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里像只是寄居在宗府几日的模样, 简直像是在下聘求娶她家里的孙女呢。
宗老太太可不是个眼皮子浅的妇人,她也曾见识过那些富贵迷人眼的权势珍宝。
无功不受禄。
她不会无缘无故收下这等厚礼。
于是,宗老太太便清了清嗓子, 只道:“徐世子也太客气了些,不过是暂住几日, 哪里就要这般客气了?”
她给身后的嬷嬷们使了个眼色。
嬷嬷们立时将要这些箱笼们抬出荣禧堂,让永芦和双溪拿回去。
徐怀安见宗老太太不肯受,立时颇为惊惶地瞥了一眼苏婉宁。
似乎是在询问, 他是否做错了什么, 惹了宗老太太不悦。
不知为何, 苏婉宁瞧着他这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心里竟是浮起了点点笑意。
这样生动又鲜明的徐怀安,又与平日里那副沉稳清雅的样子不大一样了。
徐怀安既向她递去了求助的眸光, 苏婉宁也不好装作没瞧见。
只是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实在不合适。
所以她只是笑着说了几句徐怀安的好话。
譬如她在来扬州的路上遭受了匪贼,亦或者染了风寒时徐怀安不辞辛劳地为她去请大夫。
桩桩件件,她都记在了心上。
宗老太太听后也是一叹,既怜惜着外孙女,也感激着徐怀安的相助。
都是京城里那些黑心肝的人对宁宁苦苦相逼,不然宁宁何苦要如此仓促地赶来扬州?
“徐世子大恩, 老婆子已记在了心间。”宗老太太这便从太师椅里起了身, 要亲自向徐怀安道谢。
徐怀安怎么敢受长辈的礼数,这便先朝着宗老太太福了福身道:“老太太客气了, 这都是我应该的。”
至于他为何该这样保护着苏婉宁的安危, 徐怀安没有挑明。
一切尽在不言中。
非但是宗老太太瞧出了徐怀安对苏婉宁的心意,荣禧堂里大大小小的婆子丫鬟们也都瞧了出来。
不出半日, 表小姐带回了个“新姑爷”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宗府。
宗闻膝下的两个儿子都已娶妻,旧时他们与苏婉宁情谊深厚, 将她当成嫡亲妹妹疼宠。
后来知晓苏婉宁嫁人后屡受磋磨,甚至还闹到了流产和离一事。
两位表哥都气恼不已,只恨不得冲到京城去把许湛狠狠揍上一顿。
如今他们听闻有位梁国公世子对苏婉宁很是殷勤。
一时间颇为忌惮。
“可别又是个草包,再将表妹哄骗一次。”宗义如此道。
宗耳瞥一眼义愤填膺的兄长,只说:“这些目中无人的纨绔都是被爹娘宠坏了,且让我去试试这位徐世子的为人。”
宗耳自小便跟着武师学武,一身武艺很是了得。
宗义点点头,目露期盼地对胞弟说:“拿两条毒蛇去,若是个胆子小的,也不行,不然往后怎么保护表妹呢?”
于是。
当日夜里,徐怀安草草地用了晚膳后,正犹豫着该不该去寻苏婉宁说几句话时。
正在替他收拾铺盖的永芦却尖叫着从内寝里跑了出来。
只见他面色惨白无比,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
他颤颤巍巍地走到了徐怀安跟前,白着脸说:“被子里……被子里有两条蛇。”
永芦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蛇,一看见蛇他就胆怯的连话说不完整。
一旁的双溪不停地憋笑。
徐怀安纳罕地走进了内寝,翻开了永芦铺到一半的被衾,瞧见了里头两条正在翻涌着的长蛇。
双溪围了上来,只疑惑地问:“宗府里怎么会有蛇?”
徐怀安心里隐隐浮起些猜测。
他一声不吭地盖好了那被子,只说:“小事。”
两条蛇而已,咬不死他。
不过因为这两条小蛇的侵扰,倒让徐怀安待在宗闻给他安排的屋舍里不曾外出。
他静等了许久,终于在后半夜等来了宗义和宗耳这对亲兄弟。
这两人在徐怀安所住的院落里“飞檐走壁”,尽量放轻着自己的脚步,想进屋去看看徐怀安的为人品貌。
而徐怀安事先就让永芦和双溪吹灭了屋内的烛火。
他自己静悄悄地坐在木凳之上。
一听见廊道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就又屏息静气地坐稳了身子。
片刻后。
宗义推开了屋门,触及到一片黑暗后,便对身后的宗耳说:“人不在,快进来。”
两兄弟在寂寂的黑夜里亦步亦趋地上前。
才走了两步,便借着清辉般的月色瞧见了不远处坐在木凳上的徐怀安。
黑夜里,三双眼睛面面相觑。
宗义是长子,性子要比宗耳沉稳一些。
宗府虽是他的家,可大半夜来叨扰借住在他家的客人,实在是于理不合。
所以他愣了一下,抬起头作看天状,只见他环顾了整间屋子后,颇为疑惑地说:“这是哪里?这原来不是二弟的屋子啊。”
宗耳也是一愣,等了好半晌后才环住了自己兄长的肩膀,作势要往屋外走去。
“呀,喝多了酒,连路都不认得了。”
徐怀安静静地注视着两人。
等两人推开屋门,即将要离开时,徐怀安才出言唤停了两人。
“两位兄长。”
他从木凳里起身,绕到宗义和宗耳跟前,朝他们两人行了一礼后才问:“徐某这厢有礼了。”
宗义和宗耳立时顿住了步子,回身望向了徐怀安。
兄弟两人不约而同地说:“‘兄长’二字可不合适。”
三人在泛着清辉的月色下对峙。
徐怀安先让守在内寝里的永芦和双溪点起了烛火。
烛火明亮,他才瞧清楚了宗义和宗耳两人的长相。
这两日他已打听清楚了宗府的情况。
宗闻膝下只有宗义和宗耳两个儿子,而且这两人都已娶妻生子。
换言之,宗义和宗耳对他没有半分威胁。
所以,徐怀安彬彬有礼地与这两人说话,力图在两人跟前树立个好形象。
只是宗义和宗耳两人有些看不顺眼他,如今看他生的这么俊秀清雅,心里更加认定了徐怀安不怀好心。
他出身又好,样貌又好,听闻官职也不错,什么样的世家贵女寻不到,为何要吊在宁宁这一棵树上?
他必定是心思不纯。
宗耳自小就觉得自家表妹美好纯澈得犹如天上的仙子一般。
怎奈何有人被猪油糊了心,薄待了他的表妹。
如今又来了个摸不出底细的梁国公世子,宗义和宗耳必定要谨慎处之。
“听说你此行是要来扬州探亲,那亲戚名字姓甚名谁?住在何处?家中有什么经营?且细细说来。”宗耳没好气地说道。
“探亲”一说本就是徐怀安胡诌出来的言语。
所以面对宗耳的盘问,他并未第一时间答话。
而他的沉默映在宗义和宗耳的眼里,就是他“心虚不可靠”的铁证。
他们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只说:“我们猜到了你是在说谎,快说,你缠着表妹有何企图?”
宗耳是有一身高强武艺的莽夫。
他一怒,便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脾性。
偏偏徐怀安又生了一副他最讨厌的“小白脸”模样。
所以宗耳就掏出了那一柄泛着银辉的刀刃,将那锋利的刀口横在了徐怀安脖颈处。
他使得力道极大,再往前一寸那刀刃就要割破了徐怀安脖颈间的肌肤。
内寝里的永芦吓了一跳,连忙要出去解决徐怀安。
可双喜却拦住了他的去路,并道:“世子爷的武功远在宗家二爷之上,他只是不想挣脱而已。”
如此一言,永芦才压下了心中的担忧,只紧盯着宗耳和徐怀安的方向。
宗耳如此强悍的动作可把宗义吓了一跳。
只是此情此景之下,他也不好拆自己胞弟的台,所以他也只能露出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与弟弟一起瞪着徐怀安。
面对这虎视眈眈的质问。
徐怀安也是踟蹰了半晌,而后索性坦了白:“我心悦苏婉宁,想娶她为妻。”
“放你的屁。”宗耳大骂,隔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有几分粗俗,改口道:“你在胡说八道。”
徐怀安叹息一声,只道:“并非是胡言乱语,我是真心心悦她。”
比起甜言蜜语和海誓山盟,徐怀安更想以实际行动来表明自己的真心。
譬如,尽快求娶苏婉宁。
他心迫切,只是将苏婉宁逼得太急切,反而适得其反。
“我听说你和那个镇国公世子是好友,既然是好友,那必然是一丘之貉。况且你心悦上了密友之妻,可见你心思不正,也不是个好人。”宗义有理有据地说道。
这话的确是拿捏了徐怀安的七寸。
他不在乎流言蜚语,更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好坏,可他知晓苏婉宁在乎。
她在乎,自己就在乎。
所以徐怀安便罕见地露出了几分颓丧来,只道:“两位兄长说的不错,我卑劣又自私,明知晓她如今无心情爱却硬是要陪着她一同前往扬州,我也知晓她不想再涉足流言纷争之中,而我的情意定然会让她深陷其中。我也想过与她一别两宽,再无瓜葛,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心伤不已。”
他这一番剖白可把宗义和宗耳说懵在了原地。
他们见徐怀安说的情真意切,险些便要动摇。
这时宗耳便坚定了自己的心思,只说:“你们京城里的这些纨绔子弟,惯会说甜言蜜语来迷惑人,你说你心悦宁宁,那你可愿意为她去死?”
在宗耳的眼里,京城里的王孙公子都是些绣花枕头,什么本事都没有,除了挥霍钱财和走鸡斗狗外,再不会做别的事。
眼前这个徐怀安不过是把话说的好听一些而已,他一吓,他就会露出真面目来。
宗耳不屑地望向了徐怀安,料定了他会心生退意。
谁曾想徐怀安却面不改色地抽走了宗耳手里的银刃,电石火花间,被他紧紧攥在手心的银刃就被徐怀安抢了过去。
他动作迅捷得只剩残影,宗耳看得目瞪口呆,刹那间不知该如何言语。
宗义也是一愣,旋即意识到这位徐世子武功远远在胞弟之上,刚才的擎肘只是他不想挣脱而已。
两人正陷入惊讶之时。
徐怀安已握住了银刃,掀开了袖口,往自己手腕上划了两刀。
鲜血霎时喷涌而出,那刀痕划破肌肤的闷响惹得宗义心口一凛。
可徐怀安却仿佛根本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道:“若此话有假,便让我徐怀安永生永世受破肉断骨之痛。”
宗耳也是一愣,呆了不知多久才与宗义递去了个“溜之大吉”的眸光。
两人都被徐怀安阴冷又有些癫狂的模样吓了个够呛。
“额……有话好好说。”
宗义和宗耳说完这句话后,意识到不该再待在此处,寻了个由头后就走出了徐怀安所在的屋舍。
他们一走,永芦才走出了内寝,翻箱倒柜地寻了些止血的布条。
这便要给徐怀安包扎。
谁知徐怀安却只是淡淡一笑:“不必敷金疮药,小伤而已。”
最要紧的是,若是敷了金疮药,至多几日便能好个大半。
若是好得慢,兴许还能让她瞧见。
徐怀安思绪蹁跹,不禁泛起了片片绮思。
若是苏婉宁瞧见了他手腕上的伤处,可会心疼?
*
宗义和宗耳回屋后猛灌了两大杯凉水,才压下了心头的震烁。
“哥哥,我们好像惹到了个疯子。”宗耳道。
扬州城是富庶平安之地,平素连个贼人都很少见,又何况是如此骇人的见血之事?
宗耳瞧着五大三粗的,其实胆子还没有宗义大。
“不是,是宁宁惹到了疯子了。”宗义叹息一阵后,立时要去寻苏婉宁,让她多留心徐怀安。
两人便趁着夜色赶去了苏婉宁所在的院落。
不巧的是,苏婉宁已然睡熟,两人又不好扰了苏婉宁的清梦,这便只能作罢。
只是翌日天明时。
宗义和宗耳难掩心中的震惊,还是向宗闻吐露了此事。
谁知宗闻却是勃然大怒道:“谁让你们对徐世子这般无礼了?你们是疯了不成?”
宗义和宗耳被狠骂了一番后,霎时如斗败了的公.鸡一般垂下了头,不敢再闹出什么事端来。
宗闻因担心徐怀安的伤势,特地出门去请了扬州城的名医来给徐怀安诊治。
徐怀安也没有推拒,而是好声好气地向宗闻道了谢。
这等动静必然会传到苏婉宁的耳朵里。
彼时她正在荣禧堂内陪宗老太太用膳,听了丫鬟们的禀报后,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她蹙起了柳眉,目露忧光地问:“怎么好端端地会受了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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