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黛黛茫然地看向岑望。
少年将瓶中鲜红的丹药倒出,声音如不久前的晚霞一般柔和:“阿姊,此丹名为玉清丹,是左长老亲手所炼,能阻断一切符咒毒蛊三日。”
“阿姊服下此药,我方能毫无负担地上山。”
秦黛黛怔怔看着那粒丸药,她知道阿望是怕有通感咒作祟,她会如他一般痛苦。
她只是未曾想到,他竟为她思虑得这般周全。
迎上少年期盼的目光,她伸手接过丹药,勉强弯了弯唇:“阿望,我不会因你这般好,就与你同甘共苦的。”
少年一向冷淡的神情扬起一抹笑,甚至低笑出声,他看着她将丹药服下,停留片刻,化指为刀在掌心划开一道伤口,暗红的血顷刻涌了出来。
“你做什……”秦黛黛话未说完,下刻却察觉到什么,看向自己的掌心。
她并未感觉到痛,甚至没有任何知觉。
玉清丹当真有用。
“如此,我便放心了。”少年眉眼渐松,轻声呢喃。
秦黛黛只觉自己的心皱皱巴巴地泛起阵阵酸涩,喉咙也如同被什么堵住一般说不出话,只抓过少年的手掌,小心地取出灵药敷上。
直到黑压压的阴云一声霹雳乍响,她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好了,快些去吧,我在客栈等你。”
“好。”少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唤来灵剑,消失于阴沉的天地之间。
秦黛黛仍安静地站在客栈门口,看着少年离去的方向兀自出神。
不知多久,沉沉天地间倏地出现一道橘红身影,少年如一束光般飞快出现在她面前。
“怎么又回……”秦黛黛话未说完,少年已经上前用力抱住了她,头埋入她的发间,“待我回来,我有话要同你说。”
少年沉默片刻,哑声唤:“……黛黛。”
这一次,少年真的离开了。
秦黛黛回到客栈,走进客房,推开窗子朝望霞林处眺望。
楼下店小二嘀咕着:“这鬼天气,也没听闻哪位大能修士要渡劫啊!”
秦黛黛笑了笑,不知若他知道渡劫之人昨日还与他打过照面会如何。
只是下瞬,她唇角的笑在看见望霞林上空积聚的阴云时逐渐消散。
她想起了前日做的那个梦。
而眼前的景象,竟与梦境中极为相像。
狂风吹着山顶的树木朝着一处倾斜,滚滚黑云之中,刺眼的闪电穿梭如游龙。
一道极粗的雷电劈下后,远处的小山头竟也被削掉了一块,周遭的灵力震颤着,竟有着天塌地陷的磅礴之势。
秦黛黛的呼吸一滞,手不觉抓住腰间的香包,里面的通讯符似乎也在隐隐颤动。
当初在六合镇时,她曾做过的一场关于岑望的梦,后来梦境应验成真;
离开六合镇时,她又梦见了左长老与岑望的画面……
那么前夜那场梦,会不会……也会发生?
那日的惶恐再次涌入心头,秦黛黛蓦地起身,手紧攥着,良久唤道:“飞白。”
不多时,一道白光划过夜幕,径自朝远处飞去。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秦黛黛落在望霞林中的半山腰,眼前是无形的法阵包住了半座山。
恍惚中,秦黛黛想起自己第一次来到此处时的情形。
那时,她只想将引雷符附入岑望体内,从未想过有一日,她还会回到此处,担忧着阵内人的安危。
如上次一般,秦黛黛静静地在阵法外留了下来。
雷鸣与狂风在阵法内大作,一束束如粗壮古木般的雷电正从天空劈下,携着摧枯拉朽之势,砸在法阵的正中央。
时辰久了,周遭的灵气仿佛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法阵内的一切物件,枯枝落叶,露珠清泉,竟都悬浮了起来。
秦黛黛看着眼前这一幕,竭力让自己平静,她逼着自己打坐入定,吐纳修炼。
可当纳入的灵气在体内灵脉游走而过,却又纷纷消散于天地之间时,她终究还是放弃了。
明明已经辟谷,不知为何仍想如上次一般吃些食物。
秦黛黛将手探入芥子袋,却在触到那一包包放置齐整的点心时顿住。
秦黛黛垂眸,少年不知何时将那些她一贯爱吃的糕点一份份地备好,一一放在芥子袋中。
她取出一枚梨花酥,往日香甜可口的糕点,不知为何今日吃起来带着几分苦涩。
阵法内的雷电仍在持续着,日夜更替,一日又一日。
直至第三日傍晚,那如同要毁天灭地的雷劫终于有作罢的征兆,密密麻麻的雷电逐渐变得稀疏细小。
秦黛黛极目远眺,只看见阵法中央,瘦削的少年静静漂浮在半空,双眸紧闭着,如梦中那般。
他的身姿孤零零地浮荡于天地之间,发带已然断裂,墨发凌乱地垂落,衬的那张面颊愈发稠丽。
而少年身上那件今日才换上的、可抵洞虚攻击的橘红缎袍,早已一片焦黑,道道血痕染湿了衣袍,整个人如刚从血潭中捞出。
阵法“轰隆隆”响了几声,逐渐消失。
秦黛黛匆忙召唤飞白剑,飞身而起,便要上前。
却在此刻,逐渐散去的阴云之间,乍然积聚着一道如雷公柱一般粗的雷电,张牙舞爪地劈向少年的胸口。
秦黛黛张大双眸,看着这与梦中极为相似的场景,直到雷电过后,才从喉咙中挤出一声极轻的:“不要……”
少年面颊已无血色,如落叶一般,从半空中落下。
秦黛黛飞身上前,看着安静躺在地上的少年,动了动唇:“阿望?”
少年没有应她。
秦黛黛手指轻颤了下,良久指尖汇聚着灵力探向他的心口。
没等她的手碰到他,少年猛地睁开双眸,苍白的脸上,眼眸如含血色一般赤红,原本岑寂的周身刹那间弥漫着比以往更精纯、更庞大的灵力。
秦黛黛眼眸流出几分惊喜:“阿望……”
却在下瞬,少年身上骤然迸发出强大的大能威压。
秦黛黛只觉自己的身体被威压触及到后,便不受控地朝后飞去,她竭力维持身形,直到后背撞到一棵大树,一阵沉闷闷的痛意传来,才终于停下。
秦黛黛闷咳一声,看向已经踏空飞起的少年。
他也在看着她,眼中是陌生又熟悉的漠然。
片刻后,少年如风,眨眼间已飞至她眼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中片刻的迷茫过后,唇角扬起一抹笑:
“引雷符,秦大小姐好本事。”
第51章 难过
秦黛黛抬眸看着踏风而立的少年, 连胸口隐隐的闷痛都已忘却,满目怔然。
秦大小姐,引雷符……
这些陌生又熟悉的字眼, 自少年的口中吐出。
分明还是昳丽又俊俏的模样,可骄矜且不耐的神色,掩藏在玩味笑意下漠然的眼神,均揭示了另一个可笑的可能……
秦黛黛极力排斥着那个可能, 又一次轻声唤道:“阿望?”
岑望的眉头轻蹙了下,只觉自己的识海因这极轻的称呼动荡了下,过往的记忆不断浮现又徐徐消失,头脑涌起一阵尖锐的痛意。
恍惚里,他看见之前渡劫时的画面,与今次截然不同。
似乎……那已是半年前的事了。
岑望烦躁地啧了一声,将那些杂念强行压下去,扬了扬眉梢:“秦大小姐莫不是以为这样,我便不会再追究引雷符一事吧?”
秦黛黛凝滞住,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 喉咙却如被堵住一般,一股涩意涌上喉咙, 她不由闷咳出声。
岑望笑意微顿。
却在此时, 天空一声嘹亮的吟鸣声响起,在山林之间盘旋着。
通身雪白的灵兽在空中飞驰而来, 额间红色鹿角印记泛着金光,火红的兽尾如同火焰, 在身后划出数道霞彩。
盘旋数圈后, 灵兽察觉到什么,俯冲而来, 却在飞到岑望的身侧时,化作眉眼清秀的少年,满脸肉眼可见的惊喜:“少君,真的是您?您回来了?”
岑望收回落在地上女子的目光,看向来人,右手习惯地抚向腰间,却在抓空时愣了愣,眉头紧蹙道:“偷闲。”
刹那间,秦黛黛只觉自己的芥子袋中,那柄白玉笛轻轻颤抖起来,却久久没有飞出。
岑望不耐地伸出手,又唤一次:“偷闲。”
这一次,白玉笛再未迟疑,化作一团白光自芥子袋中飞出,并未立即飞向岑望,绕着秦黛黛飞旋一遭后,方才落入岑望的手中。
秦黛黛垂眸,看向芥子袋微开的口子,目光恍惚了下。
“你如今倒是学会胳膊肘往外拐了,”岑望轻嗤一声,把玩地转了转白玉笛,而后握着笛身敲了下来人的额头,“不是本少君又是谁?”
临溪“哎哟”一声,眉眼却愈发欣喜:“少君,真的是您!左长老已在等着您了,说是有话同您说!”
岑望唔了一声算作应下,正欲离去,脚步却莫名顿住。
“少君?”临溪不解,转眸朝下方看去,待看见不远处面色苍白的女子时顿住,好一会儿轻声问,“少君,可要捎带上秦小姐?”
岑望睨他一眼:“你痴了还是我痴了?”
话虽如此,身形仍御风立于原处。
临溪为难地看向秦黛黛。
秦黛黛逐渐回过神来,咽下喉咙中翻涌的涩意,弯了弯唇:“多谢,不用了。”
临溪又看向岑望,后者微滞片刻,蹙了蹙眉,良久轻嗤一声,刹那间朝远处的神玄宫主峰飞去。
秦黛黛仍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直到那二人的身影再消失不见,她方才平静地垂下眼帘,将芥子袋的口子轻轻束紧。
许是被大能威压震慑,她丹田内的灵力有些混乱,正在冲撞着丹田壁,传来阵阵闷痛。
秦黛黛席地而坐,吐纳天地灵气,用了一个时辰,终于将混乱的灵力平复下来。
她安安静静地朝山下走,未曾御剑,只一步一步地走着,走到山下时才发觉自己的衣袖不知何时被割破了几个口子,人也狼狈了不少。
秦黛黛盯着那几个口子看了一会儿,转而走进不远处的灵光宝阁。
掌柜的热情地迎上前来,却在看见她时微愣,继而上前询问所需何物。
秦黛黛挑了一件藕荷色的云纹裙,付了灵石后便朝外走,许是她的脸色不算好看,掌柜的直到她要走时才好奇地问了句:“姑娘,你那位阿弟呢?”
秦黛黛呆了呆,继而笑应:“他走了。”
掌柜的不明所以,却也没有再追问。
秦黛黛走出灵光宝阁,外面的天色似乎更阴沉了,黑云压城,凉风骤起,分明已是春末,却如萧瑟凉秋。
通讯符上灵光闪烁,秦黛黛的眸子动了下,片刻后挥手拂过。
姜宁的声音传来,带着几丝明显的兴奋:“青青,你何时归来?神玄宫出大事了!”
秦黛黛听着少女清脆的声音,半晌终于反应过来,轻声应:“我这便回去。”
回到神玄宫时,方才过去半个时辰。
主峰的方向隐隐有磅礴灵力涌动的气息,各峰数道光影纷纷朝主峰处飞驰而去,煞是壮观。
飞白剑落在九真峰后山,秦黛黛跃下剑身便听见姜宁的声音:“青青,你这几日去了何处?莫不是又要去历练?”
“你可知宗内发生何事?”姜宁的声音变得神秘起来,“眼下整个神玄宫都在传,失踪半年之久的玉麟少君回来了。”
秦黛黛脚步一顿,很快恢复如常。
姜宁未曾察觉到异样,继续道:“听闻各峰峰主皆前往主峰大殿,便是靖华道君都现身了……”
难怪主峰灵力涌动呢。
秦黛黛静静地想,原来,是迎接玉麟少君归来啊。
“对了,青青,”姜宁想起什么,朝她身后看去,“你阿弟呢?你不是说同你阿弟一起下山的,他没和你一起回来?”
秦黛黛沉默须臾,如同回应掌柜的一般回道:“他走了。”
姜宁错愕:“‘走了’是何意?他回千乘峰了?”
秦黛黛似乎也在认真地思索,而后道:“走了就是走了。”
姜宁愣住,此刻方才察觉到眼前女子恍惚的神色和泛白的面颊:“青青,你没事吧?”
秦黛黛睫毛微颤,半晌笑了笑,摇头道:“无事。”
“宁宁,我有些不适,先回去休息了。”
说完,她转身返回自己的庭院中。
庭院四周的结界闪烁后又归于寂静,一切喧嚣异动皆被隔绝在外。
小小的院落一片空寂。
秦黛黛走进卧房,拿出明珠与火符,将昏暗的房间映照得如同白日。
忙完这一切,她直起身,却在此时,心口骤然翻涌起一股夹杂着酸涩的痛意,持续了约莫几息后才消退,额间的通感咒也在隐隐发烫。
三日已过,玉清丹已不能阻隔痛意。
秦黛黛僵立在桌前,此刻后知后觉地想起,方才在望霞林中,她忘记让岑望解开通感咒了。
突然想到什么,秦黛黛走到桌前,打开芥子袋,自最深处翻找到一张折叠整齐的蜡黄纸页。
这是当初在六合镇时,她随手拟的一纸契约。
她将纸页展开,看着上方的几行小字,其意不外乎,待岑望恢复后,须得为她解开通感咒,且不得追究此段时日发生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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