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以前,这场骂战能持续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这一次却连一分钟都没到,因为救援艇上的救援人员出手了,找准机会打出麻醉针,射中气势冲天的陈母大腿。
骂得浑然忘我的陈母都没意识到那点疼,还是边上的女儿一声尖叫才反应过来。麻醉药没那么快起效,陈母没运过去,她瞪着两只浑浊的眼睛,难以相信救援人员竟然真敢动手。
救援人员声音很平静:“她马上就要晕倒,扶她回房间,你们也都回去,不要妨碍我们的工作,否则我们会再开枪。”
陈家人终于怕了,抓着救援人员不放的手赶紧松开,这名救援人员终于得以脱身回到船上,快速前往对面开展救援工作。
乔奚也转身回房,对呆呆的刘一峰扬了扬下巴:“回房间细说。”
刘一峰如梦初醒,跟着回到房间。
房间里气氛压抑,便是糖糖果果受长辈影响,都懵懂又惶惶地靠在刘一语身上,外面的对话,他们都听见了。
对乔家而言,去不去安置点差别不大,甚至于不去安置点更好,安置点人多眼杂,不方便从空间里拿东西。
然而对刘家而言,他们食物不多了,不去安置点靠政府救济,并没有把握靠自己能解决吃喝问题。
乔奚的视线掠过茫然又不安的刘家人,继续留在向阳新村让她很不安,她希望刘家人也尽快离开。不然,他们划走木筏,把刘家人留在这里,她有种剥夺了刘家求生路的负罪感。毕竟有木筏在,即使刘家现在不敢走,可当意外来临时,有一条木筏好歹多一线生机。
“一口气划到安置点很危险,人也吃不消,可以分成两段路甚至三段路。工业园和安置点在一个方向上,可以把工业园当成中转站。家里的门都拆下来带上,先去工业园,在工业园修补木筏,修整好后再去安置点。”
刘一峰眼神又亮了起来,深吸一口气缓解对未知前路的紧张:“好。”
解决办法摆在眼前,再这么瞻前顾后犹犹豫豫,他怕重蹈T国的覆辙,越往后越难离开。滞留在T国那三个月是他这辈子都不想回忆起的噩梦,无数次后悔自己是不是应该鼓起勇气自行回国,而不是坐等救援。
总之,先离开向阳新村再说其他,上方摇摇欲坠的防护网令人寝食难安。
乔奚低头看手表:“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辛苦点,前半夜把东西都准备好,后半夜休息,明早出发。”
刘一峰点头:“我去拿工具。”
事到临头,刘父刘母难免心慌,刘一语低声安慰。
即便是乔远山和奚静云不可避免的也有些不安,可再不安,也得冒险试一试,坐着等救援同样是冒险。这世道,危险无处不在,根本避免不了。
忙忙碌碌大半夜,把家里的木门和剩下的床板钉在一块,特意在中间留了空隙放行李。
外面的救援已经停止,一来天黑视线不佳,容易撞上水里的垃圾,造成船毁人亡;二来部分腐蚀严重的救援艇必须重新喷涂特殊涂料。
筋疲力尽却了无睡意的刘一峰心里定了定,告诉自己,他的选择没有错,坐救援艇固然比木筏安全,可等待遥遥无期,天救自救者。
在刘家人的辗转反侧中,天空出现鱼肚白,驱散层层黑暗。
乔奚站在阳台上观察雨势和风向,中雨,南向微风,是个好兆头。
吃过早饭,便到了出发的时间,外面已经有救援艇开始工作,隐隐约约传来各种动静,被接走的村民欢天喜地,没轮到的怨声载道。
一行人来到离水面更近的二楼,齐心协力把木筏搬到阳台上,再把挡雨的圆台面安装上去,然后拉着绳索慢慢放到水里。
全副武装的乔奚踩着自制木梯下到木筏上,试验平衡性,发现稳稳当当,暗暗松一口气。虽然看了不少工具书,但实操第一回 ,难免心里没底。
见到木筏,周围邻居炸了锅,纷纷询问。
刘父耐心回答:“这么等着不是个事,就做了这东西……拆了家里的家具弄得,不难,拼接钉起来……没办法啊,等的心焦……先去工业园那边,缓缓再去安置点……”
确认木筏没问题,乔奚示意乔远山和刘一峰父子下来,加上她,四人是划船主力。她在景区玩过乌篷船竹筏这些,有点经验;刘父早年承包池塘养过鱼,划船经验相当丰富。
先是教乔远山和刘一峰怎么划船,再是配合练习,用去了小半个小时,也更进一步确认木筏的安全可靠。
刘父心头大松:“看着心里毛毛的,坐在上面其实还挺稳。”
乔远山笑着道:“这么大一块,肯定是稳当的。”
乔奚询问:“会划了吧?”
乔远山和刘一峰皆点头。
乔奚便说:“那把另一个也放下来。”
另一个就是预备的修补材料,简单粗暴地钉在一块,底下的木板当船,表面的木板当雨蓬,保住中间的木板和行李就行,用一根铁链子绑在木筏尾端拖着走。
最后下来的是其他人,一个个小心翼翼地踩着木梯下来,一进来就赶紧擦干雨披上沾到的雨水,避免进一步腐蚀。
一晃一晃中,刘母七上八下的心渐渐落回原处:“这么一块板,还真能坐这么多人。”她一直怕沉来着。
刘一峰笑:“就是再坐两个人都没问题,我们也不是瞎做的,都是计算过的。”虽然木筏看起来很粗糙,还是有一定科学依据的,不是瞎捣鼓。
刘母似懂非懂点头:“书没白读。”
乔奚含笑问:“都坐稳了?”
“稳了。”
“好了好了。
得到回复之后,乔奚扬声:“出发。”
四条自制船桨开始划,木筏离开刘家,留下一圈圈的水波涟漪。
沿途的村民看着这一幕,有人担忧,有人羡慕,还有人开始想,我们家是不是也应该自寻出路而不是苦等救援。
离开向阳新村后,乔奚整个人都放松不少,要塌不塌的防护网如同巨石压在心头。这一刻,这块巨石终于消失不见。
“我的娘诶,旧村都淹到三楼了。”刘母不可思议地瞪大眼。
刘父一边划船一边说:“旧村是咱们这一块最低的地方,水都往那里流,能不淹吗。”他眉头紧锁,重重叹气,“田都淹了,之前还能挖点土在家里种种菜,现在这点菜都种不成了。就算以后水退了,土也坏了,淹了这么久,至少三五年内种不来庄稼,这可真要了人命。”
有土地就有希望,总想着有一天高温会消失,能重新播种收获。可被酸雨这么一泡,泡没了希望。虽然之前的广播里经常放国家的室内种植基地收获了多少多少的好消息,可室内种植规模再大也不可能达到13亿亩吧。达不到13亿亩的耕地红线,就得闹饥荒。
刘一峰就说:“也许其他地方没下酸雨。”
刘父摇摇头:“你别哄我了,这几年年景不对,好事不会发生,一想坏的准会发生。我估摸着下酸雨的地方多着呢,不然救援不能这么跟不上。”
“行了行了,说这个有什么意思,过好眼前吧,这一关还不知道怎么过呢?”飘在水上,一想这水能杀人,刘母瘆得慌,只想赶紧找个地方落脚。
木筏上的人都想赶紧上岸,人是陆生动物,在水里没有主场优势,待得久了心里发慌,尤其现在的水有腐蚀性。
乔奚四人努力划船,奈何各种各样的垃圾漂浮在水面上,时不时需要用船桨拨开,严重干扰划船速度。七八公里的路,用了近四个小时才划完。
望着近在咫尺的工业园,木筏上的人纷纷露出发自内心的喜悦。
可算是到了。
十三层高的办公大楼只有一楼被淹,水面离着二楼还差一点,乔奚笑:“运气不错,抬抬脚就能进二楼。”
一行人都有些高兴,省了爬高爬低。
绕了半圈找到一个大窗户,上面玻璃早没了,就连铝合金窗框架都被撬走,这玩意儿装在自家窗户上能当防护网用。
顺顺利利地进入二楼,大家再费了些力气把木筏拉进来。
乔远山抬头看光秃秃的房顶,咋舌:“天花板都被拆走了。”
刘父解释:“都捡回家当柴火烧了,这里不知道被人翻了多少遍,什么都没剩下了。”
乔远山:“有个雨水飘不进来的房间落脚就行。”
办公楼每一层的面积不小,不是每个房间都有外窗,找这么个房间不难。
二楼离水面太近,便选了三楼,找到两间相邻的小办公室,没有窗户,只有一扇朝着大厅开的门。这会儿门自然没了,连门框都没有,只剩下一个门洞。胜在没有被酸雨侵染,内部还算干燥,适合休息。
刘父刘母收拾办公室,奚静云和刘一语看着两个孩子,窗户都破了,必须牢牢盯着,免得他们掉下去。
乔远山和刘一峰在二楼围着木筏忙,拆掉腐蚀严重的木板,换上新木板,又是一条好木筏。
乔奚一层楼一层楼检查每个房间,排查危险。
来到顶楼,乔奚拿出望远镜眺望四方,选这座办公楼而不是沿途随便找个没彻底被淹没的房子,除了这里环境会比小房子好一些外,就是图这里高,望的远。一圈望下来,不免心情沉重,汪洋泽国。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听救援人员的话头,这并非一个城市一个省的灾难。
目前想离开洪涝区难度太大,木筏速度太慢,且很依赖天气,天气稍微恶劣一点就寸步难行。
那就尽量找一幢不泡在酸水里的房子,这座城市西北高东南低,天气允许的话,就一直往西北方向走。木筏子她做了好几个放在空间里,修修补补,能用好久。
山上的房子就挺好,当然,得是地势平缓的山,防止山体滑坡。
忽然有点儿想念锦澜山庄的家,以锦澜山庄的地理位置,哪怕这样的雨在京市下一年,也淹不到。
可惜发生了瘟疫,不然真的是个很好的避难所。
惆怅地再叹一口气,乔奚转身下楼,一起修补木筏。
忙完已经是三个小时以后,时间是下午三点多。
“时间上来不及,人也累了,明天再去安置点?”乔奚用陈述的语气说着询问的话。
刘一峰点头:“已经离开村子,就没那么着急了。”他们家的食物还能支撑个把月,不急着去安置点。不用想都知道,安置点内人挤人,条件未必就比这里好。如今气温在四十度上下,没太阳暴晒,没空调也能过。苦中作乐想想,酸雨洪涝没发生在最热的夏季而是冬季,老天爷还没残忍到底。
冬季,想起这两个词,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四十度的冬季,他已经快忘了寒冷是什么感觉了。
乔奚:“那上去休息吧。”
上到三楼,父女俩回他们家落脚的那个办公室,小果果正拿着逗猫棒和豹猫玩,笑声无忧无虑,坐在塑料凳上的奚静云神情松弛眉眼带笑。
种种阴霾被孩童天真活波的笑声驱散,乔奚想,带上刘家人行动固然多有不便,但只冲这就值了。
刘一峰见刘一语若有所思地抱着女儿眺望窗外,随口问:“姐,看什么呢?”
刘一语低声道:“也不知道你姐夫那边怎么样了?”
刘一峰安慰:“姐,你放心吧,姐夫肯定没事。我们不是问过救援人员了,钢厂工人早被转移了。”
钢厂地势低,是最先被淹的地方,里面居住环境又差,是最早被转移的那几批。条件有限,不可能挨个送回家,而是统一转移到安置点。只是具体在哪个安置点,对方表示不知道。
他接着道: “安置点人多,我们好好打听打听,也许能得到消息,到时候再想办法找过去,远不是问题,我们可以走一段路休息一段路。”
刘一语弯了弯嘴角说好,心里却依旧沉甸甸的,万一距离太远,且不说途中危险,单单是更换的木板都是问题。这座办公楼,连地板天花板门框都被撬走当柴火烧,其他空房子大差不差。
晚饭是用酒精炉煮的挂面,加了一把脱水蔬菜和午餐肉罐头。乔远山掌的勺,味道好极了,就是小果果小糖糖都捧场地吃了满满一碗。
果果小嘴甜甜的:“乔爷爷面面好吃。”
刘母逗他:“那奶奶做的面面好不好吃?”
果果:“好吃,没乔爷爷好吃。”
刘母佯装生气:“嫌弃我做的不好吃,以后不给你做了。”
“做做做,奶奶面面最好吃。”
话都说不利索的糖糖懵懵懂懂拍手:“好吃,我吃。”
童言童语逗得众人忍俊不禁,时间不知不觉过去。
累了一天,八点多,大家便各自睡去。
乔奚没睡,无门无窗的陌生环境,需要值夜,刘一峰主动要求值更累人的下半夜,她便值上半夜。
搬了一把折叠椅坐在大厅里,边上竖着一个手电筒,乔奚捧着游戏机玩静音模式的俄罗斯方块,时不时站起来看看外面情况。
夜色漆黑如墨,雨丝绵密如网,淡淡的水雾弥漫在天地之间,半点灯光皆无,整个世界彷佛只剩下他们这座孤岛。
工业园的西北方,苦苦支撑的水库骤然溃坝,亿万立方蓄水汹涌直下,掀起滔天巨浪,以摧枯拉朽之势力荡平前方一切障碍,山坡、房屋、桥梁……
梦乡里的人来不及清醒,便被洪水冲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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