿鸢一阵脸热,赶忙将她扶起。
小屋条件粗陋,毕竟也不是久呆之地,几人没怎么收拾行李,就被阿鸢催促着上了马车,调头朝京城里走。
回宫安顿好以后,她们当晚又出宫逛了逛益州的夜市,酒饱饭足后才在三更敲响前回到皇宫。
桑槿很久没有和阿鸢依偎在一起,当晚便夜宿紫菱宫。桑梓和江盈有孕在身,分别被安排在了旁边相距不远的金澄殿。
也就是在这日过后,阿鸢收到了来自覃州的书信。
信中,赵信告知阿鸢,北韩左相韩风目前人在覃州,并报告了桑榆镇他们俩协助救人一事。
赵信信中提到,韩风有意联合西蜀对抗南齐,而东夷国国主也早已被赵信说服,此番形势早已发生改变,目前是西蜀、北韩和东夷合纵。他觉得,这是个天赐良机,正好可以反攻南齐,结束这数年来被侵扰的烦忧。
本来对于这一战是否要打,阿鸢还不敢轻易下定论。毕竟一旦开战,势必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可当读到信的末尾,赵信还是将傅珹歌困于南齐一事告知了她,瞬间仿佛压倒她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深思熟虑,觉得萧北南既然肯下狠心让傅珹歌入狱,想必他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即便是她们再不希望见到这样的结果,最终萧北南还是会举兵伐蜀。
与其届时被动,倒不如提前备战,做好应对一切的准备。
阿鸢如是想着,行动上也不敢有所懈怠,当即磨了墨,亲笔写了封回信差人即刻快马加鞭送往覃州。
信中,她给了赵信肯定的回复。
信送出去后,她的心却没有即刻安宁,反倒是越来越不安。
如果这一战必打,那无论是从规模,还是破坏的程度,对于西蜀和南齐来说都是前所未有的。
她担忧她的子民,她更担忧前线的将士。这战关乎着西蜀的安危,自然不能掉以轻心,但她也想尽最大的可能减少伤亡,让损失控制在尽可能小的范围之内。
想到这里,她暗暗下了一个决心。她,也要亲赴前线。不管输赢,她都应该和她的臣民站在一起。不管胜败,她作为西蜀的公主,都应处在第一线。
阿鸢做好了一切准备,她将朝中琐事交给了自己的老师,辅国大臣秦宇,点了被召回的兵部侍郎左明知等几位权臣一同前往覃州。
临行前的那个夜里,阿鸢兀自思虑纠结了很久,还是毅然来到刑部大牢。
从祁漠炎被关在牢中开始,即便他每日请求,哪怕绝食相逼,阿鸢都没有来看过他一眼。
今日,当阿鸢的脚步步入大牢最后一间时,祁漠炎早已失去了曾经那威风凛凛的感觉。
他瑟缩在墙角,满头乱发,浑身从头到脚的伤痕都印证了他被拳打脚踢的事实。
听到动静的祁漠炎无力地睁开双眼,狐狸眼开了一条缝,眼中早已没有了昔日的光泽。从长袖善舞的丞相祁漠炎,到如今的叛臣贼子阶下囚,祁漠炎所用不到一年光载。
看着他如今这副模样,阿鸢虽没有开口说话,心底却暗暗感叹了句:也难怪世人说,为善不易为恶不难。祁漠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怪他自己咎由自取。
祁漠炎总算是看清楚了铁牢门口站着的人的模样,原本死气沉沉如行尸走肉一般的他,忽而变得激动狂躁,猛地从地上翻起来,扑到门口大喊道:“阿鸢!阿鸢你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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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自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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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牢光线尤其昏暗,高墙上方虽有一方小窗,青天白日还能透进来点点阳光。可一到夜里,除了墙上的油灯外,几乎没有多余的光源,更是漆黑一片。
祁漠炎头发散乱,这几日在监牢中磨光了锐气,却平增了些疲态。
阿鸢被他动作一惊,脚步倏而往后退了几步,相距铁栅栏正好超过一臂的距离,这才恰好躲过了祁漠炎伸出来的手。
他的手没有如愿抓住阿鸢,悬在空中半天没有放下,能清晰看到他手掌舒张,伴着激烈的颤动。
“阿鸢……”祁漠炎声音低落,双眸里的光逐渐暗淡下去。
一切都晚了,一切也都完了。
阿鸢静静地凝望着他半晌,没有开口给予他想要的回应。到此时,祁漠炎那双不舍的手才终于无奈地、绝望地放下去,缓缓垂落,像是脱了臼一般。
两人互视着彼此,就那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给这本就寂静地有些可怕的牢房增添了几分难以描述的沉沉死气。
说不清是过了多久,就在祁漠炎目光已经完全黯然之时,阿鸢终于动了动翘睫,将目光抬了起来。
她微动朱唇,小声问他:“漠炎哥,事到如今,你可曾后悔?”
虽然她、他都知道,这句话现在问没有任何意义,只能徒增悲情。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听到他发自内心的答案。而他,也在短暂的静默之后选择了笑着回答。
“后悔?”他苦笑着:“不!阿鸢,我不后悔!虽然我知道,这个时候我说什么,都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是,逼宫的事是我主导,当日你跳下悬崖险些丧命,后来在桑榆镇吃了那么多的苦,也都是我造成的。桑榆镇是我屠的,傅珹歌中毒是我下的,我也的确勾结胡络布,杀了南齐使臣……我的罪行罄竹难书,我不否认!”
他顿了顿,那双狐狸眼此刻已经红肿,将他的眼睛凸显的尤其小:“可即便是如此又如何?我不觉得我自己做错什么了?西蜀江山代代传承,到了你父皇,为何就偏偏如此胆小懦弱?就因为忌惮萧北南,他就牺牲掉他唯一女儿的终身幸福?阿鸢,我劝了!我劝过他不要答应和亲。可他呢?他宁肯削我官职,也不同意让我挂帅替他出征南齐。他如此昏庸无能,我推翻他难道不对吗?”
牢房里很静,整个期间只能听到祁漠炎从先前的柔声,到后来近乎咆哮的激动,他瞪着眼不吐不快,阿鸢却不住摇头。
“他无能?所以你真的是这样认为的吗?”
祁漠炎听到这话,表情略显震惊:“难道不是吗?”
阿鸢继续轻轻摇着头,道:“你错了!我是父皇唯一的女儿,他自小就十分宠爱我。让我和亲比凌迟他更让他痛苦。可是,他和你不一样!他作为君王,他有他的责任和无奈。若是不同意和亲,西蜀和南齐将陷入无休止的征战,那两国的百姓必将水深火热。他爱我,可他也爱他的万千子民。所以,和亲是我的宿命,而不是他的过错。”
“不!不是这样的!”祁漠炎着急忙慌否认着:“阿鸢不是这样的!我当时就分析过形势,虽然萧北南确实很有魄力,也确实灭了南齐周围两个小国。可长时间的征伐他们必定捉襟见肘。若是奋力一战,是很有希望获得胜利的。”
阿鸢闭着眼没有说话。
他推翻了朝政,也对南齐发兵开战了,可后来呢?到现在为止,两国除了无尽的伤亡又得到了什么呢?到头来,一堆的烂摊子还不是要收拾,这场干戈还不是要破釜沉舟才能化解。
阿鸢已经不想再这个问题上过度纠结了,从祁漠炎的三言两语里,她已经将他的倔强和固执看的明白透彻。
“那桑榆镇百姓呢?他们又做错了什么?你不惜屠杀那些本就是西蜀子民的无辜百姓,就是为了要把这一切都嫁祸给阿珹么?”
祁漠炎勾唇一笑,摇了摇头:“不!还不止!”
阿鸢震惊不已,继续听他狂笑。
“桑榆镇这个弹丸之地,若是平时我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可是,我听说你在那里受尽了苦难,你堂堂一国公主,她们竟然让你去缫丝、织锦。你在桑榆镇过得暗无天日,原本就应该早早结束这样的日子,跟我回到京都。可是,这个地方竟然可恶地让你产生了留恋。让你因为这里数度拒绝跟我一起回宫。所以,这个地方根本就不应该存在。只要我毁了这个镇子,你就不会有丝毫的不舍。你,就会乖乖跟我回来。”
阿鸢咬牙切齿地听完他的话,在他所看不到的角度,她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她曾经想象过无数可能,却唯独没有猜度到祁漠炎屠镇的原因竟然出于他心中极度自私的以为。
这理由荒唐可笑,更可恶。但凡是正常一点的思维和头脑,都不可能有这样的想法。他却不顾及那么多条性命,将其付诸实践。
阿鸢心里有些庆幸,幸好当时的她跳下了悬崖,幸好后来他找到她时,她没有头脑发热轻易跟他离开。幸好这一切真相这么快速揭开,不至于让她带着这么多的秘密和冤枉,跟一个心中丝毫不存善念之人走到最后。
祁漠炎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或者说她从前根本就没有真正的了解过他,这一切对于阿鸢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如今他已然身陷囹圄,却还不思悔改。在他的世界里,世人皆醉他独醒,世人皆浊他独清。既然如此,跟他还有什么沟通的必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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