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宁也并非生了恼,只是莫名其妙地问出这么一句话来而已。
她是在风雨中摇摆的一艘小舟,而徐怀安却汪洋大海里汹涌如潮的波浪一般要将她团团包围。
最要紧的是,苏婉宁发现自己半点也不抗拒这以真心铸就的风浪。
在发现自己这点细微的变化之后,苏婉宁隐隐有些好奇,也有一些疑惑,更多的还是怔然。
诸多情绪糅合在一块儿,才逼出了这一句没头没尾的盘问。
“我不过随口一说而已。”她说完这一句话,便又恢复了往常的笑意。
丫鬟们也是心下一松,便又喜滋滋地商论起夜间苏婉宁的穿着。
*
苏婉宁这般严阵以待,徐怀安更是欢喜得过了分,整日里嘴角都挂着一抹兴冲冲的笑意。
这张清雅如兰的面容配着如此张扬外放的笑意,隐隐透出几分不和谐来。
永芦和双溪探听得知今夜景秀镇有一场极为盛大的花灯节,心下了然不已,便笑着与徐怀安说:“爷,可有什么吩咐要小的们去做?”
徐怀安扔了一锭银子过去,只说:“替我照顾好月牙和丹蔻就是了。”
“是。”永芦来得正好,拿了银子就要去镇上买些零嘴和蜜饯,才走了几步却见街头街尾悬挂着的花灯正被杂役们抬了梯子一个个地撤下。
他立时上前询问缘由,那杂役便道:“夜里有大风和大雨,点多了花灯容易走水,所以今夜的花灯节便取消了,下月再办就是了。”
永芦暗道不妙,便立时赶回去将此事禀告给徐怀安听。
得知此事后,徐怀安面容里的喜色刹那间荡然无存,满心满眼的期盼落了空,失望之下不免担心苏婉宁也会失落。
他失望些不要紧,病中烦闷的她不能瞧见花灯节的绚烂景色才是要紧之事。
思来想去,徐怀安便把永芦和双溪唤到跟前,沉声嘱咐了他们一番。
*
苏婉宁择好衣衫和玉钗之后,却从徐怀安的嘴里知晓了花灯节取消一事。
她心里隐隐浮起些失落,脸上却是淡淡一笑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徐怀安难掩歉意,眉宇间横亘着凝古不化的内疚。
苏婉宁却笑盈盈地说:“扬州城也有花灯节,到时再请徐世子您赏脸与我一同观赏。”
这满含柔意的话一出口,徐怀安蒙着阴霾的心也是豁然开朗。
之后,苏婉宁便卸下了钗环,喝了药后安歇了一会儿,晚膳前夕,她悄悄地走到了支摘窗旁,不顾寒风地推开了半扇窗户,去瞧外头的夜景。
此时天边才下了淅淅沥沥的一点细雨,风声只是呼啸而起,并未张扬到狂风大作的地步。
她定了定神,略显惋惜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驿站的庭院里闷出一声惊响,月牙和丹蔻也被这声响唬了一跳,慌忙围上来探看缘由。
刹那间一道道彩光向上攀腾而起,迸出了五彩缤纷的光亮。
苏婉宁循着彩光的方向抬起头,正巧能瞧见这寂冷的夜幕里,炸开在天边的绚烂烟火。
第39章 扬州行
(一)
这场绚烂的烟火之后。
苏婉宁便愈发活泼爱笑, 成日里与月牙和丹蔻说笑打闹就罢了,与鲍二和那些家丁说话时也是眉开眼笑。
唯独徐怀安走到她跟前,与她说话时, 她会莫名地赧红了脸颊,低着头不肯正眼去打量徐怀安。
月牙很是好奇, 私底下问了丹蔻好几次:“我怎么感觉姑娘待徐世子有些不一样了?”
丹蔻笑得眉眼弯弯:“没想到你这么迟钝的人也能瞧出来。”
当初苏婉宁是为了避开京城的流言蜚语才选择去扬州散心游玩。
即便她心思通透,可到底是将这些流言蜚语听进了耳朵里,初初启程的这几日, 她在路上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仿佛是从徐世子出现之后, 苏婉宁的脸上才渐渐地多了些笑意。
丹蔻冷眼瞧着苏婉宁的变化, 只在心里感叹着:兴许徐世子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可见水滴石穿一话不假。
月牙红着脸瞪了丹蔻一眼,只埋怨着说:“我哪里迟钝了?”
丹蔻立时撩开车帘,指了指在后头骑马的永芦, 斜眼瞥了月牙:“还不迟钝呢?那你瞧出来永芦心悦你了吗?”
永芦成天来丹蔻跟前献殷勤,任凭谁都能瞧出他的一片心意来。
月牙哪里是迟钝?只是她初涉情爱一事,总是不敢轻易地将自己的真心交付给旁人而已。
永芦与一般的小厮不同,他是徐怀安身边的亲信,听闻早已脱了奴籍。
她与永芦……
月牙思绪蹁跹飞舞,眼瞧着要飞舞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才堪堪地止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我和他, 不是这样的。”
丹蔻只笑:“我和姑娘是一样的意思,你若是喜欢, 怕什么身份差别呢?若是不喜欢, 也早些与人家说清楚,省得永芦一日要来寻你十几回, 累得我也不能好好歇息。”
一番促狭的话又是在打趣月牙的意思。
月牙别过脸去,不再搭理丹蔻。
车厢里的苏婉宁含笑注视着两个丫鬟打闹, 因见月牙真的恼了,才出来“劝和”了两句。
夜间。
马车行到了扬州境外的一处山道。
徐怀安驾着马走到了车厢旁,顾着厚重的车帘问苏婉宁:“苏姑娘,颠了一路,身子可还吃得消?”
苏婉宁不曾撩开车帘,只端坐着答道:“我一切都好,多谢徐世子关心。”
徐怀安立在原地眺望了远处隐在夜色中的青山绿丛,思来想去还是将苏婉宁的安危放在了心头最要紧的位置。
“从这里到扬州至多还有一个半时辰的路途,若是连夜赶路,我怕你受不住。”徐怀安忧心忡忡地说道。
前几日苏婉宁因晕车而上吐下泻,一张姣美的脸蛋里尽是惨白之色。
徐怀安想了许多法子替她消除晕车之症,可她还是难受得厉害。
所以徐怀安便让鲍二放慢了脚程。
连夜赶路只怕会让苏婉宁的晕车之症愈发厉害。
可这一处的山道被夜雾遮住了大半身形,陡峭的细路也不知会不会有匪类埋伏于侧。
徐怀安对扬州境内知之甚少,初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总是想谨慎再谨慎一些。
“徐世子不必挂心我,我能熬得住。”苏婉宁听出了他话里的担忧,便舒朗了语调,如此道。
这时,鲍二和鲍二媳妇也走了过来,只与徐怀安说:“瞧着天色不大好,约莫是要下雨,咱们还是冒夜进扬州城吧。”
既如此,一行人便连夜赶路,行了一个半时辰后进了扬州城。
繁华富贵的扬州城不设宵禁。
苏婉宁的舅爷宗闻知晓外甥女这几日就要赶到扬州城,特意让小厮们日夜不休地守在大门的门廊处,一旦瞧见了外地来的车马,就立刻来叫醒他与夫人周氏。
宗家比之二十年前已没落了不少,但是这祖宅坐落在扬州城最繁华的虹街上,占地宽阔,从外头瞧着这整座宅院,只觉得威严雄壮、处处雕栏玉栋。
马车行到宗府门前后。
鲍二先跳了下来,走到红漆木大门前叩响了狮子环。
不一时,便有小厮推开了大门,借着月色问来人是谁。
鲍二只答道:“是表姑娘来了。”
那小厮立时醒了神,先招呼着苏婉宁一行人进宗府,又让另外小厮去禀告内院之人。
宗闻和周氏都起了身,穿戴好衣衫后便赶来前院迎接苏婉宁。
因宗老太太方氏已然睡熟,老人家觉睡得浅,若是吵醒了她只怕后半夜都不必再睡。
所以宗闻便不让下人们去吵醒老太太。
苏婉宁面色有些苍白,因晕车之症而不大舒服,月牙和丹蔻扶着她,一起向宗闻和周氏见了礼。
宗闻生一张长脸,气度轩昂,面貌俊朗,年轻时也定然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周氏模样平平,胜在周身的气度十分温婉大方,嘴角扬着一抹和善的笑意。
两人先扶起了苏婉宁,细细地问她在路上的情状。
苏婉宁一一答了。
一番寒暄之后,宗闻才留意到了站在苏婉宁身后的徐怀安。
其实他从一走进前厅就发现了徐怀安的存在,只是刻意忽略了他,只在心里猜测着这人的身份。
徐怀安生的清朗擢冷,身姿英武挺拔,身上的衣衫虽是其貌不扬的暗色,可环在腰间的和田玉玉佩却能彰显出他非富即贵的身份来。
宗闻也是见识过京中富贵的人。
他一瞧徐怀安的品貌,便知晓他是世家大族里出身的子弟。
只是他听闻外甥女已与镇国公世子和离,又怎么会和个男子一路同行来扬州?
莫非……
这时,鲍二留意到了宗闻打量徐怀安的眸光,他便笑着上前介绍了徐怀安的身份。
“这是梁国公世子爷,他正巧也要来扬州探亲,这便与我们姑娘一起同行,彼此间也好有个照应。”
这一番欲盖弥彰的话语并未消退宗闻心中的疑惑。
他笑着与徐怀安见了礼,并问他亲眷住在何处。
徐怀安倒是爽朗地答道:“我与那位亲戚许久不曾联络,如今要打探他的行踪,也颇为困难。”
他如此直白地吐露出自己的困境来,倒是让宗闻没了言语。
周氏见状,便道:“徐世子若是不嫌弃,便在寒舍住上几日?待您打探得知亲眷的行踪,再离去也不迟。”
“多谢宗大爷和宗夫人的美意。”徐怀安一刻都没有迟疑,连忙应了下来。
这下宗闻几乎能确定这位徐世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他瞥一眼自己外甥女楚楚动人的灵秀美眸,心里有了数,便先让小厮们领着徐怀安去后院的厢屋里安住。
宗闻虽有一肚子话想问一问外甥女,可想到外甥女一路上的辛劳,便先让她回闺房里歇息。
“你舅母一月前就让人收拾出了雅间,就等着你到呢。”宗闻对苏婉宁和煦一笑道。
苏婉宁谢过了舅舅和舅母的好意后,便领着月牙和丹蔻去了闺房。
一夜无梦。
翌日天明,宗老太太知晓了外孙女入府一事,慌忙让人去请苏婉宁。
苏婉宁休整了一夜,面色瞧着还有几分虚弱。
宗老太太一见她这副病歪歪的模样,便霎时红了眼眶,道:“可怜了我的宁宁。”
苏婉宁也哽咽着扑进了宗老太太的怀抱里。
这时,方盈盈也娉娉婷婷地赶了过来,笑着与苏婉宁见了礼。
方盈盈母家败落后只能来投靠宗老太太,宗老太太也怜惜这个可怜的内侄孙女,就将她养在了自己房里。
可怜方盈盈生的姣美动人,俏丽如三春之桃,却因母家惨败而迟迟没有个好姻缘。
“我听你舅舅说,梁国公世子爷也来了扬州,还住在了咱们府上?可是真的?”宗老太太问道。
苏婉宁含着羞意点了点头。她身边的丫鬟都知晓她与徐怀安之间暗流涌动的情愫,只是她尚未明了自己的心,也不知该如何向外祖母挑明这事。
“嗯。”她道。
一旁的方盈盈也笑着凑到了苏婉宁跟前,细问她京城里的繁华模样。
午膳前夕,打扮一新的徐怀安走来了宗老太太所在的荣禧堂,以晚辈礼拜见了宗老太太。
宗老太太只知梁国公府世代簪缨、富贵无比,却不知晓这位出身世家大族的公子哥是这等的清朗俊秀。
这容貌、这身姿、这气度,便是放眼整个扬州城,也没人能与徐怀安相提并论。
立在宗老太太身旁的方盈盈瞧见了矜贵又俊朗的徐怀安,杏眸也是一亮,只是她转念想到自己一言难尽的家世,随即不敢再胡思乱想。
更何况徐怀安从走进荣禧堂之后,那眸光便紧紧地落在苏婉宁身上,根本没有向方盈盈投来一记眼神。
她心思敏感,便发现了徐怀安对苏婉宁的在意。
这位表姐出身安平王府,多少也是大家出身的名门贵女,即便和离了也有几分端庄大方的气韵在,并非她这等乡野间的女子可比。
方盈盈歇了心思,只安心为宗老太太揉肩捶背。
徐怀安向宗老太太见了礼后,照理说也该退出荣禧堂,可他却是“没眼色”地坐在了扶手椅里,迟迟不肯离去。
这下连宗老太太也瞧出了几分端倪来,笑着注视着苏婉宁道:“宁宁,快给徐世子斟杯茶。”
徐怀安连忙从扶手椅里起身,接过了丫鬟手里的茶壶,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后,笑道:“苏姑娘身子还未痊愈,不好劳动了她,晚辈自己动手即可。”
话音甫落,宗老太太笑弯了眼。
她正要询问徐怀安房里之事时,徐怀安却先一步开口道:“晚辈此番来扬州叨扰了老太太的清净,心里实在过意不去,特意备下了些简薄之礼,还请老太太万万要赏脸收下。”
说罢,永芦和双溪二人便抬着几大箱的贺礼,气喘吁吁地搬进了荣禧堂。
一旁的苏婉宁惊讶不已地瞧了眼徐怀安,只在心里纳罕:她与徐怀安一路同行,从没瞧见过这几大箱贺礼的影子,他是何时安排妥当的?
第40章 扬州行
(二)
宗老太太惊讶于徐怀安的大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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