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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应当的。”黄筠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便从怀中掏出了两张薄薄的纸，一张是盖有吏部印章的委任状，一张是附上了他的画像，写明了籍贯，出身，年龄的告身。
潘英彦眯着眼看了片刻，说着便要伸手将那两张纸扯过。而黄筠则眼疾手快地收起纸，又揣进了自己的怀中。
潘英彦被黄筠的这一举动弄得有些恼怒，道：“你这什么态度？你既使新来的知县，便应当向本官跪地行叩拜之礼，你却如此无礼。来人啊，把他给我扣住，用刑！”说完，他身后的人便一拥而上往黄筠旁涌来。
宋知意刚要阻拦，黄筠却先上前一步，抡起袖子，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朝潘英彦脸上招呼了去。
这清脆的一掌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噤了声，只有黄筠开口道：“本官是陛下亲封的朝廷命官，此地在于元贞十六年便已改土归流，早已不是土官治土民了。你不仅自称宣抚司副使，还妄图对本官用刑，本官不治你的罪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宋知意目瞪口呆地看着黄筠，而潘英彦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笑了一下，又道：“黄知县，都说山高皇帝远，我今天就让你好好体会一下这句话究竟是何意。”
他厉声道：“把他给我抓回潘府！”
可他刚说完，外头就有一差役急急忙忙地跑进来，道：“副使，副使，不好了，不好了，瑞王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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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富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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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潘英彦带来的差役匆匆忙忙跑进来喊道：“副使，副使，不好了，不好了，瑞王军来了！”他这么一嚷，对在场之人的威慑力不亚于方才黄筠的那一掌。要上前抓住黄筠的差役都不约而同停了动作往向潘英彦，似乎是在等他的指示。
潘英彦先是恶狠狠的剜了黄筠一眼，仿佛要把他生吞入腹，接着就对那个慌张报信的差役道：“你乱叫什么？说清楚点，瑞王军到哪了，来了几个人？”
那差役的声音都在颤抖，道：“就，就往县衙来了，来了好多人，黑压压的一片。”
他说完，宋知意就听到一阵整齐的步伐传来，之间一群身穿黑色铠甲，人高马大的军士从县衙门口进入。他们如黑云一般横贯而入，潘英彦带来的差役见了他们，都纷纷四散开来，腾出一条路。
为首的黑色铠甲军士目不斜视地走到了黄筠面前，道：“黄知县。”
黄筠也回礼道：“高参将。”
高参将接着就睨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潘英彦道：“看来王爷派我等南下护送知县到任就是因为有此等人在，新知县不过到任第一天就想闯衙闹事。”
黄筠跟着应了一句：“王爷远见。”
他们两这一唱一和，潘英彦脸一阵青一阵白的，最后只能撂了句狠话，道：“黄知县，你是个有能耐的，请得动瑞王爷做你的靠山。不过来日方长，你等着吧。”他说完就转身对带来的差役道：“走！”只是那些差役好似被吓傻了一般，半晌都不动。潘英彦只能出手狠狠拽住其中一个托着往外走，嚷道：“走啊！”
而黄筠悠悠地补了一句：“潘副使，慢走不送，我等着你说的来日方长。”
待那一群人都出了县衙，衙内顿时清净了不少。黄筠又对高参将道：“今日之事多谢你。”
“不必客气，小事一桩。王爷也不希望看到潘氏在此地肆意妄为，一家独大。”高参将说完，便整了队伍，带着一群军士往县衙的后院走去。
一下来了这么多人，又突然见消失，宋知意没弄清楚这是什么状况，小心问黄筠道：“黄知县，方才是？”
黄筠答：“那位高参将确实是瑞王的属下。”
“那他们来是为？”
黄筠只理了理衣衫，道：“走吧，带我看看这附近的村庄，我同你边走边说。”
宋知意往后院的方向看了一眼，道：“那高参将和那些军士们？”
“不用管他们，他们只是在此处修整一下罢了。不久后便会走。”黄筠说这话时，已经一脚迈出正堂的门槛了。
宋知意忙跟上，边走边道：“黄知县，方才高参将说他是护送您南下的，这就要走了吗？”
“自然。他们南下本就是要去大周的边线上进行例行的巡查。本来是不会经过玉双县的，但我和高参将有些私交，便请求他跟我一同朝玉双县的方向来。不过这也是瑞王爷默许的。”
宋知意听出了他话里头的意思，道：“这么说，您是早就知道了今日在县衙会有这么一遭，所以才借高参将以瑞王爷的名头对潘氏进行威慑？”
“嗯，确是如此。”
宋知意很热情地拍着马屁，道：“知县真是高瞻远瞩。还有方才那一巴掌，也很有南疆这边的淳朴作风。”
黄筠看了他一眼，道：“我记得你小时候也没这么能说会道啊。”
宋知意嘿嘿一笑，道：“您长我几岁，我那时小，也不敢跟您搭话。”黄，宋两家交好，二人幼时便见过几面。不过黄筠小小年纪就肃这一张脸，叫人不敢接近。
黄筠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接着又道：“你没有其他想问的了吗？”
宋知意迟疑了一下，还是诚实说出道：“方才您在县衙里打了潘英彦一巴掌，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若是他日后发现了您身边并没有瑞王军，只是虚张声势，是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到时候该怎么办？”
黄筠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以为该如何呢？”
宋知意想了下，道：“潘氏之所以能在此地当土皇帝，不仅是此地土司治土民的习惯，更是因为当地的百姓居民都支持他，钱粮赋税都交由潘氏统管。所以朝廷所增设的州县衙在此地并没有威信。且这种事情需要日积月累，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若要我很快想出对抗潘氏之法，我确实想不到。”
黄筠颔首，又道：“前面就是响水村了吧？”
“是。”宋知意见他又不说话了，心中奇怪，只能继续往前走。
两人方才道村口，就遇见了丁大姐家，她怀中抱着一筐湿衣服，应该是方才从河边浆洗完。丁大姐遇到宋知意，甚是热情，打招呼道：“知意小兄弟，又是谁家找你帮忙啊？怎么今天段小兄弟没跟你一起啊？”
“丁大姐，我这是陪新上任的黄知县来响水村看看，今天没有人找我。”
丁大姐惊讶，道：“新知县？原来那个什么刘知县，还是罗知县呢？”
宋知意无奈道：“是陈知县，他任期满了，今天上午便走了。”
“任期满了？俺都不知道嘞，他来多久了？”
“也有三年了。”
丁大姐听了看了一眼旁边的年轻知县，便忙着去向其他村民传播这个消息了。
一路上，宋知意还遇上了不少跟他打招呼的村民，可宋知意向他们介绍黄筠，他们却反应平平，弄得宋知意有些讪讪，不过好在黄筠似乎并不在意这个。
现在五月初，南疆这地的日头尤为大，明明是下午了还甚是刺眼。黄筠领着宋知意到了一棵大树下，正好能俯瞰响水村的田野。他看着农田里忙碌的农人，问宋知意道：“你以为这里的百姓过得如何？”
宋知意沉思片刻，答道：“此地民风淳朴，但百姓的生活却算不上好。方才我们在村头遇上的丁大姐，她每月还需卖鸡蛋来补贴家用。而响水村靠近城镇，农户们种植的粮食能卖出去，在玉双县已经算好的了。其他偏远的村庄，种的地只够自己家里几口人吃。南疆地势高险，雨水又多，水凿农田，久而久之，地面上的土都冲走，并不适合种地。且这地势也让南疆几近与邻省隔绝，就连省内居民的来往都不方便，百姓们除却种地，也很难找到其他的出路。玉双县的百姓们也不例外。”
“你说得不错，这地方最大的困难就是穷，”黄筠看向田埂中劳作的农民，道：“即使再怎么辛勤，受先天条件所限，都很难像江南那种鱼米之乡那般富庶。”
“是以只要把这个问题解决了，之后的其他事都譬如破竹，可迎刃而解，包括瓦解潘氏一族对此地的统治。”
“就如你在秋闱中写的那句‘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就是这个道理，我深以为然。”
黄筠说完，静静地看向宋知意。他却皱着眉头，似乎仍是没想通的样子，道：“黄知县，富民确实是这个道理没错。可潘氏在此地势力如此之大也不仅仅是因为有百姓的拥护，段氏也在他们背后。”
黄筠没有反驳他，而是道：“你说得对，段氏的力量确实不容小觑。我先前在京城的时候就查了段氏在京城的草药生意，再以此推算了段氏在全大周内的生意，粗略算下来，一年净赚上万两白银不是问题。我想，其中是有不少给了潘氏用以维护他们两家在此地的地位。”
“段氏和潘氏的关系就好比段氏委托潘氏管理南安州，潘氏能从百姓那里获得的税收其实并不多，而他们真正的命脉，掌握在段氏手上。既然如此，如果在朝廷官吏的管理下，这里的百姓生活能更加富足，为什么不能让段氏把银子都交给朝廷呢？”
宋知意有些震惊，他听明白了，黄筠的野心不小，是要在此地大刀阔斧的干一番事情来，于是他提出了最后一个疑问，道：“为何您如此笃定段家是乐见于富民而不是掌权呢？段氏把银钱给潘氏，就不能是因为他们好掌控，而段氏能在背后总揽南安州大权吗？”
黄筠意味深长地看了宋知意一眼，道：“方才我听到有不少人问你段家的小少爷怎么没跟你一起来。我问你，若段氏真想揽权，为何放任你和他家小少爷一起行动？你也算是朝廷派下来的人吧？”
“这，”宋知意本想说段茫是受他所托才与他一起行动，可突然想起段芥那次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同意了段茫出门帮他，他瞬间想通了什么，抬眼道：“我明白了。”
黄筠在他肩上拍了两下，道：“明日一早，我想听听你对富民是如何想的。你既能在秋闱中写出这样的文章，想出来的主意定然也不同于旁人。”
……
第二日上午，宋知意在响水村村口搭了一个小台，让段茫站了上去。他自己则在一边敲锣打鼓，道：“走过路过，都来看一看，瞧一瞧，段家小少爷来给田地看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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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问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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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意在响水村村口搭了一个小台，让段茫站了上去。他自己则在一边敲锣打鼓，道：“走过路过，都来看一看，瞧一瞧，段家小少爷来给田地看诊了！”
不少村民见是宋知意来了，都好奇地凑了过来，问道：“知意小兄弟，给田看诊是什么意思，俺们的田是得什么病啦？”
宋知意笑道：“大家的田没问题，段小少爷是来帮大家看看各家的田地都适合种什么东西，还会教各位怎么种作物能提产增收。”
“那你说的这个看诊要不要钱啊？”
“这个不会收大家一文钱，且如果大家愿意听从段小少爷的建议，县衙还会为各位提供种子。”
听到这事不要钱，就有人跃跃欲试了，很快，人群总就站出一人来，道：“宋小兄弟，先来看俺家的田，俺家的田最多！”
“好，先给您看。”宋知意拉住段茫，爽快答应。
宋知意现在在做的事，需得从两个时辰前说起。昨日黄筠让宋知意回去好好想想有什么“富民”之道，他思来想去，忆起前世曾翻译过的一篇脱贫案例，恰好位于现在的南疆。现有的方法摆在眼前，哪有不用的道理。宋知意结合这些天他在南安州看到的实际情况，连夜写出了一篇脱贫方案，第二日一早便带给了黄筠。
黄筠看完了宋知意所写之物，道：“你是想让响水村的民众种植灯盏花？”
“是，”宋知意答道：“据《滇南木草》记载，这种草药可治口眼歪斜，半身不遂之症，有微寒解毒、祛风除湿、活血化瘀、通经活络、消炎止痛的功效。[1]此花喜高山之中的开阔山坡，草地，喜水喜阳，响水村现在的条件很适合种植。且此花成长快，短时间内便可见其效益。若是日后能大范围规模种植，此种奇景还能吸引文人骚客来此游览，村民们接待游客，亦是生财之道。”
“看来你已做了许多考量。不过你写的第一步，说要专家引导种植，这“专家”是何物？我从未听说过。”
宋知意赶忙解释道：“这专家，与通家，大家是类似之意，种植专家便是精于种植之道的人。一位有威信的专家，不仅能让农人相信种灯盏花是益处多多的，再接下来的种植中，还能进行指导。”他说完，心里暗道自己昨夜实在粗心，写上头之后就一个不小心把现代词汇写上去了。
黄筠不在意这些细节，只赞许道：“这确实是个好法子，只是这专家要到哪里寻找？”
这点宋知意早已经想好了，微微一笑，道：“段家的小公子段茫就是这个专家，段氏在南安州素来受到百姓的敬重，且段茫这些日子也跟着我一起帮忙，响水村很多村民都很信任他。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他跟其他段氏族人一样，精于草药种植之道。”
“段氏答应让他来帮忙了吗？”
“知县放心，昨日我便向段家家主禀明了此事，他已经答应。只要您这边也同意我这么做，我现在就去吧人拉来。”
“既如此，那便按你说的去做吧。”
“知县且慢，小人还有一事，”宋知意突然笑了一下，道：“知县既然想要富民，不知有没有准备一些‘本钱’？小人想要以县衙的名义向村民们发放种子，这样一来就不许村民再负担第一次种植的成本。若是他们能从中获利，也需得向县衙缴纳少量税款。如此以来，农人见种植灯盏花有利可图，便能一直种植下去，长此以往，县衙的威信也能建立起来。”
黄筠略一思忖，道：“准了。这些钱我先垫着，之后我会往京城递折子神情一批款项下来。你若是还有需要用钱的地方也可都一一写上来。”
宋知意听黄筠爽快答应，欣喜地拍了两下手，竖起大拇指道：“知县英明，有魄力。我就先告辞了，知县就在这里等好消息吧。”
……
“你怎么又拉我去做事？敢情你昨夜问我会不会种草药是因为这事！”段茫盘腿坐于榻上，显然有些不情愿。
宋知意笑嘻嘻道：“这事怎么了？这是好事啊！你看，你现在也能运功练武了，可段芷姑娘实在是强悍，你不打败她也不能随意出门。倒不如跟着我出去，也算玩玩了。况且这事我跟段家主说过了，他可是答应了的。”
“打不过她怎么了？我年纪比她小几岁，锻炼得不如她久，打不过她也是正常的！”段茫显然被戳到痛处了，自从可以运功后他便每日在院中勤练武功，可依旧打不过段芷，还有几次险些又被她那沾了南薰草的鞭子划伤。
“走吧，走吧，快午时了。咱们这时候去正好能赶上响水村的农人休息。改日我请你吃饭好好犒劳你。”宋知意上前拉起段茫的手臂。
段茫被他从榻上拉起，幽幽道：“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还提醒我说是段家人派人来刺杀我，要我注意，怎么才短短一个月就叛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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