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话,仿佛一根细针,随着耳道游走至周望舒的神经脑髓,轻轻刺中了她脑海深处的某个地方,一些放置于此处的回忆浮现眼前——
在某对新人举行婚礼的黄昏,捧花落入怀中。
她问一个人:“我说如果,我想嫁给你,你会娶我吗?”
那人眼底有笑意泄出,“你想嫁,我就娶。”
“你说的。”
“我说的。”
“他会愿意的。”她笃信道。
*
从陈家老宅出来,陈聿开车送周望舒回去。
车子驶出大门,陈聿瞟了两眼旁边的周望舒,“你这么确信陈迟俞愿意娶你,为什么还要绕这么大一圈?”
“因为得师出有名啊。”周望舒说。
无缘无故,谁会前脚分手,后脚结婚?
她要为自己找个理由,也为陈迟俞找个台阶。
“而且,他是鱼,得钓。”
钓鱼最重要的一步,下饵。
她得营造出一个足以乱真的假象,才能让鱼主动游过来咬钩。
为了早日钓到陈迟俞这条鱼,周望舒当天便着手实施了计划。
她放出了信宏集团高层的一些丑闻,其中还混杂了一些足以让股民恐慌的假消息,并在次日将这么多年利用其他公司购买的3%的股份通通以低价抛售给了一家名叫“西岐会社”的日资控股公司。
折合人民币近70亿的股份,她只卖了3亿,一时间,信宏集团股价狂跌。
见股价一路走低,原本就被网上消息动摇的散户们也纷纷将手里信宏集团的股份给抛了,而这些低价抛售的股份也通通被西岐会社买入,仅仅是五天时间,西岐会社就已购得信宏集团7%的股份。
接着,西岐公社来势汹汹地向周信宏宣告将会收购信宏集团。
西岐会社是日本头部控股公司,中国多数知名企业背后的资本集团,被西岐会社盯上的中国企业,没有一个逃脱了被强势收购的命运。
收到西岐公社的宣告,周信宏顿时乱了阵脚,一是因为对方是西岐会社,二是因为西岐会社是日本的公司,周信宏痛恨日本人,说什么也不可能把公司卖给日本人。
这时候,就该陈家老爷子出场了。
陈家老爷子告诉周信宏,陈家可以帮他,但有两个前提条件:
一,如若西岐公社退股,他需要无偿转让3%的股份作为与西岐公社斡旋的佣金;
二,两家联姻,让周望舒嫁到陈家。
3%的股份不是小数目,而且周信宏不傻,清楚陈家是趁火打劫,所以当然没有一口答应,但在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里,周信宏眼睁睁看着西岐会社拥有的股份逐步增加到了21%。
这下,周信宏是彻底慌了,不得不同意了陈老爷子的条件。
周信宏有怀疑过这是陈家给他下的套,也怀疑过是内部有人把消息卖给了西岐公社,但怎么他都想不到,西岐公社也好,陈家也好,都是周望舒的手笔。
西岐公社董事长的小儿子是周望舒的校友,周望舒借由他和西岐公社达成协议,她将3%的股份低价卖给西岐公社,如果陈家不出面,那西岐公社真的会收购信宏集团,但如若陈家出面,那他们就赚取差价,怎么都不会亏。
既然这样,按理说,陈家很快就可以将股份从西岐公社那边买回来,但戏要演全,陈家花了一个月时间来假装谈判。
九月中旬,陈家成为了信宏集团的第二大股东,持股24%,仅低于持股34.6%的周信宏。
工商变更登记完成后的第一时间,陈聿给周望舒发来了一条微信:
【明天老爷子会去问陈迟俞愿不愿意娶你,等我消息。】
周望舒宁愿陈聿没有给她发这条消息,希望他等第二天直接告诉她结果,因为一天的时间对这时候的她来说,实在太漫长了。
收到消息后,她心里有两个声音一直在打架——
一个告诉她:陈迟俞是说到做到的人,既然说了“她想嫁,他就娶”这句话,他就一定会愿意娶她。
一个却又告诉她:陈迟俞没有那么死板,又是那么矜傲的一个人,不会仅仅因为一句话就把一个将他当做替身的前女友娶回家。
这让她心里实在煎熬,索性抱来一打酒,准备把自己灌醉,那样时间就不会那么难熬。
她这个人,轻易不会喝醉,可一旦彻底喝醉,会疯得很彻底。
七月的时候,她就喝醉了一回,跑去尚府大厦把人玻璃给砸了,这回喝醉,她倒是没往外跑,她把自己反锁在了卧室,然后把自家卧室给砸了。
刘姨担心她有个什么好歹,给安弥打了个电话。
接了刘姨电话,安弥骑着摩托从南大赶过来。
半个小时后,刘姨听到摩托车的声浪,她赶紧迎出去。
安弥知道周望舒家大门的密码,直接将车骑了进来。
“安小姐,你可来了,望舒快把家给砸了。”刘姨焦虑地同她说。
安弥停车,取下头盔,“她人呢?”
“楼上。”
安弥把头盔挂车上,大步迈入别墅。
刚一进门,她就听楼上传来一阵鬼哭狼嚎,“陈迟俞!!!明明你才是鱼,为什么是我被钓!!!”
声音快把屋顶都掀翻了。
安弥脚下一顿,“她这是喝了多少?”
刘姨:“她抱了一箱酒上去,不知道到底喝了多少。”
安弥深吸一口气,接下来,有场恶战要打了。
周望舒平时弱柳扶风,喝完酒发起疯来却贼能折腾,安弥能肩摔200斤大汉,但面对喝醉的周望舒,她只能说,这玩意儿比400斤的猪都难按。
上楼,安弥先拍了拍门,“周望舒,把门打开。”
迎接她的是“嘭”的一声巨响,周望舒铁定是把床头灯砸了过来。
安弥二话不说,后退两步,然后抬腿,一脚把门给踹开。
周望舒暴风雨式的哭泣因为她这动静停了一秒,一秒后又接着哭,边哭边喊着朝安弥跑过来:“安弥!”
她脸上妆花得像鬼,天不怕地不怕的安弥看见这张脸都后退了两步。
跑过来双手挂着安弥脖子,周望舒继续着她的发疯模式哭喊:“安弥,你说,陈迟俞他凭什么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老娘没拿他当替身!”
“你没拿你没拿。”
安弥把她手给拽下来,隔这么近,她耳朵快聋了。
“他说他再也不想见到我,他说不见就不见,谁允许了?谁允许了!”周望舒越说越激动,“我要给他打电话。”
说着,她立马松开安弥,在一片狼藉的房间里找手机。
安弥没拦她,等她酒醒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蠢事,就不会再敢喝成这样了。
周望舒找到了手机,也拨出了电话,但陈迟俞给她挂了。
“不接我电话?!”
周望舒瞪大眼盯着屏幕,眼里像藏着一个师的兵力。
“你再挂一次试试!”
她继续打。
陈迟俞继续挂。
“靠!”
她再打,那边再挂。
周望舒彻底疯了,边对着手机疯狂输出,边一遍遍回拨,往手机屏幕上怼地那力气一回比一回重,手机都快被她戳烂了。
最后,周望舒从床上一个暴跳起来,把手机砸了,撩起袖子要往外冲,多半是打算去撕了陈迟俞。
安弥拦腰把她抱回去,按在床上,任她怎么挣扎也不松手,直到她要吐了,安弥才赶紧放开她。
冲去卫生间抱着马桶狂吐了一阵后,周望舒终于清醒了一些,没再大喊大叫。
安弥把她扶回床上。
靠着安弥肩膀,她捂着胃低声说:“安弥,我好难受。”
安弥摸摸她的头,“知道难受以后就别喝这么多了。”
周望舒也不知听没听见安弥说的话,眼睛闭着,身子一晃一晃的。
安弥扶她躺下,起身去卫生间拿来卸妆水给她卸妆。
估计刚刚那一通折腾把力气全花光了,周望舒像睡死了过去,安弥把她眼睛扒开给她卸眼线都没一点儿动静。
给她卸完妆,再把被子给她盖上,安弥站起来看着这一屋子的狼藉,叹了口气后动手收拾起来。
地上什么都有,杯子、床头灯、摆件、书、抱枕……还有一个拍立得和一堆照片。
照片东一张西一张散落在地上,大多都是她跟陈迟俞的合照,背景是一场西式的婚礼,在这样浪漫的场景下,照片上的两个人看起来很是相爱,像未来的某一天,他们也会步入婚姻的殿堂。
安弥一张一张把这些照片捡起来,视线并未在照片上停留多久,可当拾起角落里最后一张照片,她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了这张照片上。
这张照片里,除了周望舒和陈迟俞,在他们身后,还有另一个人,陈聿。
陈聿看着镜头这边,半仰头,在笑。
那个熟悉的,透着痞的,散漫的笑容。
捏着这张照片看了很久,安弥才将它与其他照片放在一起,收起来。
把地上的东西都归了位,再把碎玻璃渣都处理了,安弥拿过桌上的酒,坐在房间里的秋千上,边喝酒边看窗外天色渐晚,云隐星出。
晚上,她就睡在了这边。
第二天,周望舒醒过来,转个身看见身旁躺着的安弥,吓得叫出了声。
安弥被她吵醒。
“大早上你鬼叫什么?”
“你怎么在这儿?”
“自己想。”安弥翻个身继续睡。
周望舒坐在床上开始想,昨天傍晚的一幕幕画面逐渐浮现在脑海里,等全部事情都想起来后,她转动身子四处张望,“手机,我手机呢?”
安弥:“床头柜上。”
周望舒在床头柜上找到被她摔得碎屏的手机,解锁后,她点进通话记录。
看到满屏显示的同一个红色号码,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还喝这么多吗?”被窝里爬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周望舒没吭声。
安弥抬起双手,枕在脑后,“还是说,你在喝酒壮胆?就想冲陈迟俞面前去闹一闹?你明明知道你喝醉后会是什么样。”
周望舒起先还是没吭声,过了会儿,嘴里冒出一声:“靠。”
“安弥,”周望舒垂眸,将头埋在膝盖里,“我真的好想他,想见他。”
安弥说:“那就去见。”
周望舒摇头,“他不想看见我。”
“安弥,”周望舒回头看向安弥,眼底开始泛泪光,“我从来没想过,我周望舒,会这么没骨气,别人都不要我了,我还……”
她没办法再继续说下去,哽咽到了失声。
安弥从被窝里起来,伸手把她抱进怀里,轻轻拍她的背,低声说:“这不是没骨气,感情的事哪儿能说控制就能控制,有些人就是你命里的克星,就是会成为你原则里的例外。”
周望舒摇摇头,如果陈迟俞是她原则里的例外,他们之间就不会落到今天这般地步,到底是她还不够爱他。
然而即便是这样不足够的爱,也已经远远超过了她的预期,从小到大,她身边但凡年长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对妻子一心一意的,这让她从未对男人有过什么幻想,但她不止一次的想过——
和陈迟俞白头到老。
自从和陈迟俞在一起,她就没想过和他分开,也没想过和他分开后她会这么难过。
要是曾经那个她看到她今天这副样子,一定会骂她没出息,骂她脑子有坑,曾经那个她绝对不可能将花了那么多年功夫才买下的股份为了一个男人贱卖,也不会费尽心思想要嫁给一个男人,甚至都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嫁给他。
那时候在老爷子面前她有多笃定,现在她就有多没底。
距离今天过去,还有十四个小时,在这十四个小时内,她会得到那个答案。
十四个小时,还是太漫长了。
白天,安弥一直陪着她,到了晚上,她没再让安弥陪着,一个人坐在露台上等着那个答案。
看着远处漆黑的夜色,她眼前浮现的却是一幕幕过往的场景——
她看到多年前,在医院,他抱着她,落下惊鸿一瞥;
看见他坐在拍卖会会场的人群里,如远山之雪般冷峻,与她遥遥相望;
看见漫天星光下,他牵着她的手走在雪地里;
……
看见他坐在钢琴前,为她弹奏只给她一个人听过的钢琴曲;
看见一场婚礼,他坐在她身旁,笑着对她说:“你想嫁,我就娶。”
脑海里浮现的画面在这一幕定格,他们之间的回忆不止于此,但刚刚好,刚刚好回忆到这里,她收到了陈聿的微信。
陈聿发给她的消息只有两个字:
【他娶。】
第47章
十月, 香山枫林尽染,色彩如油画般浓郁。
午后的阳光下,一百多天未见的两人于露台对坐。
“周望舒, ”男人开口, “你想玩儿死我?”
他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连这句不悦的话,入耳都那样清霁, 像浮着碎冰的山溪。
“你未免太高看我,我只是接受家里的安排, 老爷子应该也跟你说了, 我接受形式婚姻, 婚后的非必要场合,我们不用见面,除非……”周望舒顿了顿,说, “你想见我。”
语落,空气寂了一瞬。
陈迟俞眼瞳微敛,语声沉冷, “我死也不会想见你。”
这话真够绝情的。
周望舒感觉心脏缩了缩, 扯过一丝难言的疼痛。
不过,她早就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她收敛好情绪,垂眸淡定地喝了口茶。
放下茶杯,她抬眸, 对上那双漆黑的眼, “既然这么不想见我, 那你为什么还要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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