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触摸这美到惨绝人寰的灯具,灯罩材质是法弗尔彩虹玻璃,摸上去就像昆虫翅膀。
“好美……”
“黑夜也没那么讨厌了,对吗?”
她点头,看到这样创世般的治愈光芒,一想到可以早早点亮它,她甚至会期盼夜幕降临。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灯。”
她上手摸着摸着,不知不觉就把灯抱到了床上,对于喜欢的东西她最直接的表达是搂着不松手。
谢观有点无奈:“凉,你放地上吧。”哪有喜欢灯就把灯搂着睡觉的。
卉满坚持抱着灯睡觉:“这是什么灯?很老了吗?”
“是大都会博物馆收藏的彩色玻璃。”
“只有这一个吗?”
“这是手工制的,一款只有一个,不过干脆都搬来好了。”谢观已经在思索房间里摆满各种玻璃灯是什么样子了。
卉满就这样把灯光搂在怀里,半夜时外面刮起风雨,没有睡意,她蜷缩在床上,每动一下,墙上便影影绰绰的。
风朝这边吹,打在窗户上,谢观睡在她外侧,挡去一部分的噪音,带有酸涩的雨水袭来,一房的风声雨味,她半睁着一双森森眼睛,望出去,是被光晕染的色彩斑斓的夜。
渐渐的,半醒半睡了,香料扑在身上层层叠叠的味道烘入梦境,好像磅礴焚燃的白色绿色的末药,又像是大雪封山。
卉满渐渐把身体歪了下去,谢观悄然把灯等她身上搬开,她躺在他怀里。
灯亮了一整晚,她影子里的五官与情绪在他胸口跳动,最后两团影子融在一起。
·
·
隔天,他们来到了郊外的马场。
“来这里做什么?”
“我说过,有空带你来骑马。”
卉满看着那些泥泞的跑道,空气中雨后清洗的泥土味道,她不知怎么感到了一种熟悉感。
真的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样,这种情况,上次遇到还是在第一次握枪时。
“这匹马是我最喜欢的,拿过很多奖。”
工作人员把谢观的马牵来,那是匹乌黑油亮的公马,通体没有一根杂毛,风度翩翩礼仪良好。
卉满觉得这只马跟谢观气质确实很像,他喜欢的一切似乎都像他,除了她自己。
卉满骑在马背上,谢观牵着马,两人一马在林间幽幽漫步,放松闲适,从古至今,马术都是一项风雅的贵族运动,仿佛是件存在于过去的事。
“你也要认领一匹吗?”谢观对她提议道,想让她开心点,之前国内就有过通过跟马交流相处,治疗好自闭症儿童的先例。
卉满老实说:“我不会骑。”
“我教你。”
卉满懵懂地点头,脑海里刹那闪过许多幕画面。
她忽然大喊着让谢观松开缰绳,然后一人驾马独独冲了出去。
谢观见势不妙,狂奔着去追她,卉满攥住马缰绳往跑道上疾驰,场地上有一道刚设置好的六杆围栏,卉满策马直奔围栏而去。
工作人员发现时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这样两米多的高度,即便是最顶级的骑手都未必能越过。
唰地一下,黑马腾空而起,潇洒落地,溅起满地飞泥。
卉满控制它停下来,冲谢观远远挥手:“看到没,我跳过去了。“
谢观跑到她跟前,她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开心的不得了。
几个工作人员都在惊叹:“这可是六杆啊!”
谢观脸色煞白,问她是怎么突然冲出去的。
卉满倒是有点无辜了:“我不知道,好像我之前会骑马一样……但这确实是我第一次骑马。”
几个工作人员面面相觑,第一次骑马,直接跨六杆?
卉满见谢观表情带怒,知道他要发火了,不想被训,她飞快溜达到了边边上,看到一只小红马在尥蹶子。
“这个小马叫什么名字?”
“还没名字呢。”
谢观跟过来,脸色好了一些,但还是严厉说:“要注意安全,不能那样冲动。”
“知道了。”这次卉满确实很心虚,马腾空一跃时,她的心跳仿佛在巨大刺激中悬停静止,直到落地前,那份没有结果的危险始终如影随形。
险些要被摔死了,真是心有余悸......
谢观见她态度良好,对她说:“你给它取一个名字吧?”
几个马场的工作人员都在殷切等待卉满的命名。
卉满绞尽脑汁想了想,张口道:“法老怎么样?”
众人静默了十几秒钟,几个驯马师看了眼谢观的神色,谢观阖了阖眼,然后他们纷纷说这名字起的好,走国际路线,将来一定能拿好名次。
卉满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能让她这样的厚脸皮害羞是件很难得的事。
谢观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埃及艳后,她的命名水准竟然如此始终如一。
为了看住她,谢观特意跟她骑一匹马,他对于卉满一个新手跨栏这件事心存疑虑,但她身上各种怪事向来多,他发觉自己已经习惯免疫了。
“你觉得马跟鬣狗长得像吗?”
他把她那种熟悉感归结于她看啥都像鬣狗。
“一个吃肉的一个吃草的我怎么可能分不出来?”
“那像不像?”谢观直接索要结果。
“一点都不像。”卉满因为他的混淆而忿忿不平。
她在马场里折腾了一整个白天,甩开谢观追着马玩,手指放在下唇吹起嘹亮的口哨,霎时十几匹马听着响声撒起欢来。
卉满被食草动物包围着,发出欢快的笑声。
太阳西沉,夜幕降临,两人宿在郊区湖边的木屋里。
木屋孤独漂亮地屹立在湖边,湖水平的像镜子一样,里面铺着厚木地板,书房里卧着大钢琴,书架上摆满了书,各种古董灯窝在名贵的手工地毯上,卉满抚摸着那些静谧的灯具,五指分开,像是飞蛾轻拂的触须。
春天傍晚,躺在床上,屋顶响起雨滴的声音,风卷树叶沙沙响,她趴在窗户上,看到水面的镜子被打碎了,吧嗒吧嗒的,雨丝铅坠,围绕着她的光晕变得柔和模糊,以一种诡异的温度缓缓包裹降落。
她这次换了个比较轻的小台灯抱着入睡,因为白天谢观说她分不清鬣狗跟马的事,耿耿于怀,不让他碰,很快就入梦了。
第63章 牛仔
卉满看到草场上一个牛仔骑着马远远走来, 戴着顶宽檐大帽,从身体的轮廓曲线来看是个曼妙少女,她的黑色长发铺在腰间, 嘴里叼着吃的。
她把步枪放在马脖子上,带来耳目一新的气味、颜色、声音和味道,卉满远远看着,觉得她既神秘, 又充满了蛮荒的浪漫气息。
牛仔策马来到一栋装修华丽的白色大宅前,门开了,走出一个穿戴规整的中年绅士,他金色头发向后梳起,面如雕刻,问她一个小女孩来有什么事。
“史密斯先生,我叫赵游,今年十四岁,前些天从你的手下这里买了一匹病马,将它治好了, 今天,它被射杀在了我家马棚里, 我看到是您的手下做的。”
几个手下赶过来, 闻言叫嚣着,纷纷指责她:“那匹马根本不是什么大病, 这小贱人却以屠宰场的价格买走了。”
“不是什么大病,为什么你要卖我那么低的价格?为什么你治不好?”
“闭嘴, 你这个狗娘养的小贱人!”
女孩抬起枪, 利落打中了其中一人的帽子,子弹擦着另一个男人的耳朵划过, 同时,吓尿了剩下男人的裤子。
“走火了不好意思。”
几个野蛮男人看着这个马背上的神枪手,顿时不敢说话了。
在先生思考的间隙,女孩从口袋里掏出半根胡萝卜喂身下的马。
她冷艳孤僻,不喜欢说话,不喜欢跟人接触,一直跟养父母住在很荒凉的农场,怎么知道是养父母?因为她的父母都是白人,而她,是典型的东方人长相。
从小跟马一起长大,她对待马匹的态度出奇友好,它们不用说话她便知道它们在想什么,渴了饿了或者身上痒痒了,她会给它们随时喂吃的,给它们挠背。
史密斯先生已经考虑好了,让她做出选择:“你可以选择赔偿一锭金子,也可以从我这里再牵走一匹。”
“我要金子,我最近上学需要学费。”
她拿到了金子,这时回过头来,突然看向草场外的卉满,摘下帽子露出脸,那是跟卉满十四岁时一模一样的脸,
卉满惊醒了,倏地睁大眼睛,谢观早就听到她在睡梦中各种梦话,他手指捋着她的眉骨,想把她眉心蹙起的深痕抹除。
“又做噩梦了?”
“嗯。不过不是阿尔蒂诺和夏利。你记得我说过我拿枪和骑马的感觉很熟悉吗?”
她把自己的手撑开半空中:“真的很熟悉,因为我梦到了她的脸。”
“谁?”
“一个女人,一个牛仔。”短短几天,她又梦到了那个跟自己一模一样,但又不是自己的女人。
她不想跟谢观细说,说出来他也大概不会信的,这根本无从解释,她从来没去过美国,更不会认识这样的牛仔。
卉满眼角濡湿,谢观先给她擦汗,怕她接触冷风感冒。
此刻他环抱着她,让她知道他就在她身边,这令她的心跳平复下来。
她翻身起来,谢观搂住她的腰:“做什么去?”
“我渴了,想吃橘子。”
“喝点水解渴,半夜吃橘子太凉了,而且对牙齿不好。”
刚从梦魇中醒来,卉满没来由的有股起床气,使气打滚:“我就要吃橘子。”
谢观手指弹了她脑门一下,卉满嗷了声,捂着头藏被子里,不一会,被子里滚来凉凉的的东西,她被乍冰到了,露出脑袋,同时把那圆滚滚的东西拿出来看,金黄色的橘子散发着干净刺激的香气,触碰间,是水果在夜间特有的凉意。
卉满用指甲剥开橘子皮,香橙的汁液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感到很疼,用手下意识去揉,结果更疼了,哗哗流出泪来。
“我看看。”谢观俯身看她的眼睛,捂住了,“先别睁眼,过一会就好了。”
他把她的眼泪擦掉,把橘子剥完,指甲缝里留下了气味的丝线,那在他轻微的力道之下仿佛是无足轻重之物。
卉满抓起光秃秃的橘子直接啃。
“等等,你为什么不一瓣一瓣吃?”
“为什么要一瓣一瓣吃?”
“不然橘子为什么要长成一瓣瓣的?”
“可能它身不由己吧。”卉满歪头想了想,大约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吃,因为小时候在福利院时,每天的水果都是有限的,小朋友们人很多,有时候维持不过秩序来,每个人分的东西就不一样多了。
有几个小男孩总是报团欺负她,夺她的好吃的,有次他们来夺橘子时,卉满一口带皮照着屁股啃,把他们都看蒙圈了。
这下再也没人跟她抢吃的,而她也不喜欢跟别人分享东西。
“酸么?让我尝下。”
卉满以为他要抢自己吃的,护食地掩过身子,结果他吻上她的唇,沾了沾,咂摸出几缕酸涩的味道。
卉满推他:“还有橘子,你可以再拿一个。”
“我就要这一个。”
他吻的深沉反复,好像要把自己的骨头揉进她的身体里,化成入骨之钉。
“可以吗?”他压着声音喘息问她,金风玉露,外面雨还在下。
“你很想要吗?”
“嗯......”
她默许了,一连许多天,谢观都在守夜,他每天睡不过几个小时,神情疲惫,但他疲惫的时候脆弱又迷人,让人很想蹂躏。
她抬手抚摸他的咽喉,感受他的释放与震鸣,轻轻啃着他的喉结,凝成一个浓烈的要炸开的吻。
事息后,卉满忽然爬起身来,拍着窗户对他兴奋喊:“看,天上有飞机!”
夜空中划过夜航的飞行光,就像划过夜空的流星,绿荧荧的。
“快睡吧。”谢观对此不感兴趣,但还是努力配合她,格外郑重地瞄了眼夜空。
他知道这段时间她很依赖他,这是劫后正常的心理表现。
卉满枕在那永恒的臂弯间,接下来却睡的不安宁了,隐隐约约感觉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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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航班上。
一个白人男性说着流利英文,对身侧关怀道:“教授,您的心悸最近好些了吗?”
“好一点了。”
被称为教授的女人提及此事便有些头疼,她前段时间,莫名反复心绞痛了连续十几天,去做检查身体并没有异常,医生开的药也不管用,直到最近几晚上才平稳些。
病状缓解后,对于这生理学和医学上检测不出来的隐疾,医生劝她放下实验室的忙碌工作,先出来散散心,正好中国有一个学术会议,她便带着几个博士生副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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