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黛黛的呼吸不觉僵滞,识海飞快翻涌,最终现出一个清晰的荒谬念头。
好一会儿她哑声问:“当年太墟宗遇袭,和今日那人来缥缈峰……”
“这三界秦姓的天赋之人,不过你父亲一个,”善渊长老皱紧眉头,“当年事内情如何已不得而知,可今日,那人确是冲你父亲而来,想来是这些年未曾寻到宝物,索性便斩尽杀绝,幸而我门中弟子发现异样提前报备,也幸而玉麟少君舍命相救,否则今日……”
善渊长老说着,摇头轻叹一声。
秦黛黛的指尖一颤,手不觉抚向自己的芥子袋。
这世上,她只见过两人的灵力是如火如血一般的赤红色。
一个是岑望,金色灵力被先魔之力染成赤色。
一个是在岑望的识海中,那个将先魔打入岑望体内的人。
岑望的父亲。
靖华道君。
而辛夷女君,正是岑母的名讳。
当初嗜情妖一事,在离开梦境时,她曾见过辛夷女君一面,那时女君与靖华道君看起来仍十分恩爱。
可不过转瞬,女君的神情悲悯又哀伤,她给了她一根凤羽,最初凤羽仍有华彩,可后来看来就像一根普通羽毛,她也便未曾在意。
如今想想,岑望的敕血咒所化,也是一只浴火的凤鸟,是否意味着,那凤羽并非寻常凤羽?
秦黛黛只觉自己的思绪一片纷杂,险些难以克制翻涌的灵力时,寝房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闻人宗主与乐游道人脸色苍白地走了出来,闻人宗主神情复杂:“玉麟少君早已升大乘境。”
几位长老皆是一怔,不知玉麟少君为何隐藏真实境界,继而心底又升起一阵骇然,若大乘境修者都被伤成这般模样,那日袭击太墟宗之人,修为会有多深厚?怕是将要飞升也不一定。
闻人宗主继续道:“我与乐游已将他的灵脉寸寸接好,只是他体内的那颗金丹仍黯淡无光,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秦黛黛呆了呆,透过闻人宗主朝她身后看去,只能望见少年长发凌乱的躺在床榻上,侧颜煞白,全无血色。
不知为何,秦黛黛想起二人在麓眠城的最后一晚,他问她可还喜欢焰火,还问他准备的那场焰火,与闻人的那场谁更好看。
她说了闻人那次。
那时她未曾转身,不知他是什么表情。
想来应当不是高兴的。
许是耗费灵力太多,闻人宗主与乐游长老皆回去调息了。
秦黛黛想了想,缓步走进自己的寝房。
熟悉的寝房,如今却沾染了陌生的血腥味,她皱了皱眉,抬了抬手指,阑窗微开,一股清风吹了进来。
秦黛黛走到床前,看了好一会儿,抬手探向他的眉间。
这一次不像寻莲池水的那次,那次他体内仍残留着些许灵力,这次却全身岑寂。无半丝波动。
当真如闻人宗主说的那般,只能看他的造化。
“傻子。”秦黛黛呢喃。
阿望不是傻子,他才是。
“黛黛,先回去歇着,我与几名长老再试试能不能渡玉麟少君些灵力。”莲心长老走上前,温声道。
一旁的石屹长老亦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往日他对她颇有偏见,从未想过那日她会冲上前来想要替他们挡下那致命一击。
“少宗主还是快些回吧,若是身子垮了,太墟宗何人能理?”
秦黛黛垂下眼帘,这一次未曾回绝。
她回去后,在镜中休息了两个时辰,察觉到体内灵力渐渐恢复便从中出来,又去了寝房。
长老们见到她,摇头叹了口气,再未多说什么。
余下几日,秦黛黛与几名长老轮流来察看他的灵脉丹田,只是他始终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
这日,秦黛黛忙完宗门事务,前去探望岑望,如往日一般,为他施了清尘诀后,拿起温水,以灵力化作涓涓细流,滋润了下他干涸的唇,又送入他的口中。
忙完这一切,她便安静地坐在床榻旁,手中仍翻看着这几日宗门修缮的卷宗。
未曾想还没翻阅几卷,便听见门外修卫报:“少宗主,幽月宗的闻人真君来了。”
秦黛黛一愣,继而反应过来,未曾多想,站起身便朝外走。
床榻旁的那只苍白修长的手似乎轻轻地动了下,秦黛黛脚步一顿,转过身去,只看见岑望如常的面颊,灵力如一潭死水,没有半点生机。
她复又回过头,自嘲自己想多了。
闻人敛正在外间站着,仍旧一袭白裳,被门外的山风一吹,恍若一缕烟雾。
这是自那日定亲宴被毁后,二人第一次见面,秦黛黛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反倒是闻人敛率先打破沉默,唇角温柔地弯起一抹笑:“前段时日外出办事,昨日方归,未曾想……”
秦黛黛扯了扯唇角,轻轻摇头:“无碍。”
又是一阵静默。
秦黛黛垂眸轻声道:“可要去看看他?”
闻人敛微微颔首。
秦黛黛在前方引路,走到近床榻旁便停下了脚步。
闻人敛走到床前,看了许久,这段时日,因成亲那日之事,他逼迫自己忙碌起来,对岑望心中说不怨不恨是骗人的,可看着他眼下这般,听闻是为护黛黛而伤,却又觉得心底失落,只觉那一丝希望似乎也消失不见了。
良久他轻叹一声:“没想到竟发生此事,以岑兄的修为,竟受了如此重的伤。”
秦黛黛看了眼岑望,没有说话。
闻人敛看向她,声音低了下来:“瘦了。”
秦黛黛一怔。
“也很好看。”闻人敛笑,“途径麓眠城,察觉到了你的气息,便落地察看,自然知晓了你做的那些事。”
“不过是我分内事而已。”
闻人敛摇摇头:“你接下去打算如何?”
秦黛黛认真道:“岑望是我的恩人,也是太墟宗的恩人,等他醒来再说吧。”
闻人敛迟疑片刻:“神玄宫灵力更为充沛,何不将他送回……”
秦黛黛动了动唇,却不知该如何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口。
说什么?说打伤岑望之人,极可能就是受万人尊崇的神玄宫宫主靖华道君?
幸而闻人敛没有多问,只走到他面前:“黛黛……有事随时唤我。”
秦黛黛轻轻点头。
闻人敛看她几息,方才转身离去。
“闻人。”秦黛黛突然唤住了他。
闻人敛疑惑地回眸。
秦黛黛抿紧了唇:“不论你信或不信,我都希望你是开心的。”
闻人敛一愣,良久弯唇:“我信。”
秦黛黛站在窗前,看着那道白影踏风飞于半空,直至消失不见,她仍未收回目光,只是有些放空地看着阴沉沉的天象,这些时日疲惫繁杂的心绪,得到短暂的放松。
“就这么舍不得他吗?”嘶哑虚弱的声音在身后吃力地响起。
第98章 那时
秦黛黛听见身后的声音, 只觉自己的识海震颤了下,有一瞬觉得只是自己的错觉。
好一会儿,她方才迟迟转过身去。
床榻上, 岑望躺在那里,脸色仍苍白如鬼,俊俏的面庞前所未有的虚弱,那双眸子正定定望着自己。
秦黛黛喉咙一紧, 胸口翻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良久弯起唇:“你醒了?”
岑望似是想要点头,却又不能动作,只轻眨了下眼。
秦黛黛迎着他的视线走上前,站定在床榻旁,指尖触到他的眉心,幽蓝灵力化作一缕丝线在他的灵脉中穿行,畅通无阻。
直到抵达丹田,看见那枚先天金丹隐隐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她心中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岑望的手指动了动, 秦黛黛疑惑地看过去,正欲以灵力探向他的腕间, 手却被那只苍白的手攥住了。
许是初初苏醒, 他的力道并不大,轻易便能挣开。
秦黛黛下意识地想要撤离, 转念想到什么,生生忍住了。
察觉到她未曾逃避的动作, 岑望吃力地扯了下唇角:“你的眼睛红了。”
秦黛黛微怔, 伸出另一只手蹭了蹭眼睛,没感觉到异状。
岑望却再未多说什么, 只是过了许久,他哑声呢喃:“还好,不是梦。”
秦黛黛不解。
岑望却沉默下来。
昏迷的那些时日,他好像沉浸到了一场梦中。
在梦里,他回到了秦黛黛及笄之前,云岫殿的人正为他备着前去太墟宗下聘的宝物,一样又一样,琳琅满目,皆是天材地宝、珍贵法器。
这一次,他未曾于大庭广众下悔婚,而是当着众人的面,任由临溪念了婚书。
在梦里,还有一场喜宴,他与秦黛黛的喜宴。
那一日,宗门分外繁华,漫山张灯结彩。
可当喜宴开始时,闻人敛出现了,他唤“黛黛”,他说她瘦了,说她仍旧是好看的。
闻人敛说了许多许多,秦黛黛也听了许多许多,格外认真。
就在他忍不住想要牵她的手时,她避开了他:“我不会嫁与你这般自负傲慢之人。”
她的声音分外平静,随后抛下了他,与闻人敛一同离去……
秦黛黛看着岑望近乎庆幸的神情,不知他所说何意,亦不知该作何回应,最终只道:“自然不是梦。”
岑望看向她:“刚刚,闻人敛来过了,对吗?”
秦黛黛点了点头。
岑望沉静片刻:“他说你好看?”
秦黛黛仍要点头,却又想到什么,看向他,独家文都在Q裙吧衣司爸一刘酒留伞,全年无休更新轻描淡写地将自己的手抽出,盖好被衾:“我去知会长老们一声,这几日他们一直为你渡灵力。”
岑望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怔愣片刻,最终轻轻颔首。
几位长老得了消息,很快出现在醉玉峰。
乐游长老为岑望仔仔细细地诊断一番,眉梢渐渐添了丝喜悦:“玉麟少君如今既已清醒,体内灵力也在逐渐恢复,只是因灵脉仍虚弱,丹田亦仍有裂缝,只怕须得休养一段时日。”
岑望:“敢问道人,要休养多久?”
乐游道人沉吟几息:“少则三月,多则半年。”
此话一出,秦黛黛心中升起些许惭愧。
其余几名长老皆面有愧色:“此番多谢玉麟少君出手相助。”
唯有岑望的神情不见半分难过,垂下的眼帘中,遮住了一丝一闪而过的亮光。
因岑望的苏醒,秦黛黛悬在心中的那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整个人松了一口气。
这晚回到房中,明明元婴境的灵体并不困倦,可当躺在床榻上,方才阖眼,莫名的困意便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
这一觉,秦黛黛足足睡了一整日,从房中出去,听修卫解释,方才知晓是善渊长老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自己。
秦黛黛心中感激,想着一会儿对善渊长老道谢,顺路走向寝房。
岑望仍双眼紧闭躺在那里,有一瞬,秦黛黛以为他其实从未清醒,直到修卫在一旁小声道:“玉麟少君身子有损,一日里总会昏睡上几个时辰。”
秦黛黛放下心来,吩咐修卫好生照看此处后,便径自去了缥缈峰。
先前因照看岑望,积压了不少事务,宗门修缮、受伤弟子的伤势、与其他宗门商讨此次被袭一事,诸多事务还待她忙碌。
*
岑望知晓,先前自己有些得寸进尺了。
先是牵了她的手,又是问了那些逾越身份的问题,她离去也是应当的。
他本想着,待她回来,便好生对她道歉。
可未曾想到,一日,两日……一连四日,长老们来过,其下弟子们也来过不少,唯有秦黛黛,就像是忘记自己这个人一般,身影再未出现在这间房中。
修卫只说,她在忙着处理宗门事务,还说若是有事,不妨以通讯符和她联络。
可岑望紧攥着通讯符,不知为何,只觉自己若发了只会惹人厌烦。
也是在这几日,他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所处,正是醉玉峰灵力最为精纯处,也是秦黛黛的房间——她曾待过十余年的地方。
岑望翻了她曾看过的典籍,却发觉多半竟是剑修书籍及一些剑诀要义,有几本被藏在最上方的,是他也曾翻阅过的古籍。
屏风后端正地放着一尊筝,筝身是剔透的玉青色,琴弦是以千年蚕丝绵化而成,轻轻一拂,便有金色光芒幽幽闪烁。
而筝身一侧,则是一行小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岑望正欲收回视线,下刻却觉察到什么,垂眸望去。
在那行诗词后,还有一字,许是她早已忘了此事,那一抹灵力始终未曾抹除,却也微弱至极,已近消散。
是稚嫩的幽蓝小篆:望。
岑望的手指一颤,手按住琴弦想要看个仔细,琴音却骤然变得尖锐,音刀迸现,眼见就要将那个字击散,岑望心中一急,匆忙调动灵力护住那一字。
丹田骤然一痛,那道裂开的缝隙,仿佛裂得更大了,金丹积攒的灵力不断外泄。
他恍若未觉,如同要抓住什么一般,不断汇聚着那渐渐消散的文字,少倾,终于留住了它。
岑望并未停手,仍如着了魔一般,探寻着这房中的一点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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