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黛黛安静下来。
善渊长老说得对,修士对飞升之事知之甚少。
可若是靖华道君真的飞升,那他曾做的那些事,当真就一笔勾销了吗?
天道当真如此有眼无珠?
又过了近半个时辰,那积聚的阴云才渐渐散去,天地复又归于之前的晴朗。
秦黛黛心事重重地回到缥缈峰,还未等落地,便望见正迎面走来的少年。
岑望今日如常穿着橘红缎袍,站在那里,见到她归来,方才松了一口气:“你一直未曾回音,便前来看看。”
秦黛黛顿了下:“嗯,去处理了些事。”
“那现在呢?处理好了吗?”岑望说着,走到她的面前,欲要同前段时日那般,牵她的手。
秦黛黛不自觉地退了半步,避开了他的碰触。
岑望的手僵在半空,眼中有迷茫与慌乱闪过,抬头看向她:“黛黛?”
秦黛黛迎上他的视线,动了动唇,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良久只道:“你的身子如何了?”
像是察觉到她淡淡的关心,岑望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眼中有微光亮起:“已经好很多了。”
秦黛黛迟疑了下,抬手抵向他的眉心。
岑望乖顺地俯身,任由她钻入自己的灵府丹田。
这一次,秦黛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查探得仔细,也终于看到,丹田裂缝的细微末节,添了几道崭新的伤痕。
是他亲手所伤。
秦黛黛喉咙微紧,将手收了回来。
岑望弯唇浅笑:“今夜你可要回……”
“今夜宗门仍有事,我须得留在缥缈峰。”秦黛黛打断他。
岑望眼中的失落显而易见,却又很快振奋起来:“无碍,那我来见你……”
“不用了,”秦黛黛飞快地回绝,说完垂下眼帘,避开他的视线,“我忙起来怕是无暇顾及你,这几日你留在醉玉峰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秦黛黛再未等他的反应,转身走进正堂内。
岑望定定站在原地,正堂就在不远处,可这一瞬,他却突然觉得那短短一段距离,咫尺天涯。
他感受到了她的冷落。
而余下几日,也证实了他的猜测。
以往不论多忙,只要她看见,总会回应他的音信,如今却再也没有了。
每日醉玉峰上,他为她备好点心热茶,与她一同翻看卷宗,可她自那日后再未回到过醉玉峰。
以往即便不在,也总会令医者为他仔细查探丹田,而今除却每日的医者,她不会再过问他的身体……
甚至,接连数日,他连她的声音都未曾听见过。
偶尔他会前去缥缈峰,远远地看着她与那名姓罗的修士一同布阵,与宗门弟子说笑,仿佛一切如常,有他无他都一样。
天象异动,岑靖将要有动作了。
他曾想过,要遵从那个他该叫一声娘亲的女子托师尊留给他的那句话:向前看,不要回头。
他也想过,若秦黛黛能对他重燃起那么一丝一毫的爱意,他想要与她相守。
可这个期盼,好像越发渺茫了……
*
秦黛黛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岑望,幸而布阵一事占据了她大多时间,让她也无暇去理此事,能偷得几日闲适。
这日,秦黛黛将太墟宗门最后一处布上符阵,正值午后。
返回缥缈峰的途中,再次收到岑望传来的音信,只问她今日可有闲暇。
秦黛黛没有回应,却在落脚时,偶然听到一名年长的修士提及辛夷女君的名号,而后叹息一声:“又是女君的忌日。”
此刻,秦黛黛恍恍惚惚地记起当初寻找莲池之水时,进入岑望识海的画面。
女君的忌日,也是岑望的诞辰。
诞辰啊……
秦黛黛站在缥缈峰的峰顶,俯视着层峦叠嶂的群峰,从夕阳西下,看到夜幕降临。
天色渐暗,头顶星光点点,仿佛伸手可摘。
秦黛黛不知自己站了多久,直到身后有灵力涌动,她只当善渊长老令罗师兄前来寻自己,习惯地牵起唇角:“罗师兄……”
话在看清身后人时顿了住。
岑望穿着件白色缎袍站在那里,少年的马尾被风吹得张扬又肆意,除却苍白的脸色,他已如常人。
秦黛黛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只挤出一句:“你的身子,如何了?”
“已经好了,”岑望一步步朝她走来,“早该好了。”
秦黛黛怔了怔,瞬间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喉咙如同被什么堵住,再说不出话来。
少年站定在她的面前,被风吹拂的袍服与她的裙裳彼此勾缠碰触:“你知道了,对吗?”
早在那日她对他冷淡时,他就该想到,她早已知晓了真相。
他只是不敢那般想。
秦黛黛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为何?”
岑望恍了恍神:“大概因为,我第一次无比痛恨自己恢复得太快吧。”
“我以为只要我的伤一直不好,就能一直陪在你身边。”
秦黛黛嗓音一紧。
岑望却自嘲地笑笑:“可我从没想过,建立在谎言上的陪伴,只会让我将你推得更远。”
“你大可不必以伤害自己的方式留下,我说过,你是太墟宗的恩人,若你想留下……”
“可我并不喜欢太墟宗,不想留在太墟宗,”岑望轻轻打断了她,“我连修界都不曾喜欢。”
“我想留的,只是你的身边而已。”
秦黛黛只觉自己的识海仿佛停滞下来,大脑一片空白。
山风乍起,吹得二人的发丝也纷纷拂动起来。
岑望看着二人偶尔轻触的发丝,恍惚中产生一种“结发”的错觉。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段时日,你对我有没有恢复以往的在意?”
说完,又飞快补充:“一丝一毫的那种也算。”
秦黛黛怔愣抬眸,一眼望进少年深邃又期盼的瞳仁中,她心中一乱,又下意识地避开。
可岑望仍在固执地等着她的答案。
秦黛黛的手不觉轻轻攥起,掌心似乎也生了一层汗意。
这一瞬,她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只是,她最终没有说话。
岑望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少倾却又极快地恢复如常。
少年的眉梢轻扬,带着病态的面颊仿佛重新恢复了往日的鲜亮。
“黛黛,”他笑着唤她,微微俯身,凑近到她的面前,如同前段时日她对他的冷淡从未发生过,“今日我的诞辰,我应你一个愿望可好?”
秦黛黛看着他唇角熟悉的笑:“我没有什么愿望。”
“人都有愿望的,”岑望执着道,“不论什么,我都会应下你。”
秦黛黛避开少年太过晶亮的眸子,转眸望向远处的夜空,随口道:“想护住太墟宗,想为娘亲与宗门弟子报仇,想三界再无事端。”
岑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仍旧应:“好。”
秦黛黛因他想也未想的回应而笑了一声:“这些都太过遥不可及。”
岑望却没有笑,只是看着她,突然唤道:“黛黛。”
秦黛黛下意识地朝他看去。
岑望上前,在她未曾反应过来时,唇轻轻吻在她的眉心,一道金赤色的星辰状法诀印在她的眉心。
秦黛黛的眼中起初有迷茫闪过,最终重新恢复清明,唯有抬眸看向他的眼神中,再不见先前的冷静,唯余可见的温柔。
岑望呢喃:“爱我吧,就此刻。”
第106章 三字
这一夜, 秦黛黛不知自己何时睡去的,只朦胧中觉得自己被人轻轻抱起,放在柔软的床榻上, 而后,她做了一场梦。
梦里的自己漂浮于一片至纯至净的灵气中,通身说不出的舒适。
再睁开眼,秦黛黛看见头顶熟悉的帷幔随窗外山风拂动, 正是她的寝房。
她揉了揉太阳穴,只觉自己似是忽略了什么,继而猛地想起昨夜在缥缈峰,岑望似将一道心决种入自己体内,可她遍察己身,均察觉不出任何异常。
唯有心口处,在想起岑望时,轻轻地跳动了下,带出一股说不出的欢愉。
半掩的窗子被风吹开,一眼便映出窗外一株古老的桃木, 木枝上桃花盛放,花瓣缤纷落下。
穿着落霞缎裳的少年静静地站在那里, 玉白的发冠与垂缨随高束的马尾飘动着, 张扬烂漫。
秦黛黛不觉看呆了,胸口莫名急剧地跳动起来, 带着几分迫切地小跑到门口,打开房门。
岑望闻声朝她看了过来, 短暂的怔然后, 倏尔眉梢微微扬起,勾唇道:“黛黛。”
秦黛黛呼吸一滞, 仿佛听见心跳牵动耳膜鼓动的声响,一下,一下,越来越快……
少年浅笑:“山下的万花都开了,”他对她伸出手,“过来?”
秦黛黛怔怔站在原处,没有动。
少年失落地垂下眼帘,很快又重整旗鼓,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秦黛黛不觉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少年修长的手指微微错开,将简单的交握变为十指紧扣,牵着她一步步走到他方才站立的位子。
“那儿。”少年骈指一点。
秦黛黛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往日只随风摇曳的桃李杏木,于今日齐齐盛放,乱花迷人眼,整座醉玉峰如同仙境。
一片花瓣飞来,在不知不觉间落在少年的发间。
秦黛黛微微用力,挣开了岑望的手。
岑望几乎下意识地攥紧了她,眼神有片刻的惶然,脸色微白。
秦黛黛不解地抬头望进他的目光,思索片刻,面对着他抬起另一只手,为他将发间的花瓣拂落。
岑望僵滞地盯着那片徐徐飘落的花瓣,久不作声。
“怎么了?”秦黛黛不解,眉眼有些困惑。
她也不知怎么,记忆中的自己对岑望有些冷漠,可她今日见到他,却只觉满心欢喜,如何都看不够。
岑望回过神来,轻轻摇头:“没事,只是……”他沉吟了会儿,扯唇道,“羞了。”
秦黛黛一愣,继而脸颊微热,低低地清咳一声。
岑望却笑了起来。
远处的山峰上,宗门弟子已逐渐起来上早课,剑修的峰顶,不少修士手中灵剑冲天,身姿于空中游动。
秦黛黛不觉朝那边看去。
“记得还是阿望时,答应你的事吗?”岑望倏地开口。
秦黛黛不解。
岑望歪头看她:“你当时也如今日这般,看神玄宫的那群剑修们出了神,我便说,往后我舞给你看。”
秦黛黛记起来了。
岑望抬手,白玉笛顷刻化作偷闲剑,金光飒沓。
他御风而起,袍服如霞,在一片落英中起舞,剑光凌厉却又宛若游龙,不似少年以往利落的杀招,反多了观赏性。
美极飒极。
尤其最后一式,当偷闲剑发出一声恍如凤鸣的吟唱,一尾凤羽仿佛也盛放在少年的肩后。
瑰艳昳丽。
秦黛黛不觉看呆,直到岑望收起偷闲剑,她仍处于怔怔之中。
岑望飞身落在她面前,迎上她惊艳而专注的目光,凝滞几息,唇动了动,竟有些想问她想的是他,还是曾经的阿望。
可话到嘴边,他吞了回去。
只今日,他不想再去在意这些。
“好看吗?”岑望邀功一般走向她,俯身凑到她眼前,高束的马尾沿着左肩微微垂落。
秦黛黛被突如其来的拉近惊到,脸颊与耳垂泛红,胡乱地点点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岑望满足地笑了起来,复又牵起她的手:“我已同善渊长老说了,今日宗内无大事,我们去山下看看可好?”
秦黛黛低头看着他与自己十指紧扣的手,唇角漾起柔和羞赧的笑,再次点头:“好。”
岑望望着她的笑,晃了晃神,很快反应过来,复又重复了一遍:“好。”
他们去了太墟宗下一处名为丰镇的城镇,此地并不大,却因毗邻太墟宗而人丁兴旺。
今日丰镇正值祈福日,即镇上德高望重的老者,手执柳枝,沾了清潭水,依次朝人们身上挥洒,寓意将最美的福祉献与众人。
秦黛黛与岑望二人收敛了灵力,换了寻常的衣裳,也排在长长的队伍中。
边排队,秦黛黛边看着一袭桃红袍服的岑望,笑吟吟道:“鲜少见你穿这般颜色的衣裳。”
岑望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好看吗?”
他的语气很认真,大有她觉得不好看,他便换了去意思。
秦黛黛忙摇摇头:“你这样一张脸,穿什么不好看?”
世人夸赞万千,岑望从没觉得有人的随口一夸令自己这般欢愉,颇有些得意地扬了扬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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