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她突然不再看向他的目光。
“这句话好深奥。”柏盈发现她其实并没有她以为的那样了解他,他也一样,他们之间有一个很不错的开场邂逅,任由谁来执笔写这个故事,她想结局都是圆满多过于缺憾。
他藏着捂着,她也没有足够的耐心。
说来说去,好像是少了一点什么。
沈晋失笑:“我没念多少书,讲不出很深奥的话来。”
“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柏盈说,“不要妄自菲薄啦。”
车辆平稳地行驶在主干路上,她偶尔会偏头看他一眼。道路两旁都栽着树,这些树的年龄可能比她还要大,日光穿过,斑驳的树影在沈晋的脸上掠过,他如她记忆中那样的沉稳内敛,让她想起了初遇时的他。
他穿着深色系的西装,弯腰,朝她伸出了手。
*
蒋墨成下班后并没有回酒店,而是被一通电话叫回了老宅。
自从钟文辉从蒋宅险些偷了文件后,蒋墨成以工作繁忙为由,暂时从家里搬出去。父母更乐意一家人齐齐整整地生活在一起,不过他都这个年纪了,做这种决定也不需要获得谁的同意,只是也答应了在不那么忙的时候,一个星期总要回去吃一顿饭。
蒋宅很是热闹,上上下下不少人。
蒋墨成回来时,两个孩子早就在宽敞的客厅活蹦乱跳起来。
“叔叔!”
“叔叔!”
两道稚气的童声同时喊道。
蒋墨成见了他俩太阳穴就很疼,在他看来,这两个孩子的杀伤力仅次于柏盈,柏盈他躲不了,也不想躲,那对于侄子侄女他便很坦然地躲开。
蒋星竹抱住他的腿不让他走:“叔叔,陪我们一起玩!”
“叔叔还有事,松开。”
蒋寒桥也抱住他另一条腿不放。
多了两个腿部挂件,对蒋墨成来说也不算什么,只是迈出去的步子有些艰难,依然往前走,两个小孩以为他在同他们玩耍,被逗得咯咯直笑。
没多久后,管家通知饭菜已经准备齐全,在楼上谈心的父子俩也下楼来,蒋父看见小儿子不由得冷哼一声。
扶着老父亲下楼的蒋鸿成却明白是什么意思,笑着为弟弟解释:“墨成最近忙,回来的次数就少了些,他真是在办大事。”
“他能有什么大事要办?!”
蒋鸿成哽住了。
他也不方便告诉父亲弟弟是在追女孩儿吧?
人生大事怎么不是大事呢?
说到底他还得感谢沈晋,没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也没试图将蒋家真正地牵扯进去,否则以父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如果知道弟弟做了这些事必定是不能放过他的。
“妈,爸,大哥。”
蒋墨成懒洋洋地依次喊人,“大嫂。”
蒋父眼角都没朝他看一眼,进了饭厅。几人也陆陆续续地入座,管家还有阿姨已经摆好餐具,蒋墨成拿过一旁的热毛巾擦拭双手。
今天蒋母之所以把小儿子叫回来也是有原因的,这不,刚一坐下,她迫不及待地问道:“墨成,我听说程家订婚礼的时候,你带了一位小姐过去?”
饭桌上的人齐齐看向他。
坐在儿童座椅上的两个小孩手里拿着鸡翅,也瞪圆了眼睛望向叔叔。
蒋鸿成给妻子使了个眼色。
汪雅明含笑道:“有这事吗?我怎么都没听说过,是不是正好在订婚礼上碰到,被人误会了呢?”
他们商量过,这事能瞒着就瞒着。
如果蒋墨成真的跟柏盈修成正果,相信蒋父动手时也会顾虑一二——退一万步说,真的在一起了,这一顿抽也值。
如果两人压根就没戏,又何必惊动父母,白白挨一顿抽呢?
蒋墨成理解兄嫂的苦心,“正好碰到了,她是赵家邀请的客人。”
蒋母难掩失望:“是吗?那外面怎么都说……”
“妈。”蒋鸿成微笑,“外面的话当不得真。”
汪雅明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总算两老没有再揪着这件事逼问。两个小孩吃完了饭就先溜了出去,蒋寒桥看到随手搭在沙发椅背上的西装,对妹妹说:“这么热的天,叔叔还穿西装!”
小孩子对大人的衣服也很有兴趣。
蒋寒桥过去披上蒋墨成宽大的西装,跟唱戏的一样。蒋星竹也过去抢,一拉一扯,西装口袋里的钱包也掉落在地。
蒋星竹眼疾手快,拿起钱包,兴致勃勃地说:“我要数数里面有多少钱!没有人比我更会数钱了!”
然而打开钱包,小妞妞哇了一声:“这是叔叔的女朋友吗?漂亮哇!”
“什么什么,我要看!”
蒋寒桥立刻凑过去,两个圆圆的脑袋挨在一起,“我见过这个阿姨!”
“你梦里见过哦。”
“我真的见过!爸爸也见过!”
蒋星竹却不相信。哥哥的面子很重要,他没有说谎,他是真的见过嘛!蒋寒桥憋红了脸,拿着钱包,小短腿蹬蹬蹬地冲向饭厅,“爸爸爸爸,叔叔的女朋友我们是不是见过?”
蒋鸿成愣住。
饭厅里顿时针落可闻。
蒋父蒋母目光炯炯地看了过来,腿脚比丈夫更矫健的蒋母起身,从孙子手里拿过小儿子的钱包,她眼睛放光——儿子开窍了!!
这姑娘可真漂亮!!
蒋母突然皱了皱眉头,“不对,这姑娘怎么有点眼熟呢……”
蒋鸿成跟汪雅明对视一眼,完了。场面一度混乱,蒋墨成蹙眉,要拿回自己的钱包,汪雅明正想着怎么糊弄过去,蒋母老了,记性却不错,眼更没花,她猛地抬头看向已经走到面前来的儿子,“等等,这不是长晋沈总的未婚妻吗?”
她跟柏盈只见过一面,印象却很深刻。
柏盈陪着沈晋的外婆去听戏,正好包厢相邻。她还跟老太太聊了几句,瞥见一旁的柏盈,羡慕之余,想起小儿子的个人问题还没有解决,回家后还对着丈夫长吁短叹了许久,他们不爱在这种事上太过啰嗦,可要说不着急那也不可能。
毕竟大儿子在这个年纪时已经结婚,小儿子却连女朋友都没有。
蒋鸿成闭眼。
汪雅明也停下了脚步。
只听到蒋墨成语调没有一丝起伏地说:“不,她跟沈晋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
第73章 073
老房子位于一条窄巷中, 轿车很难进来。沈晋将车停在了外面,跟柏盈两人走在不平的石板路上,夕阳拉长了她的身影, 橘色的光芒照在她的发丝上,让人感觉到很安心,他抬眼,静静地看着。
这一片居民也不少, 到了这个点更热闹。
经过别人家门前时,辣椒跟热油的香气萦绕在空气中,挥之不散,烟火气息很浓。
沈晋原来的家在巷子深处,这一路走来,自然有人认出了他,却也不敢轻易上前来寒暄,他们知道他今非昔比,已经不是当年可以或打趣或谩骂的穷小子。
“到了。”他低声说。
柏盈侧过身子,沈晋走上前来, 从口袋里找出钥匙开了这把锁。这房子已经很破旧了,曾经他也想过要修缮, 外婆阻止了他, 每套房子都有它的命运,既然他们已经不在这里住了, 就让它跟着岁月一起变老也没关系。
院子里的那棵树还在。
沈晋眼中有怀念之色:“我小时候总会问外婆,这是不是果树, 每天都盼着它能结果子, 想着摘下来可以拿出去卖。”
柏盈知道沈晋过了很漫长的苦日子。
他是拼了命才有了今天的成绩。
从记事起就没有父母,跟唯一的外婆相依为命, 祖孙俩过得并不宽裕。他很聪明,学习成绩也很不错,但早早成熟的他不想给外婆太重的负担,于是以很单薄的身躯跌进社会里被反复捶打、磨砺。
他经历过的苦与难,恐怕只有他才清楚,旁人根本无法感同身受。
柏盈探出手,好奇地触碰着树干,同时也安静地听他说话。
“我应该有跟你说过,那时候身上只有几十块的我只想赚十万块。”沈晋笑了声,“十万块对于那时的我,太多了,想都不敢想。可是赚了十万块后又觉得不过如此,最近偶尔想起从前,也会忍不住想如果赚了十万块我就收手,然后在附近买个铺子做点小生意,现在的沈晋又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柏盈偏头瞧他,以笃定的口吻道:“你不会。”
真正有野心的人绝不会就此止步。
沈晋如果没有野心,他怎么可能会成功。如他所说,他的确不是一个能过平凡普通生活的人,他有他的理想与抱负。
他沉默几秒,点了下头:“的确,我不会。这些年,做了不少事,钱越赚越多,房子越换越大,同时也得罪了不少人。别人逼过我,我也逼过别人,恩与仇根本算不清。”
没有身家背景的人混到如今这个地位,手上怎么可能真的干干净净。
柏盈心知肚明,却不太懂他在这个时候跟她说这些的用意。
是忏悔,还是回忆?那她似乎也不是很好的听众。
砰——
“你疯了?”
蒋父拍了下桌子,脸色沉了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她跟沈晋没有关系,跟你难道就有关系?”
蒋墨成从蒋母手里拿过钱包,折好,放回裤袋,面上没有多余的情绪,他早已经不是那个会畏惧父亲责备的少年了,“她跟沈晋已经分手,我喜欢她。”
“墨成,你跟她是怎么认识的?”蒋母皱着眉头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眼看家里即将发生一场无可避免的争执。
蒋鸿成看向妻子,夫妻俩极有默契,汪雅明走过去,左手牵着儿子,右手牵着女儿悄然离开饭厅。两个小家伙已经吓得脸都白了,他们还是头一回见爷爷发这么大的火,都以为是自己胡闹所以爷爷才会发火,眼眶红红的,差点要哭出来。
汪雅明带着孩子们上楼,将他们交给阿姨哄好以后,思虑再三,等她快步下楼来到饭厅,差点撞上要离开的蒋墨成,再看向脸色难看的公公婆婆,便猜到该知道的他们都知道了。
蒋父气得两眼发黑,随手拿起手边的杯盏朝着他重重地砸了过去,正中他的背。
蒋墨成感觉到后背滚烫,眉头都没皱一下,神情依然固执而冷硬。
“你有没有廉耻心?!”蒋父一脸怒意,“你跑到沈晋家里去,带走了他未婚妻你还有理了?”
“我说过了,他们现在没有任何关系。”蒋墨成声音沉沉,“我喜欢她,很喜欢她。”
“墨成——”
蒋鸿成打断了他,转头看向父母,心平气和地说:“爸,妈,如我刚才解释的那样,柏小姐的确跟沈总已经分开了,墨成是做错了,但男未婚女未嫁,非要说这是天大的错,是不是也不太合适?”
“前些天他跟沈晋闹腾,是不是就是为了这桩事?”蒋父冷声,“我只当他们是生意上的冲突矛盾,现在看来,只怕内情也不简单,沈晋不是冲动易怒的人。”他立刻就想起了那段时间的种种,收声,看向大儿子,“茜茜带我们出去度假,也是你们几个商量好的?”
…
“什么声音?”柏盈听到动静探头,寻找声源。
沈晋也侧耳听了会儿,笑着为她解惑:“大概是,老式爆米花机?吃过没,带一把米过去,摊贩放进手摇的机器里摇啊摇,嘭的一声,一把米变成一大袋……”
他停顿,似想不起来那在他童年记忆中非常美味的零食叫什么名字。
柏盈也笑了起来,“我吃过的,我们两个人生活在同一个年代好不好?”
“我总觉得要比你大很多岁。”沈晋目光深远地看向院子里的这棵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没毕业的学生,太过年轻,我常常不知道要跟你聊什么。”
他身边是向然是赵明海,没有如她这般年纪的年轻女生,偶尔去学校探望她,看着那群朝气蓬勃的学生,低头自己看向带着疤与薄茧的手,他想,他是很难把她当成一个女人来对待的。
柏盈微愣,怔怔地看着他。
她不知道他心里是这样想的。在那一年里,他冷静自持,他太过成熟,反而在他镇静注视中的她会小心翼翼,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斟酌之后才敢讲。
直到此刻,沈晋才不得不在心里承认自己的卑劣。
卑劣分开拆解,便是自卑与恶劣。
当兄长,大约不必非得跟妹妹有共同话题,他只需要充当保护者的角色就好,妹妹藏在他的羽翼之下,她一辈子依赖于他。究根到底,在爱情这件事上,他想的不过是偷懒。
…
蒋父年纪越大,脾气便越是火爆。
如果蒋墨成说句软话,可能这事在其他家人的劝说下也不是过不去,但他偏偏不。他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然而如果父母对他动手,他不能躲,更不能还手,只能任由在气头上的蒋父气冲冲地拿着藤条往他身上抽。
“你还把人家姑娘带走了两次!”
如果说之前蒋父还尚且有一丝理智的话,在听大儿子委婉地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他气血攻心,险些翻白眼撅了过去。
就连心疼小儿子的蒋母都难以置信:“所以,你拦着她不让她走,还……”
蒋鸿成见弟弟一声不吭,神情凝重地说:“柏小姐应该也是喜欢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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