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到了中国你就叫我的中文名字,赵游。”她对自己的学生兼副手命令道。
“赵游?”
“是,当初在福利院门前发现我的工作人员姓赵,给我取了这个名字,没多久我就被养父母收养了,去了美国。”
副手面带惊愕,他从来没想过教授的身世竟然是个弃婴。
“啊,不过话说回来,这是我长大后第一次来中国呢。”
十九岁的赵游抬起头,看向外面的夜空,她从小在牲畜与宗教盛行的西部农场长大,眉宇间荒野大气,透着一股说一不二的真知感。
有一种不可名状的链接感促使她离目的地越来越近。
第64章 相遇
卉满醒来后, 翻身没有摸到谢观,她睡意惺忪地踩着拖鞋,来到木屋门前。
林间清晨的雾气像绵羊那样湿软, 鼻翼翕动,她抽了一大口,看到谢观在湖面划着一条小船漂来,真的是很小的船, 远远看来像一片窄窄的叶子,然后走近眼眶时才放大,但也有限地只能容纳两个人。
谢观对她伸出手,她蹦到船上,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我们去钓鱼吗?”
“嗯。”
卉满垂下杆,漫长的一个小时内一条鱼都没有钓到,她没有耐心,不出十分钟就多动起来。
“为什么我钓不到鱼啊?”
谢观已经将鱼钩上的鱼重新抛回湖里数十次了,在这种对比衬托下,她的抓狂尤为强烈。
“你想知道?”他轻飘飘问她, 船已经驶入林间,离岸边很远了, 四周静悄悄。
卉满说想知道, 他把她按倒在船舱底板上,两人的眼神在水中相遇了, 小船不停摇晃冲撞,搁浅在飘着芦花的茫茫芦苇丛中。
林间早熟的果子抓着树枝不想坠落, 卉满抓住谢观的手臂, 看到自己深陷的指甲里沁出鲜血,她好像听到了很多种声音, 身前芦苇被风吹弯的声音,身下,水声在荡,她的身体像浪花那样没有尽头。
在湖绿,山野,草地,各种绿色包围中,绿色蚱蜢跳来跳去,蜻蜓的头在撞击,到处留有他们的弥合痕迹。
卉满身上汗淋淋的,她躺在腥绿的灌木丛,身下是谢观铺开的外套,和他线条优美的强壮身体。
她手心捏碎了一把草叶子,谢观把她的手放开,给她清理身体,整理头发,最后穿好衣服。
“你身上有草。”卉满给他指出来。
“哪里?”
她把他肩头的草叶子摘下来,丢在地上,然后发现了草地上什么东西,拔出根茎液汁。
“这种草可以吃。”她揪下一截塞嘴里,就像小时候做的那样。
“不要乱吃东西。”
“你尝一尝,真的可以吃。”
卉满坚持要给他吃,谢观脸比草绿,最后咬了一点放嘴里,辛辣的汁液,调动胃酸与汁液,他们还没有吃早饭。
“等会回去我给你做饭?”
“好啊。”卉满点点头。
他认真抚去她湿漉头发上的汗水与露水:“你想吃什么?”
“想吃面条,还有你做的煎蛋。”
“嗯。”
他们手牵手走回木屋,谢观在木屋的简单厨房里烹饪。
他端着饭出来时,卉满窝在沙发上,抱着本子写写画画些什么东西。
“你还在想那些梦?”
“因为它们很真实。”
“它们都是假的,你看到的女人其实是你自己的映射,根本不存在跟你一模一样的人。”
“不是,她会骑马,会用枪,我就不会。”她在本子上随便写,“还有,你这是很经典的质数思维,由已知有推未知。”
“质数?”
“我把人分到了数字的一类,你在我的分类里是质数。”
“为什么我是质数?”谢观把递给她的饭碗又撤了回来,卉满放下本子来接,两人在圆圆的碗上角力。
“因为你很不好相处,就跟质数一样,没法被其他自然数整除,你看你现在就不给我饭,给我饭!”
“那你自己呢?”
“我是奇数。奇数喜独,因为我处理不好人际关系。”
谢观呵呵:“哦,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他手劲一松,卉满终于可以吃面条了,她把面条吸在嘴里,吃的很欢快,谢观拿起她的本子,在她写下的许多数字里把2圈了出来。
“以后我就是这个数字。”
“为什么你要当这个数字?”
“因为当我是这个质数时,我们离得最近,那么多质数,紧挨着奇数的,只有这一个吧。”
谢观用筷子卷起面条,声调平稳,就像断掉了触觉,他一直把情绪掩藏的很好,这是钓鱼的秘诀,而她永远也学不会。
·
·
吃完饭后,卉满继续去马场玩,一群马包围了她,她喂它们吃胡萝卜,那匹被命名为法老的小马驹,用柔软的唇齿拱她的脸颊,把她闻来闻去,打着响鼻喷涂热气。
她咯咯笑着,扭头看到三个助理也来了,正在远远的地方跟谢观说着什么。
她没放在心上,喂完马后,去打泡泡洗完手,然后回到休息室里,张开手指,找来一把剪指刀修指甲,隔着窗户,能看到助理们还在禀报什么事情,神情都有些慌乱。
“老板,你看,真的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助理们把手机上的照片给谢观看,不由感叹着。
“她马上要去我们母校做演讲了,这在校友圈里很轰动。”三号助理声音有点颤抖,犹豫地看向谢观,他的母校,即卉满现在的大学。
谢观看着女人的资料,出生年月日,身世,都一应俱全。
他面色凝重。
“有什么事吗?”谢观来到休息室时,卉满边说话边挫指甲,抬头望了他一眼。
“没有。”谢观用胳膊环绕她,一只手放在她的大腿上,“再在这里待几天怎么样?你最近先不要去学校了,专心写论文就好。”
卉满却不同意,她说自己想女儿了,想今天就回去看她。
“几个保姆照顾的她很好,而且出来游玩,没必要回去,可以远程视频。”
“可我就是想卉瑾了啊,她现在在家里做什么呢。”她呼喊着女儿的名字,思念升起时,一天不见,就已经很想念了。
“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好吧,但你要在家里写论文,不能再拖延了,尽量不要回学校。”
卉满说没问题,谢观微微松一口气。
司机开车带他们返程时,卉满看到路口有冰激凌车,她让司机停下,说想吃冰激凌。
“我去给你买。”谢观想把她留在座位上,可她已经蹦了出去。
他严重怀疑她在平行时空里是卖冰激凌的,每次看到这玩意简直都走不动道。
卉满把冰激凌满足地握在手里,她见谢观板着脸,害怕弄脏他的车,于是打算吃完了再上去。
一只橘猫从她面前跑过去,跑向另一条街。
“埃及艳后?”她喊着猫的名字。
谢观不留情面地指出:“它是只公的,而且比你那只胖猫瘦多了。”
猫在这时恰巧回头看了卉满一眼。
卉满冰激凌掉在地上,看到那只猫,它就像爱丽丝仙境入口的那只兔子,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指引她必须去,她踩着锃亮的皮鞋去追逐,迎风跑过几条街道,停下不动了。
猫被一个陌生女人抚摸着,身后是大教堂,教堂天幕般彩色玻璃反射下的光芒极为耀眼,她们对视,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上都有一种如获缓刑的延迟感。
两边的天接在一起。
卉满听到自己说:“喂,你好。”她的声音像被电流激过,舌头打卷。
赵游身后的几个副手都尾随而至了,卉满身后谢观带着司机都来了,许多人都惊异地看着这两个女孩,于是变故也来了。
第65章 姊妹
教堂里有咖啡店, 可以小坐,赵游随意点了两杯饮料,审视着面前的卉满。
她身上洒的香水笔直地散发出来, 有点野,又有点绿。
“我姓赵,叫赵游。”她向卉满报了自己的中文名字,一开口, 心智早熟。
“我叫卉满。”
“我知道,你在外面说过了,捡到你的人姓卉?”
“对的。”
“什么时候捡到你的?”
“三月二十五日。”
“我被丢弃的时间比你晚两天。”赵游嘴角勾起一丝笑,却没有喜悦,仿佛她才是那个主动无情做丢弃的人。
“所以,我们算是姐妹?在血缘上。”
“肯定是。”
“嗯,这倒是很惊奇,我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在中国有个双胞胎妹妹。”
“也可能是姐姐。”卉满急忙给她补充道,“我的证件信息出生比你早两天的。”
“是的,但那不能说明你比我大, 只能说明你比我早被丢罢了。”
卉满如鲠在喉。
她缓了缓,主动而忐忑道:“我喜欢吃拉面, 煎蛋, 你呢?”
“哦,我不怎么吃中餐。”
“那你的手喜欢放在大腿里侧吗, 像这样?”
“不会,我没有多动症。”
饮料被端上来了, 赵游搅着小银匙, 她的天性带了点静谧,一双眼睛像液态的黑宝石, 出奇聪明,一眼不是正常人。
她打量着卉满,问:“你开始工作了吗?”
见卉满没立刻回答,已经成为特邀教授的她真诚发问:“啊?还在读书吗?这个年纪了都没工作吗?”
赵游八岁就开始自学微积分了,少年时期就已经把大学课程自学完了,她是常春藤盟校史上最年轻的特邀教授。
卉满咕叽了两下,含含糊糊拿之前的工作来搪塞:“工作了......我做的金融方面的工作。”
“金融业么,没有发现,更谈不上创造,我不喜欢这一行,整天不过是把钱搬来搬去的。”
没有相似点,完全没有半点相似的行为习惯,卉满是被完全碾压的一方,赵游只是随意的,没有所图,那样一挥手,就让卉满不停啃指头。
最后,她来了击必杀。
“那个一直在看你的老男人是谁?”
她眼神轻蔑挑剔着角落处的谢观,这老男人确实是有几分姿色,不过,年纪不小了。
两个针锋相对之人远远一撞眼神,便知彼此的铁血心肠,因此都互相没有好感。
“啊?”卉满发懵。
赵游继续逼问道:“是谁?总之,看上去不像什么好人。”
卉满顿时乖巧道:“我不认识他。”
“哦,这样啊,那最好不过了,他的年龄能做我们爸爸了。”
赵游喝着咖啡,意有所指。
·
·
半小时后,卉满失魂落魄地走出街道,谢观的车停在路边,她走上去,坐在后座,跟谢观嘟哝道:“一点都不像。”
“你说什么?”
“我跟她,没有半点像的地方……”这点让卉满尤其失落,她找不到自己跟赵游的半点共同点。
而且,她极度气馁沮丧,全程气势被碾轧。
她心乱地扯谢观的袖子,却被他一个动作躲开。
谢观对她正式而礼貌道:“你好,这位小姐,请问我认识你么?”
卉满愣了:“你说什么啊。”
他慢条斯理道:“你跟那个女人说,你不认识我。”
“哦,那个啊……”
卉满表情愁的,想着该怎么狡辩。
“承认你跟我的关系,对你来说,有那么难以启齿么?”
她这种潜意识的避嫌令谢观愤怒,他语气轻飘飘的,此刻的宽容让人胆战心惊,后背发凉。
“你之前才说喜欢我,这就是你对我的喜欢?”
卉满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怎么回答,她郁闷地回到家里,把衣橱关上不出来。
到了晚上,她越想越气,在床上各种揍枕头,想起白天时全方位被打击,骂骂咧咧的恨不能张口咬人。
谢观在隔壁把女儿哄睡下,回到卧室刻意跟卉满隔开段距离,他不想被她咬。
过了会她还在那里折腾,把枕头里的羽毛都揪出来了,谢观见状便试图安抚她。
“你不喜欢她,那以后别见她了,也不要联系。”
卉满哼哼道:“她说让我叫她姐姐,说我才是妹妹!”
“有什么不同?
卉满抓狂道:“我才是姐姐,她的登记被捡到时间是在我后面几天的。”
“那也不能说明她出生比你晚。”
而且她们的生母,那个女人还挺懂得分摊风险的,分别在不同区的福利院门口丢孩子……果然,奇葩是遗传来的。
但这也意味着,赵游比起卉满,多跟母亲相处了两天,她又成了先被丢的那个。
谢观记起了赵游那个带点诡异自得的笑,双胞胎中,卉满是不被偏爱的。
卉满捂住耳朵,还在不停碎碎念:“我就要当姐姐,而且我跟她一点都不一样。”
她以为会跟赵游是最像的,结果一个聊天下来没有半分相似之处,这尤其打击她。
“为什么要一样?”
谢观注意到她仿佛一直在迫切寻找认同。
他把她的手拿下来,卉满气馁道:“我想跟大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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