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纪寒铮现在已经张口闭口都是“老婆”了。老婆,我水杯在哪儿?老婆,我今天穿什么衬衣?老婆,老婆……
好烦啊。她拿着鸡毛掸子掸书架上的微尘,然后看到了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的影子,嘴巴是嘟着的,可眼睛却弯弯的,像农历初一的月亮,这是一幅真生气的样子吗?
没出息,真没出息。她拍拍自己的脸,把最上面的一排线装书拿出来,这是一套年代久远的书,封面的一角已经微微磨损,她找来软布,细细地擦。
拿到第三本的时候,书页中掉出来几张照片。她捡起来,照片有些发黄,是一个青春少女和一个少年的合影,从拍摄的角度和相纸的版式看,像是很久之前街头流行的那种自拍机拍出的产物。
照片上,女孩正对着镜头微笑,男孩没有看镜头,他的心思全在女孩身上,目光痴痴的,有两张则是他在吻她的侧脸,不同的角度,照了四五张。
宽脸方腮,浓眉,很容易看出,男孩就是少年时的纪寒铮,玉锦惊叹他过去居然会这么瘦,下颌骨如刀叉掠过般棱角分明,头发如青葱,根根竖起,脸上蒙着一层不谙世事的呆气,远没有现在这样自信,洒脱不羁。
她又端详女孩,说实在话,算不上美丽,微胖的身材,中短发,长圆脸,五官毫无特点,放在人群中,可能随时会被淹没,值得称道的地方是,她琥珀色的眼眸里盛满了笑意,娇憨而明艳,肢体动作放松舒展,不像纪寒铮那样拘谨,隐隐透出一份家境殷实的骄傲和自信。她和纪寒铮紧挨在一起,脸上都写满了求仁得仁,哦不,是求“人”得“人”后的满足。
照片当然不会说话,可好像又什么都说了,那一对热恋中的小情侣,眼底风光凝成灰烬,多年以后也仍然具有杀伤力。
玉锦原样不动地把照片放回去,她不知道纪寒铮把照片夹在这里干嘛,北方那么遥远,是特意带来的吗?为了致终将逝去的青春,还是无法忘却的记忆?
两天后,纪寒铮从外地回来。玉锦若无其事地忙乎着,终于寻着了个机会,“给你整理书柜,发现几张老照片,那是你啊?”
纪寒铮仿佛失忆似地停顿一会儿,才想起来,“哦哦,不太像是吧。那时候瘦得很。”
“是啊,像个芦柴棒。”
纪寒铮失笑,“没那么夸张吧,不过,比现在瘦二三十斤呢。”
他说完,朝沙发上一倒,去玩手机,一款麻将游戏,音效声噼里啪啦响起来,热闹无比。
玉锦在沙发的另一头坐了,过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用脚碰了碰他,“那是她?”
纪寒铮半晌反应过来,“谁?”
“你前妻。”
“嗯。”
“挺漂亮的。”玉锦说。
“一般吧。”说话间,他又胡了一局。
玉锦受不了这样的节奏,把他拉起来,“我奇怪照片怎么会在这儿,你专门带过来的?”
“怎么可能?我喜欢受虐?”纪寒铮有点不屑。
“所以呢,它自己坐飞机还是搭轮船来的?”
“别闹,都多久之前的事了。”说完又往后倒。
玉锦拉着他的衣服不丢,“不行,你起来,说完才能玩。”
纪寒铮有点生无可恋,重新坐好,费力地想着,“好像是那年来的时候,夹在一堆证件里带过来的吧,我都没在意,后来才发现。”
“这么说,不是重要的东西啊?那我把它扔了吧?”玉锦笑眯眯地。
纪寒铮白了她一眼,“扔吧,扔到大海里喂鱼去。”
“你翻我白眼干嘛,人家就是随口说说,谁要动你那些东西了。”玉锦啐了他一口,去阳台上悉心摆弄新买的一盆植物。
过了片刻,纪寒铮过来,从后面环住了她的腰,“我就是觉得吧,陈谷子烂麻的事,提起来干嘛,你在我心里可不是个小心眼儿。”
“那你看错了,我还真是。”玉锦把他手撩开,回头一笑。
纪先生不咸不淡地在家里吃了两顿饭,项目上有电话打过来,他对玉锦说:“走了哈。”
“走吧。”玉锦在电脑前写一份策划书,没有抬头。
他慢索索地换好衣服,拿上手包,然后过来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一吻,“我争取早点回来。”
“好。”玉锦点头,目送他出门。门关上的瞬间,风从门缝里溜进来,凉丝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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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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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小燃约玉锦出来逛街。刚走了一小时,两人就乏了,找了个路边的茶座休息。最近风平浪静,小燃已经搬回了玉锦的那套两居室,玉锦还依旧在纪寒铮那里住着。
“今天战斗力不行,是有什么心事吧。”玉锦啜着一杯桂花乌龙茶。小燃今天有点心不在焉,几家店都不错,可她什么都没买,这不正常。
小燃的目光偷偷在玉锦戴着的戒指上来回扫描,玉锦笑着举起手,干脆让她看个够。小燃咧了咧嘴,“住在一起还开心吧?”
“还行,凑合能过。怎么了?”
“没怎么啊,恒信现在人人都知道纪太的大名。”
玉锦失笑,“太夸张了吧,跟纪寒铮谈恋爱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吗?”
小燃没有回答,一杯冰镇可乐喝下去快一半,才说:“孟莹光有一次喝啤酒喝高兴了,跟我说,你姐真是又飒又勇,像纪总这样的人也只有你姐才能搞定。我问她什么意思,她很惊讶,说:你们不知道啊,纪寒铮那个前妻很麻烦,缠他缠得很厉害的。”
“为什么要缠他?”玉锦吃了一惊。
小燃不屑,“有病呗。听说她又谈了好几个,都是没多久就分了,大概觉得还是前夫好吧,再说不是还有个儿子。”
玉锦恍然,过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孟莹光怎么会知道这些?”
“那个前妻来找过纪寒铮,是好几年前了,还去他们公司巡视过一圈,就像小狗撒尿是为了占位子一样。这几年没来,但是偶尔还往公司打打电话。”
小燃说完,才注意到玉锦脸色有点不好,赶忙拍了拍她的手背,“不过听说纪寒铮不怎么理她,所以你不用担心。”
玉锦没做声,茶座的桌椅是铁艺和大理石做成的,触感冰凉,这感觉让人清醒。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纪寒铮要孩子来H省,英英马上就打过来电话,原来纪寒铮这些年也基本上还生活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她要孩子去北京,也不一定就是为了教育资源,孩子是她手中的线,线攥得紧了,纪寒铮这个风筝就飞不走。
玉锦身子靠在餐椅的靠背上,购物的人三三两两地从身旁经过,她恍然未觉,原来爱情剧也可以无缝衔接成一出宫斗剧,什么时候她也稀里糊涂地上场了?可这样的戏气氛太压抑,纪寒铮没有皇位要继承,她也不是嫔妃、答应什么的,这戏她唱不了。
心事这个东西仿佛会转移,去的时候在小燃身上,回来就到了她的身上。她心烦意乱地等纪寒铮回来,想寻个机会问问究竟,可等到的却是纪寒铮的微信:出差一周,直接从W市走,近期事情太多,顾不上回家了,你照顾好自己哈。
这真是无语透了。
玉锦鬼使神差地拿出了线装书里夹着的那几张老照片,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端详那个女人,一字眉,眼睛挺大,但是是单眼皮,因为笑得开心,所以嘴角的弧度很愉快地上扬着,脸颊是圆圆的,按理说,也不是面相偏执的人啊,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呢?
照片上的女人笑靥如花,仿佛在对她说:你猜我是不是咯?
玉锦啪地一下把照片又放回去,重重地塞进了书架。
一不开心,现在的房子就不想再住下去了,尤其是让她和这张照片共处一室的情况下。
她给纪寒铮打电话,说最近几天打算回自己的住处,纪寒铮是谁,马上听出了她的情绪,问:“又怎么了?”
“没什么,你太忙,我回去的话,还有小燃可以作伴。”
那边沉默了一阵,“那好吧,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再回来。”
其实,玉锦并不是怀疑纪寒铮对那个女人还有多深厚的感情,这些年他们在一起,虽然没有那张红色的证,但感觉是不会骗人的。他像火一样炙热,温柔,体贴,有时几近啰嗦,连哪顿饭吃多了都会专门发信息告诉她,她常常在充盈的安全感中满足地回味,体会到爱一个人原来是如此美好,好到如人间四月之春风,好到现实世界里没有任何一件事情可以与之相媲美。后来时间一天天过去,激情慢慢消退,日子细水长流,慢慢滋生出的是岁月静好、互相陪伴的妥帖与安心。
她不信他心里还能装得下别人。
她的压力更多是来自英英,玉锦对千金小姐本能地有距离感,她是一出生就很匮乏的人,所以她不太懂,为什么有的人一出生什么都有,成长路上也一帆风顺,人生只有这一点遗憾,还要穷追猛打,志在必得。越是得不到的,就越牵肠挂肚,是因为这个吗?
可别人怎么做也管不了,玉锦只能竭力平心静气,投入到公司的事情上,尽量不受坏情绪的影响。
公司最近下坡路走得愈发明显,市场疲软不景气,没什么像样的业务,老沈已经用低薪逼走了几个业绩惨淡的员工,上周,有两个创业之初就入职的老员工也递了辞呈,老沈对玉锦说:“再这样下去,公司会不会就剩你和我?”
“有可能。”
“真到那一步怎么办?”
“兵来将挡呗。”玉锦貌似认真地思索着,“我看旁边小胡同口卖鸡蛋灌饼的生意挺火,到时候,咱也支个摊儿卖鸡蛋灌饼去。我摊饼,你收钱。”
老沈咯咯笑着,一边习惯性地拍自己的大脑袋,他原本秀发就不多,最近半年更是“草盛豆苗稀”,草是脸上的胡茬子,豆苗是头发,越来越稀疏,已经快要谢顶了。
转眼到了七月,海平市的空气热度明显高了起来,天是那样蓝,阳光是那样刺眼,红红翠翠在路边简陋的花圃里热闹非凡地竞艳。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野性十足,肥力旺盛,种子扔进土里,吹口气都能生长。
假期一到,来海平旅游的人也多了起来。不过这跟玉锦没什么关系,她正在马不停蹄地为业务奔走,直到有一天,纪寒铮从W市回来,约她吃饭。
今天莫名有些隆重,因为地方订在了威斯汀酒店的顶楼餐厅。这里视野极好,环形玻璃窗外,海平的楼宇街道显得无比渺小,恐高的人一定受不了,还好餐厅善解人意,隔几分钟就会制造烟雾出来,把外面的渺小隔在仙气之外,那就只剩下高级感了。
玉锦点了战斧牛排,问纪寒铮,“什么高兴事?”
“没有高兴事就不能来这儿请你吃饭了?”
“当然也可以啊。”玉锦笑,她觉得纪寒铮今天不太一样,脸上隐约有一些喜气。
“瞒不过你,确实有一件高兴的事。”
牛排上来了,他把餐盘接过来,细心地帮她切好,递给她才说,“仔仔要来了。”
玉锦有点意外,“哦,上学?”
“不是,放假了,过来玩。”
玉锦点头,“蛮好的呀,应该这样。你们父子应该经常聚聚。”
纪寒铮不做声,给玉锦加水,玉锦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他自己过来吗,还是和你爸妈一起过来?”
纪寒铮有点迟疑,“我说了你别不开心啊。”
“嗯。”她隐约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是这样,最近我爸腰疼病犯了,我妈在家照顾他,他们来不了,可仔仔又很想来玩,所以,到时候他妈会把他送过来。”
玉锦手上的动作迟缓了几秒,“那样啊。”过了一会儿,她笑了笑,迎上他的目光:“不太好吧。她知道我的存在吗?”
“知道,我给她说了,她也说不合适,就不来了。可是仔仔很想妈妈陪着,再说,孩子一个人坐飞机过来,我也不放心。”
她说不合适,鬼才相信。玉锦叉一块牛排放进嘴里,只觉得既咸且腥,有茹毛饮血的感觉,她皱眉叫服务员:“去把你们经理叫来。”
经理过来解释说新换了厨师,火候没掌握好,七分熟做得还不到五分,玉锦摆摆手,打发他走,不再吃东西,只一口接一口地喝咖啡。
纪寒铮有些意兴索然,“好了好了,你不喜欢,那就算了,等我爸腰好的时候让他们带仔仔过来吧。”
“我说什么了吗?”玉锦悠悠地问。
“嗯,你没说,都是我的错。”纪寒铮白了她一眼,开始大口吃面,这个地方的意面很有名,可惜西餐分量少,只在盘心有小小的一坨,像他这样阳刚的男人,几叉子下去,面就见了底。
玉锦心软起来,递了张餐巾纸,“慢点吧,别噎着。”
“噎死算了,省得左右不是人。”那人接过纸,对玉锦淡淡一笑,用力在嘴巴上擦着。
玉锦觉得好笑,沉吟一会儿,终于说,“你让他们来吧,过个假期而已,也没什么。”
纪寒铮一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你答应了?”
“嗯,免得你心里留个茬,以后说我是法海,把你压在雷峰塔下,父子不能相见。”
“你不是法海,你是白素贞,貌美心善的妖精。”纪寒铮拉起玉锦的手,在上面轻轻一吻。
餐厅地板上大团的烟雾又涌过来,逐渐飘散,把男男女女都遮掩起来。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唯一的期望是,散开之后,不要是一场空。
纪寒铮专门请了一周假陪仔仔母子。这个时候,玉锦只能从他视线里自觉隐身,当自己是空气了。
说心里无比淡定,毫无波澜,显然是不真实的。起码,纪寒铮请一周假这样的事,不会因为她而发生。他是超乎寻常的工作狂,任何事情和工作冲突,都要无条件地退让于工作,所以能这样请假,真的是破天荒头一遭。
第三天的傍晚,玉锦手机的提示音接连不断地响起来,她拿起来看,是一张又一张照片,他和儿子的合影,在大桥上,海边,游乐场,冲浪板上,沙子堆成的碉堡旁,仔仔又长高了不少,和过去在老家打视频通话时相比更舒展了,一副少年早熟的稳重样儿。
纪寒铮反倒更像个孩子——因为高兴。他那宽脸方腮,异乎寻常的浓眉,不笑的时候是很有威严的,微微一笑,脸颊上的大酒窝露出来,立刻柔和许多。可现在,他在大笑,上下两排白牙露出不止8颗,墨镜遮住了半张脸,却遮不住快要溢出来的开心。
玉锦皱眉,这样的表情她从未见过,很陌生,原来他可以快乐得这么夸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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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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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给他发微信:都去哪儿玩了?
他回复了几个城市名,都是临海的,沿着海岸线往南走。
吃住怎么安排了?玉锦给他发。
她提前订好了酒店,全是五星级的,吃住都在酒店里,还是一贯的奢侈。他不知是兴奋,还是带点情绪地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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