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墨成记住了守墓人的模样。他不认什么应该不应该的,该感谢的必然要拿出真金白银来。
他低头,看到柏盈的脚还光着,想也没想,托起她的小腿,这一瞧,他眼眸厉色更深,在奔跑时,她的脚趾受了伤,流的血已经微微凝固,脚底更是不忍看。
“……疼!”
柏盈想躲开,皱着眉头,脸色发白。
“怎么了?”他连忙紧张问道。
她哭过一场,眼眶还是红的,眼泪还挂在脸庞上,“脚崴了,很疼。”
蒋墨成闭了闭眼,眉宇间戾气四散,却还是忍耐下来,扭头看向还在一旁的警员,客气问道:“她脚受了伤,人也受到了惊吓,笔录能不能之后再做?”
警员同情地看着柏盈,“可以,不过最好明天之前来。我们这边随时都可能跟你们联系。”
“好。”蒋墨成留下了自己的号码。
他站起身来,弯腰,“来,搂着我的脖子。”
柏盈也怕自己的脚骨用力会出现别的问题,现在更不是逞强的时候,在他俯身时,她没有半分犹豫抱着他,他的手臂穿过她的腿弯,牢牢地抱她起来,轻声哄道:“累的话靠着我的肩膀睡一会儿。”
“睡不着。”
现在想来好像都是一场惊险而恐怖的梦。别说是现在,她怀疑她今晚一定睡不着,就算短暂入睡,也会被吓醒。她并没有警员夸赞的那样大的胆量,只是习惯了掩饰真实的情绪,包括畏惧。
人一旦显露了畏惧,胆气也会随之消失。
蒋墨成停下了脚步,今天的事情本来可以不用发生的。是他太过自大,以为她拒绝了沈晋的求婚以后就不需要时刻提心吊胆,多可笑,他之前找人跟着她,防的居然只是沈晋,他松懈,不再需要别人给他汇报实时情况,那么手底下的人只会比他更松懈。
他也好,沈晋也好,早已经忘记了当初派人跟着她的初衷,所以才会被人钻了空子。
明明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是不会伤害她的,而会伤害她的人,他们反而松懈、忘记了去防备。
如果不是她冷静机智,如果不是她认出了那个人,那么现在她会经历什么?
即便她被他找到救出来了,恐慌、无助、害怕的情绪只会比现在强烈百倍千倍。
“对不起。”他哑声道。
柏盈不明白他说这三个字的意思,一时茫然,神情怔忡地抬头看向他。她累了,已经没说话的力气,所以没办法问他对不起她什么,她只是沉默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蒋墨成看着她轻颤的睫毛,将她抱得更稳,走出墓园。还有一辆警车没走,偶有路过的车辆大概也在好奇发生了什么事,放缓车速,甚至干脆停下,摇下车窗探头四处张望。
有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不远处。
神情肃穆的沈晋正要推门下车,只听到司机惊呼一声:“是柏小姐,柏小姐没事!”
他心脏一阵说不上来的刺痛,多少年了,他再也没有尝过胆怯的滋味,此刻全都袭来,似一记闷棍砸向他。他猛地抬眼,目光穿过车窗看向外面。
身着衬衫西裤的高大男人稳稳地抱着女人,女人的脚上都没有穿鞋,她放松依偎在他的怀中,白皙的双臂环住他的脖子,是依恋的姿态。
男人目不斜视经过,停在早已经开了车门的车旁,无比珍视的将怀中的女人放在车后座上。
第79章 079
宽敞的后座, 柏盈被蒋墨成搂在怀里,她一开始以为是自己后怕得还在颤抖,没多久发现居然是他在抖。
两人没有说话, 却都体验了什么是劫后重生。司机等红灯时,透过车内后视镜看了眼后座,就连他都出了一身冷汗,谁能想到在锦城这地界还能发生这种事?但转念一想, 前段时间,报纸上也没少报道因股票暴跌闹到要跳楼的新闻,人在穷途末路的时候,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这一天过得太惊险了,还好那些事并没有发生。
大约蒋墨成也被吓得不轻,他并没有选择最近的医院,而是联系了林飞,林飞的外家就是开私立医院的,柏盈被安排在一应设施齐全的VIP病房里,很快就拿到了拍片结果, 她只是崴了一下,骨头并没有错位, 接下来只要休息几天就好了。
蒋墨成很客气地送医生走出病房, 压低声音问道:“刘医生,她真的没事?”
医生看他一眼, 颇有些无奈:“片子你也看到了,骨头没事, 就是肌肉挫伤, 伤得并不重,注意休息, 同时不要进行剧烈运动,今天可以给她适当冷敷,总之,不用担心,问题不大。”
“好。”蒋墨成神情凝重,逐字逐句全都记在心里,刻在脑子里。
见他有让柏盈住院的架势,医生想了想,委婉建议:“这里是陌生的环境,病床也没有家里的床舒服,说起来还是休息好最重要。”
没听说过谁崴了脚还住院的。
不过,他们是私立医院,也不存在抢占病床跟资源这回事,因此医生的态度是“可以,但没必要”。
蒋墨成将这番话也听了进去,但他仍然有些犹豫,只点了下头:“行,我知道了。”
等医生跟护士走远了以后,他折返回来。
柏盈正坐在床上玩手机上的游戏。这是她消除残存恐慌的一种方式,犹如过山车,一路如此惊险,等下来后,脚还是软的,必须得停一停、缓一缓。
她更不愿意让这些杀千刀的、该下地狱的人给她留下任何一点点不好的阴影。
永远都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蒋墨成沉默着走了过去,倾身替她拉了拉盖在腿上的薄毯,“你今天是想留在医院,还是回酒店?”
屏幕里那条很贪心的蛇已经吃撑,挤满了整个屏幕,柏盈心满意足,又刷新了新的记录,果然即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她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
她抬眸看向他,这一看,才注意到他白色衬衫的肩部有些脏了。
有一点点灰色印记,还有些皱。
她想起在他来的时候,她在他颈间闷声哭的情形,估计是她的眉粉蹭上的,还有她的眼泪,很少看他这般狼狈的模样,她噗嗤笑了起来,“你脏死了。”
不止是衬衫,西裤上也都是灰尘。
蒋墨成见她笑了,肩膀一松,即便眉宇间还是一派沉郁,可说出来的话却刻意很轻松:“别嫌弃我,你现在也没多干净。”
柏盈低头一看,果然。
脚上就不说了,还有好几道口子,裙子下摆也皱巴巴的,袖口的扣子都掉了。
“在医院,还是回酒店?”他又问道。
柏盈不假思索地回道:“回去吧,我这伤也没什么。”
说起来,那个卢昌文伤得好像比她更重……不过那也是他活该!想到他,她就一肚子火气,她说这种人该下地狱一点都不为过,当时她看报纸新闻时就觉得这群人很垃圾,真豁得出去为什么不直接绑架富豪本人,反而将手伸到人家妻儿身上?
她跟卢昌文有什么仇什么怨?他怎么不直接对沈晋下手?!
还不是看她好欺负、好拿捏!
这种发疯发狠却只会对以为比自己弱势的群体下手的畜生,活在这个世界上都是污染空气。
十分钟后,柏盈不愿意被蒋墨成这样夸张地抱着下楼,他只好让人找了个轮椅来。
柏盈缓缓抬头看他:“……?”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两害相较取其轻。
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坐了上去,蒋墨成推着她离开病房,乘坐电梯下楼。从住院楼出来,只见晚霞漫天,落日余晖将整片大地都镀上了一层橘色光芒,宛如油画,绚烂而美丽。
她仰头,情不自禁呢喃:“真漂亮啊。”
还能看到这样美丽的夕阳,真好。
他立在她身后,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稀松寻常的天空。从墓园到医院,这一路上,他都没有让自己的脑子休息过,要做的事情太多,想做的事情更多,而目的只有一个,让她尽可能的不受影响,身体上也好,心理上也罢,他不愿意她留下任何的阴影。
他知道她不是脆弱的人,却无法不小心翼翼地、珍视地对待。
柏盈出神地看着被染过的天空,而蒋墨成在看她。
在他的印象中,她很少这样安静沉默,但他竟然有这样的感觉,也许认识这么久,这才是他最接近于她内心的时刻。
*
从医院又回了酒店,柏盈坐在轮椅上,自然也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但酒店大堂人来人往,这注目只持续不到几秒钟便又被别的动静吸引,早上出门到现在回来,中间只是十个小时,但她觉得好像过去了很久。
刷了门卡,蒋墨成抬手推开房门,这还是从海岛回来以后,他第一次进她的房间,也许并没有什么味道,换一个人来可能也嗅不到,可他总觉得有她在身边,他便会被一股甜腻的气息包裹。
如果是绳索,还可以想办法挣脱掉,可偏偏是气味,怎么也散不去。
回了房间后,柏盈也变得忙碌起来,实在受不了身上黏黏糊糊的,在蒋墨成欲言又止的目光中,她果断拿了换洗的衣物进了浴室,顺便砰的关上门,阻绝了某个人想进来的脚步。
“别烦,我是崴了脚,不是断了腿!”她在门里扬声喊道。
蒋墨成倚在门外,听着她跟之前一样不耐烦的语气,他笑了声,清了清嗓子,拉长音调回道:“知道了。”
即便是注定不会长住的酒店房间,似乎她搬进来后也变得温馨。地毯上有她随意放着的哑铃,宽大的书桌上摆着她买来的小盆栽以及堆成小山的书籍资料,更别提散乱在茶几的各类零食。
他凝神看了一会儿,来到落地窗前,拨出号码,让人送来晚餐。
柏盈只要进了浴室,没有一个小时她很难出来。浴室是磨砂门,偶尔一偏头就能看到那黑乎乎的人影,几乎每几分钟他就要过来一次,仿佛她不是在洗澡,而是在进行某种会危及生命的危险活动。
她憋住笑意,手里的洗面奶揉揉搓搓成了柔软而绵密的泡沫。
等她大发慈悲地开了浴室门出来时,餐厅员工已经送来了饭菜,全都是她爱吃的,下午那一遭几乎用光了她所有的体力,此刻闻着鸡汤的鲜香,顿时食指大动。
蒋墨成反而没什么胃口,专心伺候她吃喝,一会儿给她盛汤,他现在去鸡皮的本领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一会儿给她夹菜,一会儿给她递餐巾。
她瞥他一眼,哭过以后,拍拍裤腿继续往前走,这才是她人生的常态,只要命还在,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她对面的这位好像比她更颓丧。
这令她不禁怀疑,究竟遇到这种糟心事的人是她,还是他呢?
他怎么一脸全世界每个人都欠他五百万的表情?
…
饭后,他自觉收拾桌面上的餐余垃圾扔出去,再回到房间来时,居然拿了一盒助眠的热牛奶,柏盈正窝在沙发上兴致勃勃地看着电视剧,四目相视,她瞥见他手中装着牛奶的玻璃瓶,差点被他笑死,“你还有多少花样?”
床头柜子上有光线朦胧的小台灯,他让人买来的。
托着她背的枕头也是他让人送来的,听说里面装了什么药材,治疗多梦盗汗。
“晚上喝牛奶有助于睡眠。”蒋墨成将玻璃瓶递给她,“温度正好。”
柏盈却不接,一脸匪夷所思,“助眠?喝什么牛奶,要喝就喝酒。”
蒋墨成:“……”
他没见过谁在身上带着伤刚从医院回来就要喝酒的。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会跟她对着干,他会温柔地跟她讲道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醒酒需要时间。”
“别啰嗦,我等得起。”
如果不是他带着牛奶进来,她都不会想到喝酒这件事,现在转念想想,躲过这样一劫,难道不应该喝酒来庆祝吗?喝牛奶会不会有助睡眠她不知道,但今天喝过酒微醺之后,她一定能一夜无梦睡到自然醒。
蒋墨成无可奈何,给酒店打了个电话,没过多久,工作人员送来一瓶年份不错的红酒。
醒好酒后,两人坐在沙发前碰杯。
柏盈抿了口酒,轻轻地笑了声,抬眼看向他,眼波流转。
他也想起了在宁市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对酌,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彼此的身份,谁能想到短短几个月里,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今天就少喝点。”
他说,“这酒也一般,我以前在国外的时候买了个酒庄,你要是爱喝的话,我下次让人送点来,口感更醇厚。”
这么多个字,只有两个字钻到了她的耳朵里。
她以崇拜的眼神看向他,尾调微微上扬,声音似乎也浸了酒般慵懒,“酒庄哦?”
蒋墨成许久没有听她捏着嗓子说话,一时有些不习惯,险些呛到。
还好他稳住了,如果他真被呛住,她会立刻变脸。
“送给你。”
蒋墨成注意到了,在他说出这三个字后,她的眼睛一下就亮了,整个人迸发着光彩与勃勃生机。
而他从下午时分接到她的电话开始就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不过很显然,他还是放心太早了。
几分钟过后,她突然轻声笑道:“难怪那时候你说酒店的酒一般条件有限,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你瞒得好好哦,不然我也不会这样惊讶呢!”
第80章 0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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