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几桄榔一声——
引得门外的侍卫面面相觑起来,纷纷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何事。
“陛下居然……服用了如此之多?” 蕴空忍不住拍案而起,怒目而视道,“你身为他身边的贴身内侍,为何不规劝?”
“佛子明鉴啊!奴尽力劝说大家了,可实在是……” 说着他猛地长拜下去,再也不起。
大师缓缓坐了回去,烛光映在他的进贤冠上的明珠上,发出刺目的光芒,他神色一滞,忽然觉得心间涌起阵阵冰涛似的,叫他仿佛陷入万丈深渊。
烈酒与丹药,怕是二者相冲才导致如此。陛下服用丹药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今日这一下,恐怕如重拳打在枯木中,只怕是再难逢春。
他眸色一紧,忽然想起重生前,陛下是在公主出降后御龙归西的,比起现在还有一大段时间,可是为何提前了?他怔怔地一愣,这才慢慢明白过来,原来他重生后所做出的种种的不同选择,已经将原有的命运改变了很多,可与此同时,其他人的命运也在随之变化。
看来,鱼和熊掌是不可兼得的。
他选择了越浮玉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他无法再同时去留住其他人。
或许,当他刚刚回来的那一日,在杏岗与她重逢的时候,倘若当时他替宋洵应下了那门陛下欲赐的婚事,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想到这,大师沉痛地闭了下眼,在寂静中沉思不已。
亥时六刻,宫人来报,陛下咳嗽不止。
子时正始,宫人来报,陛下陷入梦魇昏迷不行,发汗严重。
一道道急报像是大师的催命符似的,叫他听了心惊胆颤。难道,他走到如今的选择都是错的吗?难道,他想和她在一起,这是与天道为逆吗?
浮玉一听,立即起身欲往内禁跑去。刚打开门,只见一位内侍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他一见蕴空在里面,立即道,“佛子,佛子。徐太医施针逼血后陛下有所好转!现在已经开口说话了!”
蕴空马上走出来,终于面色由忧转喜道,“真的吗?太好了………” 他心里松了口气仿佛上天宽恕了他和她似的,点点头道,“那就叫陛下好生休息……劳烦太医令转告陛下,臣就在中朝等候随时传召,请他安心……”
浮玉和他对视一眼,喜上眉梢,欢喜道,“父亲他没事了!我就说,今天是千秋节,神明一定会保佑他的!”
这时候,另一个内侍匆匆跑来,抬头一见大师同公主站在一起,神色有些古怪,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然后才垂眸道,“陛下有旨,即刻传佛子与永阳公主入内朝觐见。”
“现在吗?” 浮玉有些诧异,喃喃问了一句,“父亲,他现在要见我……和佛子?”
内侍低声道,“回公主,正是……”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
古人把春天酿的酒,都喜欢带个春字。苏轼曾经研究过古人,认为唐朝人最爱给酒名字取带春字的。
比如梨花春,曲米春,金陵春。
文中提的烧春正是'剑南烧春':唐代年间,剑南烧春是酿造的名酒。李肇曾在《唐国史补》中介绍说,“酒则有郢州之富水,乌程之若下,荥阳之土窟春,富平之石冻春,剑南之烧春。”
也就是其实剑南烧春才排在第五。据说,那时候剑南道每年都要向唐宫进贡十斛剑南烧春酒。
说起烈性,关于唐朝是否有蒸馏酒还有些争议,有的说这个烧春其实就是蒸馏,可有的说,这个烧字还没有达到蒸馏的那个水平。
另外的火迫酒,火迫其实是我架空来的,是宋朝酿的酒,火迫似乎也是一种手法。很多人觉得这个也是蒸馏酒,似乎也不是。
烧,和火迫,都是一种加热催发酒醇度香度的手法,至于是不是真的很烈,只有古人才知道了~。
这里就半架空一下,不要被误导~ 感谢支持
第65章
大明宫的夜总是这样漫长而漆黑。
在一片暗色中, 浮玉步步踏过玉阶, 穿过重重宫门,耳边仿佛还能听到远古金戈铁马在这里争权夺势的厮杀声。
大概, 这也是大明宫给那些手握至高权力的皇帝的一种诅咒。
路过前朝, 只见先前花天锦地的含元殿里,只剩下几个内侍,正小心翼翼地收拾着残羹冷炙, 方才还挤满了宾客的座位,如今已经尽数空落。
前殿已经灯火晦暗, 黑暗中可以见到有金吾卫的轮廓, 在一片迷茫中来来回回地行走守夜。可愈往内禁走,反而愈明亮起来。
这样反常的对比,更显出了今夕的不平之夜。
紫宸殿外重重把守,森严紧密,兵刃的冷光在秋风中闪烁着光砾,金吾卫首领见公主与大师步步走上来, 抱拳迎上道, “公主,佛子。”
大师负手点头,开口客套一句,“事发突然, 将军值夜辛苦。陛下,可安好?”
“方才,末将听闻陛下醒过来了, 具体情形,还尚且不知。”
佛子嗯了声,然后站在高大的殿门外,环袖躬身,高声道,“陛下,臣蕴空,前来觐见——”
内侍立即跑去同传,等了片刻,浮玉四下环顾一圈,却很是诧异,悄悄拉了一下大师的衣摆,喃喃道,“为何此处没有旁人?难道,九兄和岱哥哥已经走了?”
来不及说什么,只见雕龙刻云的宫门开了一条小缝,内侍从里头钻了出来,施礼道,“圣人准奏。”
大师提衫上前,浮玉也跟了过去,谁知,刚等蕴空迈进宫门,只见内侍抬手一拦截,抱歉道,“公主留步。”
浮玉愣住,蹙眉反问,“大胆,你可知父亲也召我前来?”
内侍垂首,答,“陛下有言,先请佛子入内,公主请再等片刻。”
浮玉怔忪地抬头看向蕴空,有些担心之意,大师只是微微点头,仿佛在安慰她似的,道,“臣先去了。”
殿门有合上了,将蕴空的身影关了进去。
公主孤零零地立在殿外等着,抬起头仰望,天上冷色月光,人间满地落霜。此时,虽未及深秋,她却不由得轻轻打了个寒颤,小心翼翼地将外衫紧了紧。
身边没有旁人,她也不再是小孩子,不喜欢一堆人跟着,所以老早就将贴身宫人打发回去了。
内侍此时呈上披风,道,“夜凉,公主披上外衣吧。五②四九零八①九②
浮玉看了一眼,只觉得这衣服穿上略热,可不穿又凉,实在是鸡肋,如此两难的心情叫她生出莫名的焦躁,一时间竟有些惴惴不安,总觉得有种心慌之感。
她摇了摇头拒绝掉,然后不经意地随口一问,“皇后娘娘何时回去的?其他人呢?岱哥哥和九兄也走了吗?”
恍恍惚惚地回了中书省,刚一踏进门,就见宁侍郎赶紧迎步走了上来,恭声道,“大师,愚等您很久了……”佛子却有些六神无主,蒙然嗯了一声,径直往内室走。
宁侍郎凝眉,一路跟了过去,探声问,“大师?您脸色很不好呀。是否替您叫太医令呀?”
佛子坐在案几前的时候,忽然穿堂风拂进深远的殿内,迎面是凉凉的触觉,终于醒了神思,佛子侧看向宁侍郎,才问道,“啊……君怎么来了?今日并非朝参日,君怎还特意跑一趟?”
宁侍郎长吁短叹起来,说起自家郎君的不懂事,“他不懂规矩,给大师添乱了。多亏大师当日控制了局面,不然依照大理寺的规矩,愚子他就……”
佛子哦了一句,摆摆手显然有点累了,“无妨。子彦他本就没有什么大错,某知道他与此事无关。”
宁侍郎皱着眉头有些为难,犹豫半天,才道,“公主是何等人物?愚子他承蒙大师您赏识,在国子监那边某了个不错的差事,能力也就还算过得去,可是……” 他揣着手,欲言又止,“可是他实在配不上公主。愚想着,叫他来年考个进士科,也算走正途。”
佛子当然听的明白了,淡笑着说理解,“古话说,娶妇得公主,平地生公府。君这是担心要把官府娶回家了。”
宁侍郎说岂敢岂敢,“永照公主是陛下的掌上明珠,多少高门贵仕想求得,愚家祖上寒门得名而已,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高门娶公主,算是亲上加亲,有了公主的名号,家族的声望也就愈发鼎盛。可那些打算走科举之路的人却不这么觉得,做了驸马都尉,虽是三品,却只是个三品员外官的虚名。除非有天大的功劳,至多再加封个银青光禄大夫,若说实权,那是极少的。
宁侍郎是科举出身,极看重进士门第,因此他更想让子彦做官,而非娶公主做皇亲国戚。
“所以君是来说这件事的?” 他扬眉看过去,做媒是做不成了,人家爹不愿意,可是或许害苦了子彦那个孩子,他才见了公主短短一面,就算第二日挨了揍,也不忘托人往宫里送人参。他有些惭愧地看了看宁侍郎,忽然觉得有点对不住。
“不是不是,” 宁侍郎连忙从怀里掏出一沓文书递了过去,扯过其他话题,道,“大典的诸项事宜已都安排妥当,窦尚书前些日子同礼部的人一并过目了各项,交由鸿胪寺那头依照着下去办了。”
佛子问,“这次来的突厥使臣可是朱邪兹?”
“是。除了朱邪兹,还有阿史那仁表的第三子,阿史那思力。”
佛子抬眉,有些意外,“他也来了?我很多年前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
宁侍郎道,“所以,鸿胪卿那边在商议,是否建议陛下也选一位大王……”
陛下如今尚未确立太子之位,此次选定的人,必定是一种预兆啊……“告诉鸿胪卿,此事只向陛下建议即可,至于人选,莫要提,请陛下定夺。” 说完,他细细算了算日子,然后道,“使臣的人马还有十日就到了吧??”
“那倒不是。听人来报,还有约莫半个多月。”
佛子皱眉,警惕起来,“哦?还有这么久?路上耽搁了么?”
宁侍郎却困惑的说不是,“说来也奇怪,从来突厥来中原都走的是陇右道,从凉州东行路好走也快些。也不知为何,这次却绕了个远路,走关内道,自汾州南下而来。”
佛子听后,思索片刻,然后却笑了起来,宁侍郎不解,见佛子嘴唇碰了下茶汤,抬头道,“看来西边的党项人给突厥可汗添了些烦恼,此行应是求和而来,你我皆可松口气了。”
内侍如实回答,“回公主,圣人醒来后就请皇后娘娘回清宁殿歇息了。四大王和九大王本想陪着,可圣人也叫他们二人先回了。”
宫灯摇曳,红彤彤的光也地上跟着摆来摆去,公主垂眸,“那,父亲醒来后,可和母亲与几位兄长说什么了吗?”
她自己知道,打探天子之言乃是大忌,可是为了想验证自己的猜测,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果然,内侍答道,“回公主。四大王走了之后,九大王在里头呆了一阵子,不过,奴也不清楚。”
浮玉心中了然,面上却对他说的话没有任何惊讶,只是平静地哦了一声,亦不再多言。
看来,九兄继位之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无论她在重生多少回,做出什么样的改变,历史的滚滚车轮的方向,却永远不会改变。
她直起身子揽袖在廊庑前踱步,思忖着日后的打算。她想,到目前为止,她和九兄也不曾生过什么太大的过节,英娘那头的不快也已经解开了。还有什么,能阻止她和蕴空的呢?
父亲赏识他,也仰仗他,将最心爱的女儿赐给大师,这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妥。即便是从前没有过这个先例,可规矩也是人定的,破除规矩,也不是不可以。
更何况蕴空身揽诸多奇功,从来也没有求过什么,倘若他日后开口求尚公主,那有什么好拒绝推辞的呢?再来,她也不是善弄权势的那种人,倚傍一个大师,她也不会做什么事情的。
这时候,殿内有云云走动声,她抬头,只听殿门哐——的一声缓缓打开,沉重,喑哑,浸透了今夜的萧瑟与沉闷。
大师自内而出,行迈靡靡,袖角轻垂,仿佛受了什么打击似的。
内侍出来宣永阳公主进殿。
可公主却不进去,只身迎上蕴空,在他身侧低声道,“怎么了,父亲和你说什么了?”
蕴空眸色沉沉如夜,抿唇不语,这叫浮玉看得心有余悸——从未见过大师这般模样,看来是情况不妙。
公主有些担忧,复问了一句,“为何不说话?发生什么事了?”
此时蕴空才慢慢转过身子,视线飘落到她的身上,眼神中有些伤痛的意味,他轻轻扬了一下唇角,却不是笑着的模样,低声道,“陛下传召公主。公主进去好生陪一陪陛下吧。臣……先回中书省了。”
浮玉不知何故,本想再多说几句,可身后的内侍又重复了一遍:“公主,陛下传召。您快进去吧……”
蕴空对她轻轻颔首,用口型说了一个“去吧”。
浮玉不明所以,可眼下不能太过纠缠,只得望着他后退几步,然后转身回去。
“有事我会找你的……”
他听见她临去前,这样对他最后说道。然后,他目送着她走进去后,这才转身离开。
进了紫宸殿,并没有她想像中的轻快的氛围,浓重的御前香缭绕在眼前,如梦如境。梁上的宫灯昏昏暗暗,垂下来的穗子显得略有疲态,一切都叫人看得心里发颤。
内侍引路至帐前后,徐徐退下,步子没发出半点声响。
此时,皇帝卧在榻上沉沉闭目。大概是方才与大师说了太多的话,因此,此刻他有些疲累。
浮玉隔着帐子看到了父亲,他平静地躺在榻上,没有什么精神,像个病人,而非帝王,又或者,更像个父亲。
她呼吸一窒,启唇轻声唤道,“阿耶——”
自从她十三岁归宫后,再也没有像从前在旧府邸那时候叫过他‘阿耶’了。
宫中有宫中的规矩,人前要称呼皇帝为“父亲”,这样才显得庄重严肃。
她记得管教宫人教她的话,这一叫,便是三年。如今想来,竟是很久都没有这般孩子气地叫过他了。
“阿耶……阿耶……”她又叫了一声,气息轻柔,生怕惊搅了父亲的休息。
这一声终于将皇帝渐渐唤醒,他隔着纱帐看到公主,欣慰一笑,勉强抬手叫她过去。
浮玉打起纱帘,凑仅一看,不由得后背升起一阵冷意。
只见父亲面色沉沉如土灰,嘴唇干涸,双眼像是困觉睁不开似的,硬撑着望着她。
浮玉扑坐在榻边,握起父亲的手,道,“父亲,他们说你醒来了。我很开心,可是……你为何成了……这般模样。”
话说着,泪滴就不由自主地自眼角流下,她没有像孩子似的嚎啕大哭,只是静静地流着眼泪。
皇帝看得皱眉,吃力的抬起手替她擦去些泪滴,声音透着疲惫,安慰道,“鸢儿,你不必难过。我现在才明白,人固有一死。”
公主自己抬手抹掉眼泪,摇着头道,“今日是千秋节,阿耶勿要说这些话。你好好休息,过几天就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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