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呈奕便一直站在面前一眼不眨的盯着她,不动手,反而还吓她:“若是耽误了朕去见太妃的吉时,你怕是要掉脑袋。”
当然,他也只是吓吓而已,哪里能真要了秦葶的脑袋。
可秦葶是经不住吓的,越是系不上便越急,越急手指尖儿便越又不管用。
鼻尖儿眼见着已经透了点细小的汗珠子出来。
见这玉带扣角成了她的一道难关,何呈奕抬袖将她的手扒到一旁,自己在前稍鼓动两下便系好了。
“笨的要死,”他一甩长袖,下巴仰起,“给朕整理衣冠。”
懒得理他,秦葶一言不发帮何呈奕整理衣衽,轻扯了上头的褶皱处,却在翻动衣角的时候,又看到了颈处那道深刻的齿痕。
他说那是除夕那夜秦葶咬的,但秦葶一点印象也无,甚至不知自己是怎么从雨花阁回来的。
可那暧昧之处,加上那深重几日都退不下去的痕迹,秦葶一见倒是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若真是她醉酒后咬的,怎能一点记忆也不晓,且他还留着她的脑袋。
即便他这般说,秦葶亦是将信将疑,暗自想着,指不定是留宿在哪个宫妃处,被人咬成那样却怪在自己头上。
良辰吉时,何呈奕与皇后魏锦心各自的马车由宫道驶出,由一队长长的禁卫护送,缓缓行往晋王府。
何呈奕上位之后,便将昔日兄长杜太妃之子追封为晋王,其留下一女亦封为郡主,如今也快到了及笄的年纪。
太妃寿辰,新帝前来贺寿,这是给了晋王府和太妃天大的颜面,杜太妃早早便迎在王府门前恭候。
当初何呈奕回宫时,她尚在病中,不便见圣颜,如今还能再见,杜太妃心里更是惦念。
阔别十二年,当初被赶出宫的废太子而今长大成人,成了一国之君,杜太妃见了老泪纵横,未语泪先流。
步入正堂之中,何呈奕端居主位,皇后与太妃各居一侧,可今日太妃是寿星,何呈奕便请她亦位居身侧,以示敬重。
一家子给何呈奕轮番见礼,何呈奕亦是挨个赏下去。
秦葶做为随驾宫女,老老实实在一侧听命,不晓得是不是错觉,今日的何呈奕在ᴶˢᴳᴮᴮ长辈面前好似换了一个人,身上的那些凉薄也随之温润了许多。
特别是与杜太妃闲话家常时,倒像是个正常人一般。
从前秦葶没见过何呈奕的家人,杜太妃算是头一个。
“皇上长大了,身子健硕,眉清目秀,老身看着,甚是欣慰。”许是想起她去世过早的手帕交先太后,连儿子长大成人都未来得及看上一眼,便又伤心落下泪来。
先太后之死便似被沉封起来的秘密,少有人知,却无人敢提,就连杜太妃亦是。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太妃应当高兴才是,何需落泪,看着太妃身子安好,朕亦安心,待若菲及笄,朕定给她指个好郡马。”若菲是晋王留下的独女,长相七分像了他当年兄长。
“旁的老身都不担心,都不惦记,倒是皇上你,过了这个年,你便到了二十五了,该多多开枝散叶才是。”杜太妃取帕子擦了泪,而后笑眼看向一侧坐着的魏锦心。
这般暗示,倒当真让魏锦心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巴不得皇上同旁人去开枝散叶,不要来寻她,爱怎么开就怎么开。
魏锦心尴尬笑笑,不发一言。
“听说年前皇上后宫入了不少新人,她们侍候的可还周到?”杜太妃又问。
一提此话,魏锦心便觉更加尴尬,眼眸垂着,生怕一会儿太妃又问起她来。
何呈奕倒是面不改色,只道:“还好,只不过,有个别人,不太老实。”
他说此话时,目光朝秦葶所在方向稍瞥一眼。
“不太老实?”杜太妃哪里知道何呈奕话中深意,更不知他口中不太老实的那人是谁,还当了真,“后宫里还有不太老实的女人?这听着倒是新鲜。”
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在何呈奕眼底滑过,紧接着便听他又道:“小事而已。”
原本秦葶还未想到何呈奕指代为谁,但是在魏锦心频频投来的目光中有了猜量,而后恍然,想是他话中有话,说的是自己?
何呈奕与老太妃在正堂中聊了一个时辰,秦葶便在身侧站了一个时辰,直到外头有人来通报,说是京城里的荣家戏班已经到了,也正好到了开宴之时,二人聊天这才作罢。
杜老太妃是个戏迷,每到过寿时定要请最好的戏班子前来府中演上几场,何呈奕回京后,便命人将太妃所居府里的后山稍扩,挪了一块地专建了一处戏堂,以作听戏所用。
宴前秦葶喝的水有些多,这会儿天冷有些站不住,便悄悄挪到齐林身侧小声道:“齐公公,我想出恭。”
“去吧。”齐林眨眼点头允下。
秦葶贴着边儿自戏堂中溜了出去,顺着府里人的指引寻到了茅房,小解一番后本想顺着原路返回,哪知初次来府,加上夜色渐深,她一时转了向,不知该往哪条路上走。
且凭着记忆往回行走便是。
这府里小路甚多,特别是天黑时竟像是迷宫一般,放眼一望好似哪个回廊都长的差不多,路上又再没见着人,她越走越觉着不对。
方才似还能听到戏堂那头传来的声响,这会儿走到此处,便完全听不到了。
走走停停到了一处复廊下,隐隐听着前头似有人声,秦葶暗喜,遇见人便可问路了,没走几步,身子才贴到复廊墙根上,便听镂空的花窗那头有喑喑哭声,似极力压抑的一般。
“你为何就是不走呢?你为何要回来呢?”女声似从嗓子眼儿中硬挤出来的一般,带着克制的哭腔。
秦葶觉着这声线有些耳熟,但一想在王府里听人家墙根儿似不太妥,才想着悄然离开,便听又有一声男音响起:“心儿,你当真要在宫里与何呈奕过一辈子吗?”
‘心儿’‘何呈奕’简单两个名字,让秦葶这边似炸了毛一般,她好似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眼珠子瞪的溜圆,下意识的捂住自己口鼻,轻轻蹲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 59 章
第五十九章 她与皇后
她整个人缩在小小的角落里, 复廊那头有两个人,她不晓得是谁,但唯有一点可确定, 其中一个是皇后。
“我以为你早就离开京城了,怎的今日跑到这里来了?”魏锦心满目泪痕,是见到心上人的喜, 还有担忧不安的怕。
对面许录源眼下着一身戏班子里的常服,与魏锦心隐在角落里,由此可见,他是如何千方百计的混入晋王府。
此人照比先前在行宫一见又显得狼狈一些,知晓今日杜太妃寿宴魏锦心会来,他又不得不再一次铤而走险, “实际上这些日子以来,我们一直没走出太远, 京城里外关卡紧防严密, 只凭一块内庭腰牌已然行不通。”
这倒完全不在魏锦心料想,她不关心赵林宗能否回到蜀地,她只关心许录源,轻抹了脸上泪, 稍适冷静, “你这阵子到底是如何挺过来的?”
“录源,听我的, 离开赵林宗, 跑去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你还有大好前程!”
“我的大好前程就是你, 也只有你!”许录源抓握住魏锦心的腕子, “我本以为, 待我去了蜀州打下一片天下,再将你从京城,从何呈奕的手里将你夺回来,但是这些日子以来,我一想到你在宫里,在他的身边,我都要疯了!”
“锦心,同我走。”他恳求道。
这条路魏锦心何时没想过,但是她不能,她摇头,“我是魏家女,我的命早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了,是身后的整个家族,我若同你走了,你知道我将是何罪?我魏氏族人,皆会受到祸及......”
“此事我知道,我也正是为此事来的。”话落,他身子朝前探去,贴在魏锦心的耳畔低声说了几句碎语。
眼前人的眸珠正因这几句而越睁越大。
秦葶在复廊后虽未听见许录源小声说了什么,但却清晰的听到魏锦心道:“你疯了?此事不成。”
随后,她解下自己一对耳珰,还有手上所戴玉镯塞到许录源的手里,“这些你拿着,这不是宫里的,是我自己的,你拿去卖钱也不会有人发现,你快走,走的越远越好,不要同赵林宗在一起。”
她的东西许录源哪里肯拿,他挺直了身子,“心儿,我早就说了,我没有退路了,赵林宗和蜀州是我唯一的选择。天下之大,我哪里都可去,但我不甘心。”
“三月你祖父的寿宴,我在魏府等你。”他抬手摸了魏锦心的脸颊以作道别,而后很快消失在复廊之中,就好似从未来过。
魏锦心就呆愣在原处,不敢再唤一声,失魂落魄而又慌乱的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心若打鼓。
角落里的秦葶心更是乱,此人她不晓得是谁,话中还提起赵林宗,不是说赵林宗死于一场大火?
旁人的祸事她不知道何日来,但她知道,她现在或是将要大祸临头,一旦皇后知道她听了不该听的,将又会如何对待她?
她屏息凝神,盼着皇后快些离开,而后她再神不知鬼不觉的从此处离开,那便安全了。
哪知自小路上突然冒出来两个晋王府的小厮,瞧着复廊后蹲着一个人,忙提着灯朝这边行来,还一边喊着:“那边那个,在那干什么呢?”
仅此一句,便似一道晴天霹雳,重重击在秦葶和魏锦心二人的脑顶。
两个心虚之人同时在心头颤了一下。
魏锦心以为说的是自己,想着自己现下是孤身一人,也没什么好怕的,才挺起身子要出去,便见着那两个人似没看到她,直奔复廊下,将一个身影从角落里给拎了出来。
好似一记重锤击在了魏锦心的脑顶,将她凿壁的五胆俱碎。
怕什么来什么,秦葶本意是想缩在这里等安全了再走,没成想先被晋王府的小厮发现。
连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拎出来的,甚至不敢回头望一眼,因为她知道,此刻站在复廊镂窗后的正是魏锦心。
一条复廊,两处惶恐。
小厮举着灯笼照她,一见穿的宫女装束,态度立即变的缓和许多,“是宫里的人啊,你自己在这蹲着做甚?”
“我迷了路,脚又扭了一下,我......”此刻她恨不得后脑勺长一双眼,看看镂窗那头的情况,但她不敢。
此时出现的这两个坏事的小厮,等同于将她的命赤交在皇后手上。
她再傻再蠢再不懂规矩,也能从方才皇后与旁的男子的对话中了解一个大概,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烫手的山芋,灭口的把柄。
“你说这,大晚上的,我们还以为进了贼人,初来晋王府是会晕头转向的,随我们来吧。”这两人倒是热情,丝毫不晓得秦葶此刻七上八下的心境,更不知皇后那头的崩溃。
留在这里不是办法,只能随着他们一同离开此地。
隔着窗棱,魏锦心清楚看到秦葶的身影。
顿时觉着天都要塌了。
晋王府的小厮将秦葶送回戏堂中,秦葶溜着边儿回来,重新站到何呈奕身侧ᴶˢᴳᴮᴮ,似感身后人回来,何呈奕侧目抬眼自她脸上扫过,似在询问方才跑去哪儿了。
秦葶佯装没看到,硬着头皮装出一副若无其事之态。
不多时,皇后亦自外归来,面色平静,坐到何呈奕的身旁,就好似先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自小魏锦心端着自持,就算是遇着再大的事也不得失了容姿。
现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她慌头乱脚根本没有一点用处,归来路上已经想了几百种对应之策,首先她不确定秦葶听到了多少,天黑风大,说不定秦葶不知是她在那里也说不定。
退一万步讲,就算她多嘴告发,无凭无据的事,魏锦心也尚有狡辩的余地。
面色从容,实则内心慌乱,眼朝前似在观戏,实则耳朵伸长,一直在听着那头的一举一动。
三场戏毕,何呈奕该回宫。
晋王府上下恭送圣驾回宫。
来时秦葶是混着人堆里来的,走时何呈奕将她塞回了自己身边,随着车辇一同回宫。
车驾缓缓驶离晋王府,见秦葶一路上似瘟着不讲话,他忍不住伸出两根手指轻弹了她的耳珰,“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秦葶恍神之际稍一抬眼,而后又忙低下头去,藏在袖子里的一双手手指绞在一起,“就是今日头一次来晋王府,园子里的景可真好看。”
“先看在戏堂看戏时,你跑出去那么久是去做什么了?”他又问。
到底秦葶还是个老实姑娘,即便过了这么久仍是没学会撒谎,她已经是拿出她最大的本事睁眼说瞎话了,“去出恭了,出来时天太黑,看不清路,便走丢了,好在遇上了小厮,带着我回了戏堂。”
一听他便笑了,秦葶不识路他是知道的,初次来晋王府走丢,也属她的风格。
便没多想。
今日听戏听的他头疼,便在马车里闭上眼假寐,秦葶这才暗松一口气。
无人晓得她现在心里的纠结,先前听到的那些,该同何呈奕开口与否。
若是说了,他会信吗?他都不拿自己当人,哪里又会信她的话,且她从皇后与那男子对话听来看,多半是皇后的情郎......
此事若一旦捅出,那就是天大的篓子,以何呈奕这样的心性,皇后给他戴了绿帽子,他说不定会将知晓此事的所有人都杀个干净。
自己一定也是逃不脱的......
可皇后那边会不会对她动杀心......
从未想过自己会卷入这么复杂的情况之中,一个何呈奕便已经让她招架不能,如今再加一个皇后,她心烦的双手抱住自己的头用力抓了抓头发。
一路平安入内宫,秦葶低着头默默跟在何呈奕身边,将入寝殿时,他长手一伸,将脚步缓慢的秦葶捞至身前,而后双手捏着她的肩一同入了殿。
掌事宫女一见他回来,先是见礼,而后才道:“陛下,方才您不在时,妙才人送来了寝衣两套。”
“寝衣?”他微顿住脚步,有人给他送寝衣,当真是新鲜。
掌事宫女将寝衣呈上,摆在何呈奕的面前。
只听他略带不屑的轻笑一声,仅用十指与中指轻挑了寝衣一角,软滑的料子,青落的颜色,衣衽左右各绣丁香。
他内心嫌弃此物女气,更嫌妙才人的不知好歹。
寝衣一应,是乃房中贴身穿着之物,一个未侍寝的女子送这物件,未免显得轻浮。
再一想她自入宫以来做的桩桩件件,司马昭之心。
本想让人原路退回,却又似突然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只道:“料子不错,针脚细密整齐,绣案也栩栩如生,不似某些人,女工差的似鸡吃米,做的衣衫也能一只袖粗一只袖细。”
就连此时也不忘逗弄挖苦秦葶一下。
秦葶的心思原本就不在这上头,直到他说某些人女工差,方觉是在讽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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