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说得是,快随我进屋。今日是家宴,姑爷特地请了京城最好的厨子,手艺定不比宫中御厨差。”纪婠与纪妍相视而笑,一众人进府,虽步履缓慢,却走出了浩浩荡荡的气势。
大堂之上,摆放着几张几案。
纪嬗走上前,坐在了正中间的上位,左侧首起纪婠萧洛夫妇落座,右边首起则坐着纪妍。待长辈们入座后,云卿才坐到纪婠下首的几案上。
纪妍向云卿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旁的空位上来。
“云儿又长高了不少。”纪嬗笑说道。
“还有四月不到就满十六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那你可要多吃点,争取超过小叔。”
纪嬗是纪婠最小的弟弟,也就比云卿大了不到十岁,两人相处起来不像是叔侄,更像是兄弟。
想当年,纪婠母亲还在世时,经常带着幺儿纪嬗和孙儿云卿一同看皮影戏,如今纪嬗进了宫,也时常想念宫外的皮影。
云卿知道纪嬗的心思,常在家书中附上一封自己的信件,把最新的皮影戏都写成文字,让纪嬗从中体会一二。
家宴上,兄妹几个聊了许多宫里宫外的趣闻,喝了几杯后酒劲涌上心头,开始回忆起年少时的事情。
云卿吃饱后实在坐不住,就往后花园跑去。
一路上,云卿总觉得有人跟在他身后,可每每回头却空无一人。
“苏砚,你有没有感觉有人跟着?”云卿问道。
“没有啊,公子你是不是幻听了。”苏砚环顾四周,只见一片空荡荡。
“是在说本姑娘吗?”霎时,两人感觉头顶上闪过道人影,一盘着双发髻的小姑娘从假山上跳下来,稳稳落地,挡在他们的前面。
“你是何人?”云卿并未在纪府见过她。
“我乃尚宫娘娘养女,名云柔。这么算,还得叫你一声堂哥呢。”那女孩把玩着手上的弹弓,倚靠着长椅坐了下来。
云卿是听说过姑母有个养女,可一直以来都养在尚宫局,素未谋面。
“方才家宴,怎么没看到你。”云卿疑惑,既然来了,怎有不出席的道理。
“母亲觉得我生性顽劣,怕我乱说话毁了静安姑母的家宴,就没同意我上桌。”她边说边低下头,语气中眼神里带着淡淡的失落。
“确实顽劣。”云卿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心想纪妍这么做简直太对了。
三日后,胜棋楼。
“本公子先走了,你自个儿玩吧。”千逸转身摆出要离开的架势。
“怎么了,这盘棋还没完呢。”云卿忙起来拦他。
“你如此心不在焉,本公子可没心情再陪你对弈下去。”千逸看向云卿。
“有那么明显吗?”云卿今日是常走神,连他自己都察觉到了。
千逸瞥了他一眼,没出声,又坐了回去,斟了杯茶,悠闲道:“本公子不介意听听你的心事。”
“也没什么大事,不过就是思念儿时老友,心中有些惆怅罢了。”云卿坐下,随手捏起一颗白子,用指尖拨动着。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忘却老朋友最好的方法就是结交新朋友。”千逸笑说道。
“新朋友?随着年纪增长,这交朋友也不是一件可以随心所欲的事情了,还是老友好。”云卿叹道,他看着千逸,想起苏砚挨打的情形以及母亲的告诫,心底生出几分怅然若失来。
“想必兄台出身定非富即贵,凡事不能由着自己性子来,才如此低落吧。”千逸一语点破。
茶馆里的弈客们有不少都是化名而来,只是想专心对弈,因此不愿表明身份,只是像慕容璟这种女扮男装的着实是罕见。
云卿心里想着:跟你们慕容氏比,着实算不上显赫,嘴上却说道:“富和贵都占了,只是自由没有最可惜,有的时候,望着天边之鸟,都恨不得与之交换一日光阴。”
“你若真想做天边之鸟,想换的岂止一日,说到底还是离不开荣华富贵,相比吃了上顿没下顿,多数人还是宁愿做笼中之鸟,至少不必为了活下去发愁。”
云卿霎时语塞,千逸说得没错,他们这些王公贵族的矫情都是双重的:在享受出生带来的衣食无忧时,他们渴望平民百姓的自在。可一旦脱离身份的光环,万事都要亲力亲为,靠自己养活自己时,又难以忍受半分。
人总是向往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却从不珍视已经拥有的。他纪云卿若没有了家族的庇佑,连基本的生存能力都没有,的确没有资格在此抱怨身份给自己带来的束缚。
“还是千逸兄看得透彻。”
与此同时,纳兰府。
昔垚自从上月被退婚和放鸽子,心中郁结,闷闷不乐。虽明面上看不出来,假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可个中滋味,怕是只有自己知道。
有时候她都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黯然销魂。
若说是对那司徒楠有情,还真算不上什么山盟海誓,轰轰烈烈。只是初见时觉得他外貌俊美,生出了几分好感,后又听闻了他的遭遇,愈发同情怜惜。
若说贪图与司徒氏联姻的好处,那更是站不住脚。虽然那司徒衍是大理寺少卿,官居正三品,可她纳兰氏也不差,大周首富,还有个管着国库钥匙的小姑。
“暗夜,你说我这是怎么了?”昔垚侧身倚靠在榻上,慵懒无力地问道。
暗夜道:“属下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说吧。”昔垚叹了口气,换了个姿势继续侧躺着。
“与其说小姐是伤心,还不如说是失望和不甘。自小到大,小姐的深得家主,姑爷以及大小姐的疼爱,就连后出生的小公子,也是处处让着小姐的。一直以来,小姐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而今那司徒府悔婚,司徒楠未能信守承诺,第一次让小姐体会到了这世间并非所有的事情都能顺心如意的。”暗夜慢声道来。
“也罢,如此说来,我便是自己与自己过不去了。”
“神农王尝遍百草,以身试药,救人无数,却唯独医不了自己,始皇帝横扫天下,统一六国,建立大秦,却难求得不死之药。这人但凡活着,就不可能事事称心,小姐虽出身高贵,也需接受宿命中的缺憾,就像那轮明月,皎皎望月固然璀璨,可若没了阴晴圆缺,便少了几分雅致的韵味。”
“还是你了解我,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我自己。那日云儿说要冲进司徒府为我讨个公道,我内心竟有一阵欢喜,可终是不能让云儿和婠姑姑因我与司徒氏结怨。”
“小姐人美心善,终究是那司徒楠配不上了。”
有人可能问为什么不论主角配角各个长得好看,有两点原因:1.作者本人是颜控。2.目前按照我的规划,《长安录》这本从纵向上来看,跟《虞渊记》和《西洲曲》是一个系列,就是引子所说的三世历劫,从横向上来看的话,还有很多衍生作品,比如《云破煦朝曦》《一夜梨花雨》等。所以本文的配角就是下一本衍生作品的主角,主角颜值高是必备的。悄悄透露一下,《云破煦朝曦》已经在全文存稿了。
第6章 故人归(中)
蚕月,华灯初上,今年的上巳节比往年都要隆重。
武周王朝建朝三百多年,天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二十年前,第八代武皇庆永帝颁布诏令,大力扶持买卖交易,打破了原本士农工商的阶级固化,继四代武皇英献帝废除罪名连坐制,七代武皇安庆帝废除奴隶买卖制后,又在春秋册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京城的铺子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遍布了长安街的各个角落,夜市空前繁荣,百姓的夜生活日渐丰富。
“苏砚,快点快点,该出门了。”云卿早早准备好了花灯,迫不及待想冲出府去。
“公子,还有两个时辰灯会才开始呢!”苏砚着急忙慌从后花园跑出来,手里还提着浇花的水壶。
“我同云柔妹妹约了先去凌烟阁看皮影戏,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到点了。”云卿着急得不行,一把夺过苏砚手里的水壶随手丢到一旁,拉着他往门外冲。
“我怎么不知道这事?”苏砚边接过侍女递来的佩剑边问道。
“你榆木脑袋不记事,我可不是。”云卿道。
自打省亲那日在后院碰上纪云柔,云卿便在言谈中发现这个堂妹同他有许多相似之处,虽是收养的,但从性格到喜好,说是一家人完全不会有人置喙。只不过云柔平日住在宫中,难得有出来的机会。
三月三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上巳节是武周时期的情人节,男男女女纷纷踏歌出游,互赠礼物,互诉衷肠,京城好不热闹。
可对于云卿来说,什么节日风俗的都不重要,只要能出门玩乐便是好事。
遥想童年时,清明祭祖,他与苏砚偷吃了案台之上的贡品,纪婠恼羞成怒,责罚他一个月不许出房门。
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哪怕如今早已过了偷吃贡品的年纪,可贪玩和嘴馋的习性还是被原原本本地保留了下来。
云卿和苏砚在凌烟阁等有半炷香的时间,云柔才匆忙赶到,气喘吁吁地说:“母亲非要我背完书才放我出宫,今日的文章又格外长,硬是背了两个时辰才勉强过关。”
“过节还背书呢,姑母这也太严厉了点吧。”云卿一边同情云柔一边暗自庆幸。
“公子,云柔小姐,戏一会儿就要开始了,我们先去坐吧。”苏砚见看席间已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生怕迟了只能轮上个后排的位置,影响看戏的雅兴。
三人找了个前排的位置,一同入座。
不到一刻的工夫,火烛齐灭,独留幕布上明晃晃的一片,精彩的皮影戏即将上演。
今日这出皮影戏唱的是荆轲刺秦王,光影绰绰中,故事拉开帷幕。云卿和云柔两人看得目不转睛,随着剧情的跌宕起伏,眼中流露出变化不一的情绪。
虽两人性格都较为活跃,没有传统世家子弟的拘谨感,可云卿毕竟从小受到正统教育,仍保持贵族的公子基本素养,纵是被戏牵着走,也仅仅是翘翘嘴角,皱皱眉毛,攥攥拳头。
可云柔就不一样了,她本出生于平民家庭,父母因意外而亡,两年前有幸被纪妍收养。
虽已在尚宫局待了一年多,整日被一群女官教导着说话走路的仪态,可仍没能改掉那一身市井气息,戏到精彩之处便忍不住鼓掌喝彩,引得众人侧目。
到了晚膳时间,云卿还是点了凌烟阁万年不变的那一桌菜品,当然这次因为有云柔在,他特意询问了口味喜好,添了好几道。
“云哥哥,你常来这里吗?”云柔问道。
“出门必来,但母亲不常让我出门,除了过节,一月只有三次放行机会。”云卿语气中暗含着淡淡的忧伤。
“你难过什么呀,好歹一月还有三次出门的机会,我可是一年都出不了几次宫的,而且母亲不放心我到处跑,每次都让小叔宫里的暗卫跟着。”云柔叹息道,“要是宫里也有皮影看就好了。”
自古以来,安慰人最好的方式从来都不是说一句“没事的”,而是让被安慰者看到那些比他过得更惨的人。
就像贵族看平民,平民看乞丐,或是一个月能出三次门的云卿看一年只能出宫寥寥几次的云柔,心中的沟壑瞬间就被填上了好几道。
云卿同情道:“那我日后给小叔写信的时候,给你也写封,把我看过的都写给你。”
“别了,这样听描述却不能亲眼看到,只能让我更加心痒痒。”云柔噘嘴道,“我还是看小叔宫里的话本解闷好了。”
“这不是纪大公子吗,好久不见。”身后传来清润的少年音,柔得如同这蚕月的春风。
一发髻半绾的鲜衣少年拾级而上,没有戴发簪,只系着根月白色的发带。墨玉般的青丝翩然垂于腰间,在微风浮动下,显出几分遗世独立的超然之态。
这京城貌美的男子千千万,可眼前这少年却是万里挑一的容貌。他一袭白衣胜过千万雪景,干净得让人自惭形秽,容颜俊美,立于风中,衣袂浮动,宛若谪仙。
云卿回首与他四目相对,眼中先是疑惑,接着逐渐转变成不可思议,最后酝酿出喜色,双唇间略带迟疑地蹦出三个字:“尘哥哥?”
那少年莞尔一笑,用扇子轻轻敲了敲云卿的肩头,打趣道:“怎么,才三年就不认得我了?”他眉目带着笑意,形体纤长,身姿挺拔,宛若一幅精修过的水墨画。
云卿难以相信有生之年还有再见的机缘,只得将惊讶和喜悦全写在脸上,无暇顾及已经看呆了的云柔。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云卿放下筷子,已无心美食,只想叙旧。
“陛下召母亲回京当值,昨日刚到京城。”千尘柔声道。
“太好了,我还以为此生都见不到你了,那今后我们是不是还能像之前那样经常见面。”云卿兴奋不已。三年的时光,他时常想起千尘,那个一同长大,却在一千多个日夜里都只能活在他回忆里的人。
千尘含笑着点点头。
“公子可是云哥哥的朋友。”云柔深深酒窝将她的笑意衬托得更加明显。
“在下高千尘,初次相见。”那少年拱手作揖,自我介绍道。
云卿这才反应过来,忙请千尘入座,顺带介绍道:“这是姑母的女儿,我的堂妹纪云柔,那个就知道吃的是苏砚。”
千尘先是对着云柔点头示意,再将目光移向苏砚,只见他抓着两根鸭脖子,一边一口地交替啃着,脸上挂着笑,手上,嘴角边,衣服上都沾了油,完全没注意自己身边多了个人。
云卿见状,忙伸腿在桌下踢了苏砚一脚。
“谁踢我!”苏砚打了个激灵,一时间竟没抓住左手的鸭脖子,径直甩了出去。一旁的云柔来不及躲闪,被砸了个正着。
红红的辣油从云柔脑袋开始,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流淌着,滴落在她青白色的裙子上,她又羞又恼:“苏砚你死定了……”正要发作,刹那间仿佛是被点了穴一般,她收住了原本打算掐到苏砚脖子上的手,缓缓地搭在他肩膀上,轻拍两下,“不碍事,你慢慢吃,我去洗漱一下,稍后就来。”
云柔提着一口气,轻手轻脚地下了楼,与平时判若两人。
“尘哥哥,你怎么来了?”苏砚这才反应过来,又惊又喜,忙伸出手去,可看到自己满手的油,又不好意思地缩了回来。
“没想到你还是老样子,热爱美食品鉴。”能把贪吃说得那么清新脱俗,也就眼前这位千尘公子能做到了,云卿暗自叹服。
则天大帝登基之初,京城逐渐形成了六大世家,分别为李氏、慕容氏、长孙氏、纳兰氏、上官氏以及薛氏,这六大世家与皇亲贵胄联姻,在京城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二代、三代武皇统治的过程中,原本李氏皇族的后代在多次起兵造反失败后,不是被赐死,就是终身囚禁,李氏世家逐渐没落,退出历史的舞台。
慕容家族取而代之,成为五大世家之首。百年时间转瞬即逝,六代、七代武皇为巩固统治需要,挑选并扶持了原本并不算显赫的中等氏族,最终形成了如今的京城十大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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