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年的文城在武林郡管辖下,官府与山匪勾结,恶意诬陷,烧杀淫掠,更是让整个文城大白天都没人敢出门,即使这样也阻止不了那群匪徒破门而入的恶行。
当时,文城的几个大家族在暗地里集聚商议后,决定向十万大山的苗寨求援,六大家族各派出承嗣之人前往苗寨,与当时的苗族大巫定下契约,允同理文城之责,享繁荣文城之福。
苗族大巫派出九万苗人,杀匪徒,惩恶官,断山门,在这乱世中生生保住了文城,直至先圣祖帝推翻前朝,入主长安,曾派人无数次与武陵郡文城,来来回回商讨数次,终于山门再开,从此之后,苗人共享文城。
这一段令人荡气回肠、血脉磅礴的故事,在徐瑾小时候每每令她兴奋不已,无数次拿着小匕首劈着幻想中的山门,想象自己有一天也能如此。
徐瑾打断了脑海中美好的回忆,望着那几张纸,想着王家的事情,嫡庶在商户之家或许不是那么明显,但一个品行高洁、敢勇当先的人与一豪横跋扈、不带脑子的人,谁更靠谱,一目了然。
王大老爷的脑子在她看来是被狗屎糊了,怪不得连他自己的母亲都看不上他,给他娶了个好媳妇吧,又不好好珍惜,自己外面找的小妾,以为是个暖心暖意的,谁知那一家子都是白眼狼。
看着那一条条,一段段,张姨娘家里原本经营着一个卖油的小作坊,张姨娘被街坊邻居称为油坊西施,做了姨娘后,她大哥做了禹城米粮行的大掌柜,短短十几年间,张家穿金戴银、仆妇成群,良田铺子也有了,这可不是一个掌柜的月俸供得起的。
就是不知道这王大老爷心里有没有谱啊,还是枕边风一吹就过了。
天边的深红已然不在,露出那淡青色的天空,一弯新月已迫不及待的爬上树梢。
徐瑾缓缓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夜色渐渐覆盖一切,心中有了决断。
另一厢,顾璨等人回到客栈后,关上房门和窗户,召集所有人,这一次跟随他来文城的一共有五人,除了清风是自幼服侍他,其余几人皆是永宁侯府侍卫,从顾璨十岁起一直跟随他。
顾璨默默地看过每人的眼睛,说道:“三日后出发去大山,此去危险重重,便是苗人自己也不能保证全身而退,你们若有想留下的,我不会怪你们。”
“属下的命都是二爷的,二爷在哪里,属下就在哪里!”秦毅眼神坚定的看着二爷,其余几人纷纷跟上。
“好”,顾璨眼角微红的看着清风,小箫、秦毅、鲁炎和周巍,“你们这几日整理下随身物品,带齐所有药材和兵器,清风,你,留下。”
“二爷,小的武艺虽不如秦毅他们,但绝不会拖二爷后腿,您不能丢下我呀!”清风一听主子不带他去,整个人都不好了。
顾璨看着满脸委屈的清风,拍拍他的肩膀。
“不让你去,是因为有件事需要你做,我待会儿会写一封信,你替我收好,如果1个月后,我们没回来,就带着这封信回长安。”
顾璨其实有件事没跟徐瑾说,他的父母兄长并不知道他来这里,他是在替父亲回顾家祖籍苏州办事的途中转道来了文城,他的另一个小厮明月则留在那里,替他周全。
他父亲身为永宁侯和驸马,轻易不得离京,且父亲以前带过兵,虽然兵权已交,但若私下联系调查湘西这等苗疆巫术盛行之地,就怕被人祸个勾结谋害之嫌,不管在哪朝哪代,巫蛊都是宫廷禁忌。
所以在父亲和母亲还未有决定之前,顾璨趁着回祖籍的工夫偷溜了出来。
他虽是侯府二公子,母亲又是当今圣上的长姐,但顾璨从小是被父亲扔在演武场上摔打长大的,在武艺方面,父亲对他向来朝督暮责。
顾璨交代完清风,又看向其余四人,这次的湘西之行,不是京城里的小打小闹,一不留神,就再也回不去了。
“你们有什么,也让清风一起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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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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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大老爷踟躇着是否去夫人那里打探下消息时,王夫人惊愕的看着手中的信纸,据说是直接塞在王家铺子的门缝底下,上面写着王夫人亲启,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在打开信封,看见里面白色纸张上一个黑色的圆圈图案,似蛇非蛇,头尾相连。
“这是,蛇”,春红睁大眼睛,似乎怕这纸上的东西会跳出来。
“嬷嬷,把我那红木匣子拿过来。”
李嬷嬷一听夫人说起那匣子,先是愣了愣,而后跨过屏风,走进内室,一会儿工夫,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个暗红色匣子出来。
李嬷嬷轻轻地把匣子放在桌上,匣子长约三寸,上面雕刻着莲花,朵朵花瓣栩栩如生,或许曾被人多次摩挲,莲花颜色渐浅。
王夫人神色郑重的看着匣子,这是她的婆婆王家老夫人去世前亲手交到她手上的,这个匣子原本应该给王老爷,奈何婆婆信不过蠢儿子,让她保管将来传给仁儿。
当时王老夫人告诉她,这匣子已经传承了150年,也是王家的立根之本,由于王老太爷早年体弱,早早便丢下了王老夫人和儿子,公婆又接连而去,当时孤儿寡母,王老夫人靠一己之力撑住了整个王家。
王夫人拔下头上的一根如意金簪子,把簪子头伸进匣子锁芯,轻轻一转,只听一声咔嚓,匣盖子缓缓弹起。
王夫人小心的打开盖子,里面是一个圆形银饰,由于年代久远,银饰表面已微微发黑,但仍掩不住那古朴质感。
“这长得和那一样”,春红惊讶的说道。
王夫人取出银饰,放于一块干净的手帕中,仔细端详片刻。
果真是它,龙形衔尾蛇,当年的苗族契约之物,曾经的六大家族都有一个,王家虽然不如以前,但这件信物一直代代传承下来。
白纸上,蛇下几行小字,戌时三刻,府侧西角门。
“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到酉时了。”
王夫人思索片刻,立马吩咐道:“去跟少爷说,今儿晚膳不必过来了,让他书不要看得太晚,如果老爷来了,就说,算了,反正他也不会来这里。”
王夫人自嘲的撇撇嘴角,转头看向李嬷嬷和春红,“嬷嬷,你留下守着院子,春红,陪我去一趟吧!”
戌时三刻,天穹如墨,柳树巷里静悄悄的,一侧角门悄无声息开了条缝,而后渐渐半开,一个蓝衣女子先是探出身看看,然后转身扶着一个裹着石青色连帽斗篷的人走了出来。
“是王夫人吗?”
角门一侧树下的黑暗阴影中,走出一人轻声询问。
春红扶着王夫人刚出来,背后就听到一个声音,吓得差点没叫出来,整个人紧紧的搀着夫人,略微有些紧张地看着那个从黑暗中走过来的人。
夜色如轻纱般在来人前渐渐撕开,是一个年轻女子,王夫人和春红都暗暗的在心里吐出了一口气。
“是我。”
“在下初一,我们家小姐让我来这里等夫人,我家小姐就在前面巷子口转角处。”
王夫人点点头,示意前面初一带路,春红扶着王夫人一路跟在后面。
就在转角处,一辆马车静悄悄的停在那里,似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初一到了马车前,轻轻敲了两下车窗,随即转身对王夫人道:“夫人,请上车,我家小姐就在上面。”
春红小心翼翼的扶着王夫人上了马车,正想看看里面,就见初一明亮的眼睛看着她,“这位姐姐,饿吗,我这儿有些零嘴,正好可以边吃边等小姐和夫人。”
王夫人一上马车,就看见一年轻女子坐在一张小桌旁,一双眸子如暗夜里的星光,十六七岁年纪,眉目间迤逦光耀,真真是明艳不可方物。
“王夫人,深夜冒昧求见,十分抱歉。”
徐瑾拿起桌上的杯子,倒了一杯水,递给王夫人,“暖暖身吧!”
王夫人从刚刚的惊艳中回过神,打量了一下四周,车厢宽敞结实,内里铺着地毯,她的背后靠着软垫。
“请问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徐瑾,夫人可以称呼我阿瑾。”
“阿瑾姑娘”,王夫人抿了口水,觉得心里的热气上来了,“你来是因为那些药材吗?”
“是,也不是。”
徐瑾笑语晏晏的看着王夫人,鼻尖微微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
“药材是一回事,另一是想问问夫人,这几年累吗?”
王夫人一怔,累吗,从嫁入王家,侍奉婆婆,养育儿子,撑起门楣,从来没有人问过她,你累吗,这么多年来,泪水和汗水她都咬紧牙关咽了进去。
徐瑾仔细的观察着王夫人的神色,心中暗暗低叹一声,阿太曾经叮嘱过,如果遇到六大契约家族的后人,有困难的就帮上一把,也算全了当年的情谊。
“当年王老夫人在世时,生意都掌握在老夫人手上,后来又跳过了自己的儿子,交给了夫人,何尝不是发现自己儿子不是那块料,偏偏大老爷想出去闯一闯,闯就闯吧,却是碰见了一家子白眼狼,还掏心掏肺,禹城王家的铺子是个什么情况,夫人您清楚吗?”
有些事情不是想掩下去,就以为看不见血了,其实脓血一直在下面而已,而徐瑾现在做的就是撕开这条伤口,或许会很痛,但不痛又怎么会好呢!
“那个铺子账面上其实早就空了,每年大老爷都从文城调银子去禹城,说好听点扩大生意,其实都进了张家那位姨娘和她娘家的口袋,短短十几年,张家从一个小作坊,一个小阁楼,到现在好几间铺子和庄子,三进大院,甚至还有数亩良田。”
说道这里,徐瑾顿了顿,喝了口水,看向王夫人有些苍白的脸色,目光中泛起一丝怜意。
“我打探到,这次王大老爷带着他们母子三人回来,不只是祭祖这么简单,禹城的铺子早已维持不下去了,可一个被养大的胃口,突然告诉他要饿肚子了,你说他能接受吗?这不,没了禹城,还有文城,这里可是王家的祖业。”
一听到“祖业”,王夫人迅速看向徐瑾,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
“对”,徐瑾重重的点了下脑袋,“就是你想的那样,为了爱妾和爱子,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呢?”
“那张掌柜大概以为文城的人都是乡下人,掉包我的药材,还倒打一耙,他以为这是戏文呢,我不管王大老爷知道多少,这一笔我是绝对算在他和张家头上。”
王夫人在最初的震惊过后,整个人慢慢安静下来,但那紧紧缩起的左手泄露了她的内心,凭什么,他凭什么来祸害他的儿子和她辛苦守住的祖业。
徐瑾那星夜般的瞳孔中仿佛出现一个黑色漩涡,菱形的唇角微微翘起,芊芊手指抚着茶杯上的花纹。
“这世上的人都说,女人这一辈子啊,从出生起就是来受罪的,好点就是别人的锦上添花,这差点就是做鸡做狗,但我想,凭什么我要为别人做嫁衣啊,该是我的合该是我的,不是我的也得看我心情好不好。”
“我家阿太说过,想要什么,就去做去争,不要因为是女人,就把自己圈在牢笼里,当年的王老夫人要不这么做,现在的文城早已没有王家的立足之地了。”
王夫人握紧的手心渐渐松开,抬起眼眸,仔细的看着眼前这明艳动人的少女。
“你为什么帮我,明明王家欠了你?”
因为我觉得你儿子是个可造之材啊,徐瑾在心里喊出这句话,可惜她怕吓到这位王夫人。
“当年你们六家承诺过大巫,也帮过苗人,大巫一直没忘记你们这份恩情,我是来还这份情谊的。”
“你是你,他是他”,似乎看出对面夫人的顾虑,徐瑾慢慢说着,“王家需要一个头脑清明的家主,我不认为王老爷和那两个儿子配得上这俩字。”
“还是你希望将来你的儿子孙子孙女看着张姨娘母子三人的脸色过日子?”
这话一出,王夫人再次变了脸色,仿佛一把刀子狠狠捅在她心上,不错,她的仁儿,那么优秀的孩子,好多次因为父亲的忽视和责备而默默委屈,明明是嫡子长子,却要看着庶子的嚣张,有时候一味退让换不了海阔天空,可能是粉身碎骨。
看着王夫人渐渐走出阴霾,徐瑾心里为她开心,岁月虽然在她脸上留下淡淡细纹,但仍不失为一个端庄美丽的人,王老爷真是一个瞎子。
徐瑾转过身从身后的柜子里取出厚厚的一封信,说道:“这是张家这些年做的那些事,不光光吞了王家的钱,调包的事儿也不是头一次了,好几个铺子吃了暗亏,要是人手不够的话,我可以借人。”
夜晚的巷子黑漆漆的望不到底,呼呼风声从里不断传出,春红缩了缩脚脖子,眼睛看着那厚厚的车帘子,紧挨着初一,嘴里的零食就没有断过,只要双手一空,初一就赶紧塞一把给她,让春红哭笑不得。
忽然帘子一掀,春红赶紧打起了精神,把手里的零食塞入荷包中,上前双手扶住了夫人,初一也上前举手托住王夫人的胳膊,等王夫人安全落地后,松开了手。
“谢谢初一姑娘!”
王夫人轻声道了谢,而后对着那道帘子轻微的点了一下头,和春红俩人往巷子里走去,初一跟在她们身后,看着她们俩个平安进了角门后,转身往马车折回。
夜空中,一片云雾层层遮住了月色,整个文城笼罩在黑暗之中,远处城外的大山似一只巨大猛兽呼啸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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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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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淅沥沥的小雨断断续续的下了两天,每逢雨天空闲的时候,徐瑾最喜欢躺在窗边的软塌上,看着细细的雨丝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从屋檐下斜着往下打,听着那滴滴沙沙的音律,仿佛回到了幼时阿娘的怀抱里,那双手轻轻抚拍着她的背部,一下一下,温柔中带着爱意。
“小姐”
半梦半醒间,耳边传来轻轻地呼唤声,徐瑾忽的睁开眼睛,看见初一站在塌边,似乎有事情要禀报。
看见小姐起身,初一赶紧塞了个靠垫在其身后,然后捧了杯花茶递到手上。
“王家的事儿有回应了,昨儿一早徐达就抓了张掌柜和那药材师傅去见了官,王夫人那儿就立马绑了张姨娘及其院子的人,王老爷和那位二少爷上蹿下跳的,不过都被王夫人给镇压住了,官府咱们打了招呼,张掌柜带来的人都被押了起来,正在审问,李师爷派人去禹城那儿调查呢,这证据确凿的,张家恐怕再也翻不了身了。”
徐瑾一边喝着花茶,一边听着初一说王家的事情,细眉舒展,心情舒畅得很,很好,吞了她的东西,还不认账的,她要让他们后悔来这世上一遭。
“跟徐达说,让他去和何知府说声,除了要赔银子,所有的人都去山脚下给我种药材赎罪。”
初一在一旁点点头,“小姐,我们出发带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嗯,去买点小鸩车、竹蜻蜓、陀螺之类的,总之小孩子喜欢的,一起带上,再买包饴糖吧!”
想起某个光着屁股的小孩,在她上一次离开大山时,鼻涕眼泪糊了她一身的景象,徐瑾觉得自己脑仁有点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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