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中的万幸, 久入鲍肆不闻其臭,她嗅觉已经麻了。
“雨还是那样?”乔远山走到窗边,随口问女儿。
乔奚点头:“老样子,不大不小的中雨。”
乔远山发愁:“再这么下去,不说会不会淹到三楼,就说这房子都得被泡坏。还有顶上的防护网,这一天天的腐蚀下来,早晚得塌下来。”
乔奚安慰:“塌下来有上面的轻钢房顶着,才造好的混凝土钢筋房,不至于两三个月都顶不住。雨水酸性越来越小,一个月后,就算还在下雨,里面的酸性估计能忽略不计,雨衣挡得住,再用桌子床板当船,找个地势高没被淹的地方落脚。”
乔远山想想也是,天上哪来那么多酸性物质,能造成污染的生产生活百分之九十九以上都停了,忽然皱了眉头:“可千万别再哪儿发生山火和火山喷发。”
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这么厉害的酸雨可能和这两种灾害有关,据说国外好几座超级火山喷发,岩浆喷不到他们这边,喷发出来的火山灰却有可能随着大气扩散到几百甚至几千公里外。山火更别提了,几乎每个省份都遇上了,造成的污染物难以估量。
这真不是人力能控制的,只能祈祷吧。
乔奚穿上雨披戴上头盔后对乔远山道:“爸,你往后站点,我要开窗了。”
乔远山后退到床边。
乔奚打开窗户,外面没风,雨水飘不进来,不过安全起见依然做了防护。一根顶端贴着PH试纸的伸缩棍从窗口伸出去,沾到雨水后又收回来。
靠坐在床上的奚静云走了过来:“什么颜色?”
乔奚回:“还是橙红色,PH4到5的样子。”
乔远山拿出手机比对以前的照片,脸上多出几分轻松:“越来越黄了,酸性在减弱,好事儿。”
“所以用不着太担心。”等酸性再弱一点,乔奚决定半夜出去探探路,被酸雨淹的向阳新村显然不宜久留。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敲门声,一起传来的还有刘一峰的声音。
乔奚过去开门。
刘一峰是来问雨水酸性程度的,同一层住着,当然知道乔奚每天在用PH试纸测雨水酸性。
乔奚把手机的照片给他看:“总体来看,酸性在逐渐减小。”
一遍看下来刘一峰脸上露出浅笑:“希望在雨水淹到三楼之前,雨水里的酸性能彻底消失,不然真就被困死在这里了。”
“按照这大半个月的速度来说,会的。”乔奚挑着好听的说。
“那我回去了。”
刘一峰回到隔壁屋,屋里的刘父刘母和刘一语都看了过来。一楼进水之后,出于安全考虑,住在一楼的刘父刘母和住在二楼刘一语母子三人都搬到了三楼。
“酸性在降,再过十天半个月可能就正常了。”刘一峰尽量让自己的神情和语气都充满轻松。
刘父刘母喜上眉梢,刘父摇手摇发电机的动作都快了不少。这东西是刘一峰末世前出于好奇在网上买回来研究,能发电能当手电筒还能当收音机,末世后屡屡派上大用场,这大半个月更是靠着它,全家才不至于陷入黑暗之中。
刘母抱怨:“再不正常,这日子没法过了,不是饿死就是渴死,亏得之前冒险出去打了一些井水回来。”
目睹乔奚等人雨中行走之后,部分人受到启发,穿戴严密举着桌子去井边打水。雨水渗透到地下水需要时间,尤其地面做过硬化处理后,雨水更加难渗透下去,所以井水还没被污染。
刘一峰父子俩举着圆台面去打了些井水,乔奚也应景地打了些井水。
意识到酸雨没那么可怕,人可以短暂行动之后,养鸡场还发生了混乱。很多村民去‘拿’鸡和蛋,法不责众,老书记没办法,索性咬咬牙,传话让每家来领鸡和蛋。饲料和水都不够,再养着只会饿死,那不如分下去,总不能宁肯让村民和鸡一起饿死,都不愿意把鸡分给村民渡难关。
加上下酸雨的时候恰逢月初,很多村民习惯在月初用完粮食配额,这样一来,大部分村民家里食水还算充足,支撑个把月问题不大。
当然,只是大部分,难免有一些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用完粮食配额,还有一些人胆小不敢出门打水领鸡蛋,再有一些人危机意识不足吃喝没成算,陷入困境之中。再想自救,外面已经是一片泽国,寸步难行。
说曹操曹操到,东边邻居又开始敲墙了,两家共用一面墙,声音大点,隔壁能听的一清二楚。
“阿发,帮帮忙,我家又断粮了。”
刘家人都没吭声,之前看在多年情分上,他们已经给了两次东西,这一次真不能再给了。虽然他们家的东西省着点吃还能再坚持一个多月,可万一外面的酸雨一直不停怎么办?隔壁一家十一口人,老夫妻,儿子一家四口,女儿一家五口,他们家养不起。
隔壁的声音继续:“我不白要,我花钱买。”
这档口,钱有什么用,钱不能吃又不能喝。
“回头我买了东西,双倍,三倍还你们!”
回头是什么时候?这就是空头支票。
“阿发,嫂子,你们就行行好吧,我们家真要饿死了,大家这么多年邻居,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啊。”
呜呜咽咽的哭声,有男人有女人,喊哥喊叔喊爷爷的都有。
刘母面露不忍之色,刘一峰低声道:“妈,前几天给的东西,他们要是省着点吃,不至于今天就断粮,要么骗我们,要么他们没省着吃,无论哪一种都是拿我们家当冤大头。”
一听冤大头,刘母刚升起那一丝不忍立刻荡然无存。再心软,她就是棒槌,小声对旁边的刘父道:“真是人心坏了。”
还有更坏的,隔壁邻居见哀兵政策失去效果,恼羞成怒,对着墙壁破口大骂,时不时用东西砸墙,彷佛有灭门之仇。
老实人刘父刘母人都傻了,愣在那儿,听着对方恶毒不堪的诅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动静大的另一边的乔奚他们都听见了,少不得问一声。
刘一峰苦笑着说了来龙去脉:“真应了那句话,升米恩斗米仇。救援再不来,成仇的还会越来越多。”
歇斯底里的何止邻居一家,时不时能听见吵闹甚至打斗的声音。尤其是三楼以上,四到七楼的轻钢房共用一部楼梯和走廊,不用冒雨涉水就能到邻居家。家中断粮的人哪肯坐以待毙,买不到就求,求不到就偷,偷不到上手抢,乱的人人自危。
这会儿他都有点庆幸外面都是积水,别人想来他们家必须蹚水,水有腐蚀性,没人敢以身冒险。
“晚上睡觉当心些,小心那家人狗急跳墙翻过来。”乔奚提醒,两家阳台之间只有一堵墙,抬抬脚就能爬过来。
刘一峰脸色微变:“回去我就用东西堵住门。”
三天后的半夜,一声惨叫惊醒无数人。
乔奚立刻醒来,离开空间来到外面。
她住的朝北那间房后窗上面没有遮挡物,窗玻璃在长期的腐蚀下掉落,钉上去的木板也渐渐被腐蚀,房间无法再住人。
刘一峰倒是愿意再提供一个朝南的房间,朝南房间外面有个大阳台,除非起大风,雨水飘不到玻璃上,目前窗户还完好。
乔奚没要,而是搬进了父母住的房间,对外说是打地铺,实则住在空间木屋里。
乔远山和奚静云也被吵醒了,实在是这声音近的很,叫得撕心裂肺,刺痛耳膜。
“又出什么事了?”乔远山的声音里透出无奈和倦怠,最近是越来越不太平了,三五不时有动静。
乔奚穿上雨衣:“我去阳台上看看。”
对面亮着好几道手电筒,都是出来看情况的。
循着手电电筒的落光点,乔奚看见了隔壁楼下积雨中挣扎翻滚的人。
那人试图从半人高的积水中爬起来,可高处坠落造成的伤痛让他站不起来,整个人沉没在水中,雨水透过头盔下水服的缝隙渗进去,针扎一样的刺痛遍及全身。他本能的张大嘴哀嚎,却灌进去一口雨水,柔嫩的口腔内壁顷刻间火烧火燎,彷佛吞下一块烙铁。
“阿斌,阿斌,来人啊,快救救我儿子,求求你们快救救我儿子。”
“老公,老公!”
“哥,哥,你爬起来!”
隔壁邻居惊慌失措的哭喊求救。
隔壁邻居的隔壁阳台上的男人喝道:“哭有什么用,赶紧下来捞人啊。”
“你去!你得去救我儿子。”哭叫最伤心欲绝的那个声音怒骂,“要不是你,我儿子怎么会掉下去,都是你害得,我儿子要是有个好歹,我跟你们家没完。”
男人气了个倒仰:“王八羔子,你还有脸说,大半夜的你们想翻过来干嘛?我吆喝一声天经地义,摔死淹死活该,活该摔下去淹死,不死就是祸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想爬过来抢我们家东西,有种你们来,来一个我捅死一个。”
对面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提醒:“他们阳台上还有两个人戴着头盔雨衣,估计是想三个人一起翻到你们家。”
一阵后怕涌上男人心头,真让这三个人进了家门,后果不堪设想,幸好自己睡得不沉,听到阳台上有动静,出来看看,看见一个黑影抱着墙壁站在阳台上,下意识就喊了一声,把那黑影吓得失手摔了下去。之前那一点不安烟消云散,只剩下庆幸和痛恨,摔得好,淹得好。
“陈斌怎么掉水里了?”姗姗来迟的刘一峰瞠目结舌。
乔奚语气淡淡地总结陈词:“他想翻到隔壁抢东西,失足摔下楼,自食恶果。 ”
刘一峰半晌无言。
陈斌一家还在鬼哭狼嚎,一会儿喊救命,一会儿骂邻居,就是没人下去捞人。
没一会儿,积水里挣扎的动静消失,陈斌半浮半沉在水中。
人死了。
乔奚收回目光。
其实下面的积水只有半人高,积水腐蚀性没那么强,穿着下水服在水里走几分钟出不了事,如果被捞上来的及时,陈斌还有活的希望,只他家里人不敢冒险,更遑论别人。
隔壁陈家还在哭喊怒骂叫嚣着让邻居赔偿。
男人啐了一口,直接离开阳台回了屋,和家里人一起找东西堵上门窗。
乔奚转身回屋,见刘一峰还愣在那:“你不回去?”
刘一峰恍然回神,哦了一声,忽然道:“要不是你在,估计他们翻的会是我们家,你有枪,他们才不敢。”
乔奚不置可否,只说:“回吧。”
回到屋里,乔奚简单说了外面发生的事情。
乔远山喝了一口水解渴:“只能说活该了。”
奚静云叹气:“雨停和救援,快来一个吧,不然真得乱套了。”
生死存亡之际,再老实的人为了活下去都会铤而走险。
先来的是救援,在外面的积水有一人高时,十几艘封闭式快艇来到向阳新村,穿着特殊防护服的救援人员挨家挨户分发矿泉水、罐头、压缩饼干和蜡烛,同时接走重病重伤的村民,以及带走被多人指证的抢劫、强|奸、杀人犯。
“让我上去,我要上去,带我走。”有情绪激动的村民不管不顾想上船离开,他声嘶力竭地哭喊,“水都要淹到二楼了,早晚会淹到三楼四楼。”
救援人员安抚:“收容所正在紧急建造中,一旦有位置,会立刻安排你们转移过去。”空房子到处都是,可房子都被冰雹砸的破破烂烂,想住人肯定要修缮一番,偏天上酸雨下个不停,修起来哪有这么容易。
那人充耳不闻,满心满眼都是坐船离开。
救援人员没那么多时间浪费,他们的船虽然特殊处理过,也并非无坚不摧,泡在酸水中久了也会损坏,改造这么一艘船成本很高,损失不起:“我数到三,让他冷静,否则我们会采取强制手段让他冷静,并且取消你们家的救济粮。”
那家人瞧着几个救援人员长得人高马大,不像是开玩笑,这才上来劝解。
救援人员来到刘一峰家这边已经快中午,陈斌家人伤心欲绝地告状:“你们可算是来了,你们要给我们家做主啊,我儿子被他们害死了。”
一听涉及命案,船上的救援人员立刻询问怎么一回事情。
隔壁人家立刻出声解释。
一家一个说法,救援人员看向站在阳台上的乔奚和刘一峰,作为最近的邻居,总知道点什么。
刘一峰实话实说。
乔奚补充两句:“对面很多人家也看见了。”
多问几家,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救援人员没理会陈家人的胡搅蛮缠,继续工作。
乔奚的注意力一直都在那艘全封闭的快艇上,趁着他们隔空传递救援物资时问:“这么一路开过来,螺旋桨不会被泡坏?”
救援人员看看她:“特殊材质,耐腐蚀。”
美梦幻灭,乔奚失望,快艇她也有,封闭式救援艇她也有,可特殊材质的螺旋桨她没有。
失望情绪一闪而逝,乔奚继续打听消息:“我能问下,这一次的酸雨覆盖范围有多广吗?相对来说,我们这里算严重吗?”
“周围几个市都在下酸雨,再远的地方不清楚,你们村受灾情况还算好的。”
乔奚咋舌,这都还算好的,那不好的地方得多严重,怪不得救援隔了一个多月才来。她有心再打听点情况,他们已经登记好人数发放完物资要离开。
乔奚只能遗憾放弃,回去看发放的物资,每人一桶十升装的矿泉水,七包压缩饼干,七个罐头,七根蜡烛。特意叮嘱瓶瓶罐罐和燃烧后剩下蜡烛油不能扔掉,下次送物资时要回收,少了就扣除救济物资。
“这是海鱼罐头,半年前生产的,能吃吗?”刘一语皱眉,他们这个内陆城市都有不少人死于新型海洋弧菌。
刘一峰:“高温消杀过,上面敢发下来,就肯定能吃。物资紧张,没得挑了,不然不会发这种罐头。”
刘一语沉沉叹气:“有的吃就不错了,哪有资格挑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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