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嬗听闻躬身行礼:“谢陛下。”
话音刚落,一旁女官已将旨意拟好,开始宣读:“单青屿接旨。”
青屿忙跪下:“臣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中州刺史单若水之弟单青屿,年十六,赐职玄清宫正八品带刀侍卫。其长姐单若水教导有功,特晋为正三品上州刺史,钦此。”
“谢陛下恩典。”青屿双手接过圣旨。
“退下吧。”永昭帝挥手道。
“臣告退。”青屿缓慢退出至殿口,后在一名女官的带领下转身离去。
除了云澜,在场的几位才子都面露艳羡之色。
当今天下,人人都知永昭帝原配在多年前已故去,凤位一直空悬着。纪嬗是后宫品级最高的,同时也是最为受宠的,虽无中宫之名,可实际上等同于当今的“凤君”了。
玄清宫正八品带刀侍卫虽然品级不高,但却是可遇不可求的差事。
如今宫中带刀侍卫中,除了御前侍卫,就属玄清宫的侍卫最受宫人尊敬,即使是朝廷命官,见了玄清宫的侍卫,也要留几分薄面。
再加上单青屿天资绝佳,想必永昭帝和贵君心里也是属意他将来接任首席侍卫的,前途不可限量。
青屿退下后,永昭帝又叫了名才子,这名才子并无过人之处,可由于其外祖母与永昭帝的父亲,当今的圣君是表亲,所以就安排了个整理书册的闲置,虽没什么前途,可俸禄却不少,平日也比较清闲。
“你今年多大了?”
云澜着实没想到永昭帝问的第一个问题竟是年龄:“回陛下,臣今年十六。”
“把头抬起来。”
经过许可后,云澜才将头缓缓抬起,但眼睛依旧看向下方,不敢与殿内的人对视。
“是哪家的。”永昭帝打量着他,还以为是哪位驻守边塞官员的家眷,常年生于苦寒之地,才这般瘦小。
云澜答道:“臣静安伯爵纪婠之子纪云澜。”
永昭帝一听是云澜,神色变得和蔼起来:“原来是贵君的内侄,模样倒是跟你小叔一样俊俏,只是为何如此瘦小,是纪府的伙食不行吗?”
纪嬗心想,苏砚比这些人都年纪小,当然长得没他们高了,但嘴上只能说道:“陛下,云澜与他哥哥同出一胎,从小体质虚弱,所以比同龄男子要瘦小些。”
永昭帝看了眼纪嬗,含笑示意已知晓原委,接着看向左边:“你们看如何?”
云澜有些纳闷,永昭帝在面圣其他才子的时候都是问有何长处,怎么到他这里就改变策略了?
果然,帝王都不按套路出牌。
他还未来得及分析思考,左边首起的女子就说道:“母皇,女儿方才已纳了一位侧君,这位才子年纪倒是与昭元相仿,不如看看昭元意下如何?”
云澜虽表面毫无波澜,但心里已经炸开锅了,原来永昭帝在见到他之初就没想过要给安排什么差事,自然也不会问他有什么长处。
他从前也听说过,朝廷中的官员分为文官和武官,科举选的是朝廷文官,只有女子可参与科考,不论出身,只看才能。
历代武皇每三年会在宫中架设擂台,不论男女,不论在朝中是否已有职位,皆可擂台比武,优异者当即授予职务。
当今的骠骑右将军薛蠡曾师从江湖三大教派中的景阳教,在二十年前的擂台比试中创下八连胜的战绩,一举被封为正五品定远将军,后在平定西域叛乱中屡立战功,步步高升。
而选官选的是宫中的内官,每三年一选,上半年选女官,下半年选隶官。选内官时,一些容貌和家世比较出众的若是得到皇室成员青睐,可能会被纳入后宫或者直接指婚给皇家宗室的子女们。
九年前,永昭帝还是永昭帝姬的时候,就在选官的时候看上了十六岁的纪嬗,主动向庆永帝提出要将纪嬗纳入东宫为永昭侧君的。
显然,永昭帝这次是想将云澜指婚给自己的女儿,另外两位还未面圣的才子流露出比之前看青屿面圣时更加浓烈的艳羡之色,甚至还夹杂着些许嫉妒。
云澜压着眼皮,身子微微转动,目光落在左侧第二位女子身上。方才在殿外离得远看不太清,现下通过那五尾赤色凰袍确认了她的身份——永昭帝的嫡次女,昭元帝姬。
嫁给永昭帝的女儿,可谓一步登天的绝佳机会呀。
云澜这次若能成为帝姬夫婿,哪怕不是正室,也能进一步提升纪氏在京城的地位。
云澜自打知道要进宫之时,就盼望着能捞到个闲置。正所谓伴君如伴虎,他自知不够圆滑有心机,所以只想着不要拖累纪氏,拖累云卿便好。
而如今的局面,已经不是他,也不是纪氏可以掌控的了。
本想在这深宫中做个局外人,了此一生,却还是被天子的一个注目,拖入了旋涡的最中心,再也无法脱身了。
永昭帝看向左方下首第二位的女子:“昭元,你觉得如何?”
那女子年纪略小,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眼云澜,有些羞赧:“母皇,儿臣还未成年,谈论此事未免早了些。”
“陛下,臣有一建议。”永昭帝右侧下首第二位男子说道。
“爱君可有对策。”
“昭元虽还未成年,可已满十五。陛下不妨先赐婚,待明年正式开府,一并册封这位才子,举办婚事便可。”
永昭帝沉思片刻,嘴角轻微上扬,略带满意地说道:“此计策不错,昭元你看如何。”
昭元有些不好意思:“儿臣谨遵母皇安排。”
浮生若梦,短短片刻的时间,云澜的命运就在这座大殿上被决定了,甚至在决定的过程中,从没任何一人问过他的意见。
他如同一尊精美的花瓶,任凭着为君者的喜好,就被安排到了统治者心目中本属于他的角落。
永昭八年,元旦过后的第一个月圆之夜,圣旨一到尚宫局,云澜立马跪下,御前女官开始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静安伯爵幼子纪云澜,人品贵重,德才兼备。着即册封为昭元帝姬正室,三月后行册封礼,钦此。”
“谢陛下恩典。”云澜接过圣旨。
女官上前说道:“臣恭喜昭元帝君了,册封礼成后,陛下便会派人护送殿下前往帝姬府。”
云澜作揖回礼后,那女官便离去了。
“昭元帝姬向来性格温和,你且不必担忧。况且帝姬府不比宫中,相对自由,若是想回纪府,只要帝姬允准便可。”纪妍对云澜说道。
云澜颔首说道:“侄儿明白了,姑母放心。”
纪妍挺直身板,后退两步,俯身对着云澜行跪礼:“臣见过昭元帝君,殿下金安。”
云澜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忙扶起纪妍:“姑母这是做什么,折煞云澜了。”
纪妍看向他,眼神坚定:“云澜,君臣之礼不可废,如今你已是帝姬的人,便是主子。日后不论是我,还是你母亲,或是云儿,在人前都要对你行礼,你必须适应。”
云澜的思绪被拉回到一年前的二月二,那时的他还只是那个整日跟在云卿身后的小跟班。
那日纪嬗回纪府省亲,纪氏一族不论男女老少,都向着纪嬗下跪行礼,哪怕纪婠是他的亲姐姐,也不例外。而日后,他再回纪府,也必定是这个局面,一想到此场景,心中不由泛起几分酸涩。
嫁入皇室是多少才子翘首以盼的绝佳机会,是多少家族求之不得的无上荣耀,可此时此刻,一步登天的地位,度外之人的艳羡,纪氏全族的欢喜,将少年心底微不可察的情绪衬成了精致的伤痛。
说明一下,因为本文的皇帝都是女的,所以宫里的内官都不是太监,就是一份差事,一个官职,而且和朝廷命官一样有品级,地位也很高。
第14章 应缘浅(下)
云卿自从云澜入宫后,整个人就开始浑浑噩噩起来。
许是半年的时间,他内心苦闷却因为不想让云澜担心而强装无事,待云澜入宫,他便再也装不下去了。
长期对纪婠冷言冷语,再加上纪婠本就心中有愧,如今更是不好管束他,只要他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纪婠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去。
云澜入宫已有半年时间,每月纪妍寄回的家书中从未提指婚之事,只是说云澜在尚宫局,一切安好,许是永昭帝还未下诏,不便外传。
直到圣旨颁布的第二日,云澜被册封为昭元帝君的消息才从宫内传出来。
那日下午,云卿倚靠在凌烟阁的亭台上喝酒,上代武皇庆永帝曾颁布禁酒令,不许民间酿造烈酒,所以京城能买到的酒酒气都很淡。
他应是喝了不少,才有了些浅浅的醉意。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纪大公子。”不远处传来一个清朗的女声。
云卿回头一看,一女子坐在另一侧的亭台之上,红妆粉黛的点缀之下,生出隐隐的贵气来:“慕容璟。”
那女子显然有些许吃惊,但立马平复下来:“纪大公子眼力不错,想来早就认出我了。”
“传闻兰陵郡主美艳动人,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那慕容璟的祖父乃八代武皇庆永帝之弟,当今圣上的二叔,母亲慕容淑不单是大周的异姓王姬,更是当朝的百官之首。
父亲为上古七大世家兰陵孟氏族长的堂弟,自己则是大周的异姓郡主,不但身份尊贵还继承了上一代全部的长相优势,有着“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
现年十七,自去年成婚后,且不说没名分的,光有名分的侧室就有十七位,京城中的小爷更是数不胜数。
虽说不少家族都想与京城十大家族之首的慕容家攀上一星半点的关系,也有不少贵族子弟心甘情愿做慕容璟的侧室。
可纪氏却是个例外,纪婠没有女儿,就连亲生儿子也就云卿这一个,他是绝不容许这唯一的儿子为人侧室的。
因此,纪婠最不希望云卿的接触的两人里,其中一个就是慕容璟。
慕容璟解颐道:“这话我从小就听腻了,夸我不妨换句别的。”
云卿低头沉思片刻,漫不经心地回道:“郡主向来以美貌名动京城,若是非要找别的方面有什么特别的,我还真能找到。”
云卿虽未醉,可到底饮了不少酒,酒气有些上头,从姿态到说话都充满了慵懒随意,完全没有贵族公子该有的样子,若是被纪婠看到,又该训斥他跟纪云柔那家伙学坏了。
“哪里特别?”慕容璟灵动的双眸中浮现出隐隐的期待来。
“就是,花边新闻特别多。”云卿边说边笑起来,似乎有种阴谋得逞的快感。
他本以为慕容璟会恼羞成怒,像之前对弈一样,玩输了就逼着对方与她再玩上三天三夜,直到自己赢了为止。
没想到聊到这种话题,慕容璟丝毫没有羞赧的神色,反而非常厚脸皮地说道:“本主觉得还不够,要不纪大公子也来充充数?”
云卿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说:“本公子刚成年,不着急成亲。”
谁知这慕容璟又口出惊人:“是吗?可你的弟弟云澜都被赐婚了,你这当兄长的万万没理由拖后腿。”
云卿一惊,不太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胡说,云澜入宫选官,可是一辈子都不能成婚的。”
武周王朝有条规定,内官需长期侍奉宫中,不可成婚。若是有幸活到半百之年,武皇会赐予宅院和丰厚的银钱,放他们出宫养老。
所以不少内官都会收养女养子,一来是有人照拂,二来自己的财产也后继有人。
慕容璟看云卿的模样,显然他还不知道宫内选官发生了何事,答道:“静安大人没告诉你吗?纪云澜被陛下看重,打算赐婚给昭元帝姬呢,还有左少卿家的小儿子司徒楠,听说是要给昭宁帝姬做侧室。”
云卿的记忆仿佛退回到了庆永二十三年,那年他同祖母和母亲送着小叔入宫选官,祖母就这一个小儿子,此去入宫怕是今生也见不到几面了,哭得格外伤心。
可后来传来消息,小叔被封为永昭侧君了。他当时年纪小并不清楚情况,只知道那以后,不论是祖母还是母亲,见了小叔都要下跪行礼,而外人对母亲的称呼也从纪二小姐变成了静安大人。
“不可能吧。”云卿将信将疑。
“怎么不可能,每次选官不都有那么几个才子被赐婚的。只不过你纪氏运气好,叔侄二人都被皇室看上了而已。”慕容璟漫不经心地说道。
云澜被赐婚给昭元帝姬对云卿而言算是一桩好事,做内官要一辈子困在宫中,与皇太女成婚也会被一辈子困在宫中。
而帝姬可以有自己的府邸,不必常年居于宫中,相对自由些。
此消息就如甘霖润泽,解了他心头的干涸,云卿眉眼间不禁生出一丝暖意,但脸色又很快又暗了下来,疾步下楼,随手一拦,租了轿撵,一炷香不到的工夫,已至纳兰府门口。
“什么事?”昔垚见云卿气喘吁吁的样子,周身还弥漫了一股酒味,她看了眼身后的慕容璟问道,泠然道,“不会是你把他灌醉的吧?”
慕容璟的风流在京城可是出了名了,昔垚想当然地认为她会占云卿的便宜。
“我对这种小孩没兴趣。”慕容璟耸耸肩,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昔垚瞪了她一眼,看着醉醺醺的云卿说道:“进来说吧,别染了风寒。”
她刚转头往回走去,突然停顿了几秒,回头道:“你也进来吧。”
慕容璟一手轻摇扇羽,一手轻提裙裾,面带笑意,踱步进了纳兰府,门口的护卫纷纷看向她,心中无不被她的美貌所惊叹。
她跟着云卿一同来到昔垚的别院,正是孟春时节,芍药飘香,弥漫了清新雅致纳兰府。
相比慕容府的华贵,此处别有一番风味。
“姐姐,你可还记得司徒楠?”云卿迫不及待要告诉昔垚真相。
“他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不必告诉我他的近况。”昔垚神色一暗,有逃避的意味。
“他确实已经跟你没关系了。”慕容璟冷笑地说道。
昔垚面带愠色地看了慕容璟一眼,没有理会她。
“他被指婚给昭宁帝姬了,就在前两天。”云卿说。
昔垚提着茶壶的手顿住了,茶水溢出杯口都丝毫没有察觉。
半年前发生的一幕幕又在眼前回放。
她随母亲到司徒府时,司徒衍为难的表情已经暗含了一切,可那时候她只当是那司徒楠移情别恋,不守信用。
如今这司徒氏在司徒桴已经进宫的情况下还把司徒楠送去选官,那只有一种可能了——昭宁帝姬一早就看上的司徒楠。
当今皇太女的要求,普天之下还有谁敢说个“不”字呢。
“被帝姬看上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昔垚苦笑地说道。
“可他只喜欢的姐姐呀!”云卿不能理解为什么昔垚在得知真相后依然云淡风轻。
“他喜不喜欢我根本不重要,帝姬喜欢他才重要。”昔垚给云卿斟了杯茶后,又开始倒第二杯给慕容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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