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纪寒铮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给玉锦发:你又瞎想了吧,她订的都是套房,她和仔仔睡一间,我自己睡一间。
附带的,还有一个瞪眼的表情。
理你呢。玉锦收了手机,不再回复他。
刚刚纪寒铮发的照片里,有一张是他们三口人的合影,以椰林为背景,映照着夕阳的余晖。他大概是误发的,因为很快就撤回了,但玉锦已经看到了。
她怀疑自己下午喝的一杯凉茶太凉,伤到了脾胃,要不然这会儿不会觉得肚子鼓鼓的,好像有点胀气。
这样过了半个小时,纪寒铮的信息到了:你在干嘛,这几天好不好?
好啊,挺好的。她淡淡地回复。
小燃几天没回来了,医院搞团建。她每天在公司改文案改稿子审片子,一天只吃中午一顿饭,还能不好?
那就好。纪寒铮不明就里,回复了一句。
她数着日子,终于七天结束。到下午的时候,她手机响起来,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本来陌生人的号码她不接的,可这个号码实在是好,连号,吉祥数,她一时好奇接通了,里面传出温柔的女中音:“周小姐,你好。”
“你好,哪位?”
“我是英英。”
手机好像突然变沉了,玉锦重新握好。
“周小姐,你应该听说过我吧?”
“是的,你好。”
“我明天就要带着仔仔走了,方便的话,我们可以见一面吗?”
玉锦沉默了几秒,“不用了吧,我手头还有一些工作。”
“嗯,寒铮说你很上进,工作很努力,这点比我强多了。不过,寒铮今晚陪孩子单独出去玩儿,我在海平也没什么熟人朋友,我们能见一面聊聊天吗,我猜,你对我也会很有兴趣吧,就像我对你很好奇一样。”她低声笑起来,声音听起来很有蛊惑力。
玉锦犹豫着,最后说:“好。”
见面的地方,选在了一家平平无奇的街角咖啡厅,是英英找的。
她说:“你不会介意吧,寒铮总嫌我大手大脚,过去总是吵我,这次来还说我呢,我一直在改。其实,让我自己挑的话,我不喜欢这样的地方。”
“这儿挺好的。”玉锦微笑着,端详着英英。
她记得纪寒铮给她讲过的故事,算一下,英英的年龄比玉锦小三岁,差距并不太大,可从保养的角度来说,差距就很明显了。英英拥有一张童颜,线条流畅饱满,皮肤吹弹可破,韩式的平眉,欧式大眼睛,鼻梁挺直,嘴唇是莹润的樱红色,笑起来温温婉婉。
重点是,这张脸和老照片上十几岁的英英相比,不能说不像吧,简直是毫无关联,她记得照片上英英是单眼皮,脸型是圆的,现在是沟壑很深的双眼皮,小而精致的瓜子脸——向日葵瓜子,不是西瓜子。她有点诧异地偷偷打量了一会儿,确定这是本人,因为这个时间点咖啡馆生意不好,总共就两桌客人,而那一桌是两个青春期的孩子,还有,眼神是不会变的,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依旧淡淡地,很从容,透出不慌不忙的优越感。玉锦一下子秒懂了,高科技时代,美貌是可以用金钱置换的,就像他们置换别的东西一样。
服务生拿来菜单,玉锦点了一杯蓝山。英英却不看菜单,说:“我要和她一样的。”
这是什么意思?玉锦有点后悔,觉得自己应该点一杯苦瓜汁,让她也一样尝尝。
“找我有事吗?”玉锦先开口,她没有心思待在这里。
英英还未开口,目光就像龙卷风,一下子被玉锦中指上戴着的戒指吸引过去,但她很快从可怕的嫉妒中缓了过来,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无名指。她笑了,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也没什么事,主要是感谢你那么大气,肯把寒铮让出来,陪我们母子出去玩。”
玉锦有点想笑,她那么温雅,那么贵妇,一开口却是这样的味道。“让出来?谈不上吧。他是仔仔的爸爸,陪孩子也是应该的。”
“是的,问题是,我也在。这几年,寒铮跟我联系得少,我也是听他们公司的人说,你们已经在一起了,所以我觉得你很大度很大气。”
“听公司的人说?”
英英不慌不忙地解释:“对,我去过恒信,在那儿也交了几个朋友,有时候她们也会跟我说点寒铮的事。”
玉锦脑子里的齿轮飞快地转起来,她明白了,英英为什么这个时候带着仔仔过来玩,“纪太”都叫起来了,难怪英英会坐不住。
玉锦不紧不慢地用小汤匙搅着咖啡,蓝山的味道释放出来,很浓郁,也带着一点点酸。“你这么用心,是因为还爱着纪寒铮?”她问。
英英放下咖啡杯,抚了抚头发,神色温柔:“周小姐,我不知道你十几岁的时候,有没有爱上过别人。”
玉锦淡淡地笑了笑,“我比较迟钝。”
“是吗?所以,我猜你不太懂那种感觉。我今年三十多岁,寒铮和我认识了17年,占我生命中一半的时间。我就算想忘了他,你觉得可能吗?”
玉锦点头,“应该不可能。”
“但是过去我太拗了,我不喜欢他的父母,对他们不好。后来我们分了我才明白过来,婚姻这种事,如果不想结束,有些事是要装装样子的。”
“所以,你现在后悔了?”
英英不置可否,她凑近玉锦,懒洋洋的眼神里透着自信,“我跟你打个赌,我赌纪寒铮心里也有我。我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他不可能把我撇得一干二净。”
她身上有一种奇特的香水味道,张扬而刺鼻,凑近了闻,简直称得上气体炸药,玉锦自诩见识浅,不明白这个阶层的喜好,可她觉得,真正的名媛不该是这样的,她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英英说话的口气和身上的味道,都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她也不客气起来:“那我提醒你一下吧,你们分开快十年了,你已经在他生活中消失很久了。”
英英没有反驳,琥珀色的瞳仁看着玉锦,这倒是有点意外,两人一时无话,都转过脸去,面无表情地,一口一口喝杯子里快要凉掉的蓝山。
直到英英先喝完,放下杯子的时候,才说:“是的,他现在不爱我了,总有一天,他也会不爱你。感情对男人来说不算什么,新鲜劲儿都会过去,你知道什么东西对他们最重要吗?”
“什么?”
“是前程。尤其是像寒铮这样非常优秀,但是又出身贫寒的人。他不甘平庸,有强大的野心。——周小姐的出身,比寒铮好不了多少吧。”她眼风上下撩着玉锦。
“是的,我们都是平民子弟。”玉锦坦然地说。
英英有些得意,“所以能帮到他的人,只有我。”
玉锦笑着摇了摇头,“可我觉得纪寒铮不是那样的人,如果他看重你给他带来的机会和财富,就不会跟你离婚了。你说呢?”
“那时候年轻气盛,还不太懂机会和财富的重要性。”
“你是说,纪寒铮现在也后悔了。你是不是太自信了?”
英英笑了笑,“周小姐,可能你不知道寒铮在北京的时候是什么样儿的,你没见过他的意气风发,才会觉得现在的他很好很正常,可我见过,相比之下,他现在真是灰头土脸,不能再糟了。”
玉锦越来越意兴阑珊。之所以应约,是关于纪寒铮的一切她都太有兴趣,特别是过去,他们没有交集的那段生命线里。可她对人的恶意还是预估得太简单,不知道有些盒子不能开,打开之后有可能面对的是一个爱说咒语的女巫。
玉锦开始整理手包,一边整理,一边说:“他的过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现在很幸福,过得很好,不是你说的那样。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远来是客,这杯我请你。”
玉锦对着桌上的二维码付了帐,站起来的时候,英英突然拉住她的手腕,“谢谢你请我喝咖啡。我真心提醒你一句,你要是真的爱他,就应该主动离开他,他跟你在一起不会达到他想要的高度,总有一天他也会厌烦你。”
玉锦抽出自己的手,“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不用操心了。对了,你的香水很难闻,如果我是你,我会把这种不适合自己的东西丢掉。”
咖啡馆的门有点沉,玉锦用力推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女人失控的大喊:“你们不会有结果的!”
好像做了很多梦,上午十点钟的天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卧室,玉锦才昏昏沉沉地清醒过来,梦中的一切却猝然都忘了。
门锁响了,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人是纪寒铮。他看看床上的人,舒了口气,很快又埋怨道:“你怎么回事,这个时间还不起来,手机不接,信息不回,我打到公司,说你也没去,快吓死我了。”
玉锦起身靠在床头,纪寒铮走到床边,刚坐下,玉锦就偎了过来,听着咚咚的心跳,感受着他暖热的体温,忽然有了恍若隔世之感,“纪寒铮……”玉锦轻轻叫了一声,抽噎起来。
纪寒铮从未见她如此过,吃了一惊,“你怎么了?”
玉锦抽抽嗒嗒,竟渐渐哭得说不出话。
“你是不是怪我这几天没有陪你?我已经把她们送走了,刚从机场回来,这不就来找你了?”纪寒铮柔声安慰,从床头抽了纸巾给她拭去泪水。
玉锦止住哭声,仰起头,悠悠问道:“你会不会离开我?”
“这是什么孩子话。”纪寒铮失笑,然后忽然想起,“我知道了,都是我的错,我现在就把有她的照片全部删掉。”
他拿起手机,打开照片簿,开始删合影,凡有英英的照片,都一张一张地删了,边删边说:“一起合影都是为了哄儿子高兴,我现在全删了,你可不许再生气了啊。”
玉锦看着他的手机相册快速瘦身,百十张照片被一一选中,然后批量删除,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拉拉他的手臂,“也不用这样。”
纪寒铮给她一个白眼,“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删了吧,只要能给你安全感。”
玉锦目睹他把照片全部删完,心里一口气长长地吐出来,顿时觉得舒爽了许多,她拿起一旁的睡袍,款款披在身上。
“你干嘛?”纪寒铮问她。
“起床啊。”
“那可不行,你都看到我的诚意了,我也得看到你的诚意才行。”纪寒铮端端正正地看着她。
玉锦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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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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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寒铮突然坏笑一下,把玉锦的睡袍扯开,一边嗅着她肩颈之间幽兰一样的香气,一边利索地把她按倒在床上,嘴里低哼道:“快想死我了。”
时间已经日上三竿,一盆舒朗清逸的马醉木立在窗边,日光投进来,把它的影子斜映在白色窗帘上。这样的光线,这样的场景,很容易让人生出醉生梦死之感。玉锦和纪寒铮十指相扣,承受着他的亲吻和撞击,屋子里热气腾腾,汗水很快从体表渗出来,沿着身体的曲线滴滴滑落,在床单上晕染出深深浅浅的印迹,宛如一朵朵盛开的蔷薇。
变故发生在半个月后。
纪寒铮给孟莹光打电话,吩咐了一些工作,要挂掉电话时,孟莹光却嚷起来:“我听到纪太在旁边,快让我俩说几句话,上次她给我推荐过几款口红,但是色号我忘了。”
纪寒铮把手机给了玉锦,不屑于听她们那些唠起来没完的女人经,便去一旁,在笔记本电脑上看新近的财务报表。
玉锦和孟莹光咿咿呀呀地聊起来,等挂了电话,忽而发现纪寒铮的侧影,逆光中瘦而挺拔,屏幕前聚精会神,浓眉挑着,眼睛瞬也不瞬,如同一尊大理石雕像,果然工作时的男人魅力无穷。
她举起手机,为他拍了几张照片,又心满意足地打开相簿,一张一张欣赏。
手划着划着,却慢慢停了,像有鱼刺扎进喉咙,气息梗住。
那笑容灿烂的,挽臂伫立的三人行,不是英英和他们的合影是什么?纪寒铮站在中间,一边搂着英英,另一边搂着仔仔,好和谐,好亲密的一家三口。
照片“死而复生”,应该是从“最近删除”里面恢复过来的,她素来不会翻纪寒铮的手机,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把戏。
玉锦举着手机,走到纪寒铮跟前,“你为什么骗我?”
纪寒铮从数据海洋中抬起头,过了几秒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茫然问道:“你为什么翻我手机?”
“我不想翻你手机,我只是给你拍了几张照片……”玉锦摇头,不知从何说起。几秒钟前她还沉浸在爱情里,没想到疼痛来得这么突然,令人难以置信。
纪寒铮把手机夺过去,翻了翻相册,大概明白了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他叹了口气,锁上手机屏,皱眉问道:“她毕竟是仔仔的妈,留张合影很过分吗?”
“现在不是留不留的事,是你为什么要骗我!”玉锦觉得可笑极了。
“我没想骗你。这是后来的想法,……我想把照片导出来,这些照片对仔仔来说很重要。”
“对你不重要吗?难道你合影的时候不开心?”英英和仔仔的笑容没什么,她在意的是,纪寒铮和她们有着一样的笑容,那嘴角上翘的弧度,眼睛里流露出的怡然与喜悦,如果只看照片,根本猜不到这是一个已经破裂的家庭。
“我有什么问题吗?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哭着去拍一张合影?”
“你就是没有忘记她,你为什么不敢承认!”
“你够了,你太小心眼儿了!”纪寒铮的浓眉在生气的时候会挑成两个对勾,变得很有威慑力。
“我心眼本来就不大,你认识我的时候我就这样。”玉锦的身子因为气愤和委屈而微微发抖。
纪寒铮摇头,忽然说,“你知道不知道,你现在的行为,根本不像你这个年纪该做的事。”
玉锦愣了,是啊,她是变了,幼稚,脆弱,敏感,患得患失,像个二十出头为爱痴狂的女孩子,可这不是他们约好的路径吗,大家不讲婚姻,只谈爱情,爱情不就是这样的吗?他以为他做的有多好?
“你以为我想这样?是谁把我变成这样?”玉锦问。
纪寒铮点点头,“是啊,都怪我。那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他拉开凳子,因为用力而发出咣当的一声响,然后坐下继续看他的财务报表,电脑荧幕的光把他的脸映成了灰青色,像庙里怒目而视的金刚。
话已至此,好像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玉锦情绪激动地转了几圈,这才想起自己是在纪寒铮的家里,能做的事就只有一件了,她快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换好衣服,夺门而去。
玉锦回到自己的小屋,紧闭房门,仿佛可以把铺天盖地的伤心和委屈都关在外面。这是他们第一次闹得这么凶,爱的时候轰轰烈烈,生气的时候果然也是暴风骤雨。细想起来,她和李哲相处多年,最后那样不堪的结果,也基本上都是温良恭俭让,细声慢语地吵架,到了纪寒铮这里,一切都颠覆起来,就像两个小孩子。
她疑心是英英给自己下了蛊,她那些话,自己是在意的,明知她有可能谎话连篇,夸大其词,可思绪还是不由自主地随着那些话游荡。她不气她,气的是纪寒铮,气他不讲理,她那样明明白白的感受,他都体会不到,这以前是一个多么知冷知热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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