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呢?你觉得我是女汉子?女汉子就活该得不到回应?”玉锦真的生气了。
纪寒铮又轻轻“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肯定还是否定,过了片刻,他迟疑地说:“其实我一直想对你说,活在这兵荒马乱的人间,我们这样的人只能咬紧牙关闭着眼睛往前走,就算舍得一身剐也不一定能得到什么,所以说,根本不能考虑太多。可你是个高敏感的人,你想要的有点太多了。”
玉锦脸色苍白,声音陡然干涩起来:“我让你觉得累了吧?”
“没有。”他叹气,“你看你,又开始敏感了。”
玉锦握住手机,本来小巧盈然的一块,此刻却觉得有千斤重。她木然地说:“我也只是想要一份安全感而已,怎么能谈得上要的多?”
时间在无声地往前走,纪寒铮的呼吸声如在耳边。他说:“我知道怎么才能让你有安全感,可有时候,我做不到。”
“纪先生,其实……”
“嘘——,先别说。你现在不舒服,等你回来吧,回来我们好好谈谈。”
玉锦咬紧牙关,“好。”
要挂电话的时候,他的声音突然又传出来,“在酒店里行不行?不行就赶快去医院输液。”
玉锦顿了一下,“不用。”
纪寒铮打断她,“你就是粗心,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高原可不比内地,你记得要按顿吃药,别让身体攒下毛病了。”
玉锦心绪烦乱,如果是过去,她会很享受纪寒铮的这种叮咛,可现在,她只觉得无言以对,那恼人的清冷和火山一样的热情居然和谐地汇聚在一个人身上,而她只能默默接受,束手无策。她的病,其实就是纪寒铮。
“行吧,我要休息了。”她无奈地说。
“好。微信加回来哈,别让我担心。”
玉锦挂了电话。
夜晚的布达拉宫在色彩搭配上绝对借用了天才之手,白色和红色拼接的宫殿巍峨伫立,横亘于天地群山之间,仿佛是神的肩膀,宽厚而博大。宫殿上方是无边无际的深蓝的天空,白云游荡其中,轻纱一样缥缈。有些地方,天生就只能仰视,就像这里,宫殿的周围,有数不清的游人在远远地叩拜,向着最辉煌最明亮之处,那里台阶狭长,蜿蜒而上,仿佛通往天国的阶梯,藏着可以救赎世间的秘密。
玉锦裹着厚实的披肩,在路边露天的茶座上找了个座位,她点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酥油茶,然后,发着呆,默默凝望众生。大概这地方有点像澡堂,把不够虔诚的人五脏六腑洗上一遍,让他们可以变得虔诚起来。
人世如此辛苦,何不让自己释然一些呢?她想起木心的那句话:诚觉世事尽可原谅。
一杯茶见底,她站起来结账,然后打开微信,翻到纪寒铮添加好友的申请,她点了通过。
手机提示音叮叮当当地响起,是他接连发送的玫瑰花闪动的表情。
回海平的时候,玉锦搭乘了飞机。
刚到南都机场的接机大厅,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纪寒铮。他戴着墨镜,穿一身灰色休闲装,不说话的时候,面容还是有些冷峻。
玉锦招手的同时,纪寒铮已经小跑过来,接过登机箱,“我反思了好久,终于找到了原因,居然忘了你的生日,实在罪过。”
玉锦瞟了他一眼,一段日子不见面,居然有恍若隔世之感。她淡淡地揶揄了一句:“那有什么打紧,我生日算什么日子,怎么敢惊动纪先生。”
纪寒铮吃了一个瘪,他嘴巴抿成一条直线,脸颊上的大酒窝立时浮现出来,拉开车门,让玉锦进去。
南国的空气是那么黏热潮湿,跟高原的纯净稀薄是完全不同的质地。玉锦摇下车窗,看红红翠翠的植物热情洋溢地在路边招手,然后快速后移,她困倦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许久,她睁开眼,这才发觉居然不是熟悉的路程,疑惑地问他:“这是去哪儿?”
“这会儿才发现啊?放心,不会把你卖了。”
车前方的视野越来越宽,最后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停车场停了下来。
“来这儿干嘛?”
“给你补过一个生日。”纪寒铮顺手一摸,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房卡,低声说:“不回家了,我订了房间。”
他解开安全带,发现玉锦纹丝不动,直直地盯着他看,“怎么了?”他问。
“你是不是对过生日有什么误解?”
“有什么问题吗?”纪寒铮有些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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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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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睛瞳孔很亮,青黑色浓眉的眉头微微拧着。玉锦好奇那双眼睛,那晚在跨海大桥上,那么宠溺的眼神,不需要一句沟通,即可心领神会的眼神,难道和眼前的不是出自同一个人吗?
就连这身衣服也不喜欢,灰色的休闲装,从未见他穿过,好陌生。
她掂量着措辞,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纪寒铮明白,“首先,我还是个病人,没有痊愈。其次,我对你这种行为觉得很好笑。纪先生,你说消失就消失,说见面就是开房间,你把我当成什么了?解决生理问题的性伴侣吗?”
“你怎么会这样想?”
“我应该怎么想?”
纪寒铮仿佛无语极了,想了想才指了指酒店,答非所问地说,“房间我布置好了,是有点小仪式的,不是你想的那样,见面就是滚床单。”
玉锦冷笑,“其实,滚床单也没有关系的,反正你哪次不是这样。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就得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永远不在。”
“你这样说对我不公平。”纪寒铮脸色发青,负气转过去,看着窗外。
明明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可他们都觉得冷。
玉锦是想和解的,在神圣的布达拉宫的脚下,可见面不知怎么就变成这样。纪寒铮本是极度聪慧的,可他现在怎么了,没有一件事能踏到正点儿上,她憋涨得难受,满肚子的话不知从何说起,只凉凉地讲了一句:“你不明白的话,只能说,是你太自我了。”
“是我自我?不是你太自我?!”纪寒铮已经开始愤怒,“你只想让我全天24小时陪着你,随时照顾你的情绪,哄你高兴,跟你卿卿我我,全然不顾我的感受、我的压力!”
玉锦一时气噎,浑身的血往头上冲,顿了几顿才问出来:“你这样想?你居然这样想?我真没想到。”
“那只能说,是你自己太迟钝。”
事到如今,错的那个人反倒像是自己了,玉锦叹气,“纪寒铮,你真是我见过的,最会跟女人吵架的男人。”
纪寒铮不置可否,他的脸颊因为生气而更显紧绷,下颔线的棱角清晰到可怕。
玉锦推开车门。
“你干嘛?”他问。
“打车回家。”
纪寒铮叹气,声音低了些,“我今天是把工作安排好才出来的,我只有这一天时间。”
玉锦很爽快地点点头,“那挺好啊,你那么忙,刚好可以休息一天了。”
她从后备箱拿出自己的箱子,招手,一辆出租车滑过来,她上车离开。
感冒在高原会议结束的时候,其实是好得差不多的,只留咽部还有不适,可回到海平,已经消失的症状去而复返,在35度高温的天气下,玉锦又结结实实地感冒了好几天,五脏六腑都不舒服。
能起床之后,她去纪寒铮家里拿回了自己的东西。时间是精心挑选过的,工作日的上午,她知道他不会在。
她细细地整理那一箱的东西,衣服,鞋子,牙刷,化妆水,像个战场上的败将一样,丢盔弃甲。
好巧不巧,小燃突然回来了,说领导不在,今天又没有什么预约,所以果断从医院翘班。一室狼藉陈列在她的面前,玉锦感受到了双倍的狼狈。
小燃坐在吧台椅上,跷着腿,看玉锦把东西一件一件放回原来的位置,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最后一件东西收拾完,玉锦把箱子立起来,拿来湿巾擦拭,小燃忽然说,“我找人跟他聊聊吧。”
“聊什么?”玉锦有些惊讶,打量着小燃的表情,那女孩瞳仁冷清如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温度,玉锦就明白了,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来,“你是医生还是□□?”
小燃把脸转过去。
有个问题突然跳出来,玉锦追问:“庚哥回来了?”
“怎么可能?”小燃讪讪地。
“那你找谁?还有谁?”
小燃躲闪着玉锦的目光,过了一会儿才说,“黎海生在海平开了个修车行,跟人合伙弄的,他那儿有几个兄弟。”
他到海平来了?玉锦脑子里浮现出那个憨憨的身影,“黎海生是个老实人,你要是对人家没有意思,就离人家远一点。”
小燃撇了撇嘴,“我才没有心思搭理他呢,我只管你和我的事,别人的事一概不管。”
“我的事也不用你管。”
“那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男人欺负?”
玉锦冷着脸把箱子收好,最近的事是让人挫败,她不是不灰心,可她还不糊涂,“男男女女的事都是你情我愿,哪有什么欺负不欺负,你安分点,别给我找麻烦就行了。”
时值深秋,即便是地处热带的海平,到底也不一样起来,早晚的凉意足以打湿窗台。
玉锦白天去公司维持着做几个零零碎碎的小项目,回来就侍弄鱼缸里那几尾锦鲤,之前的热带鱼已经差不多毙命了一轮,她换成锦鲤,好养活,也算不造杀孽了。这样忙忙碌碌地,日子倒是不难打发。
可夜晚是她的另一个维度。
她有点害怕晚十点后的时间,躺在床上,双眼直视窗外的黑夜,那样空洞,黑暗一望无际,没有月,也没有星,就像行走于茫茫人世间,全无方向,没有人可以引路,没有人可以传授,没有人可以分享。
无数次的,她想问纪寒铮一个很老套,很俗气,连自己也会不屑的问题:你还爱我吗?
5年了。
她记得他说过,爱情的期限是5年,那时候他们正打得火热,仿佛遇到的是世界上另一个自己,可以毫无芥蒂地大侃特侃,不去想别的,什么都不用想,更何况,5年是多么遥远的一个期限。
可现在真的5年了。往后的路该怎么走?
据说,男女之间,要么一生,要么陌生。
她感到莫名恐惧。因为她很怀疑自己和纪寒铮是不是可以共度一生,毕竟最近的感觉已经糟透了。
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说,真的是时间打败一切?
可能吧。爱情也像孔雀,刚开屏的时候绚丽夺目,时间久了,转过身去,看到的就只是一个丑陋的屁股。
在失眠的折磨中,玉锦等到了纪寒铮的信息。这次时间倒是隔得不久,7天。他彬彬有礼地发过来一条:还好吗?
她回复他:还好。你呢?
纪寒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发:我们都太冲动了。
玉锦沉默着回忆,好像是这样。她是个温和的暴脾气,那点暴躁一直被隐藏得很好,可现在已经越来越按捺不住想要跳出来了。纪寒铮就更不用说,她时常见到他太阳穴青筋凸显的样子。
我知道我有很多不足,可我还是想,假如我们都能对对方多抱有一点信心,是不是就会好一点?他发。
纪先生,我不是对你没信心,我是对自己没信心。我不是个小姑娘了,甜蜜的话对我来说不再有心醉神迷的杀伤力,人生快要过半,我不知道接下去的路怎么走。
纪寒铮很快打过来电话,柔声说道:“我懂,我懂。你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把一切都弄好了,把工作上的事情理顺了,我就可以好好陪你,很多事情都可以解决。”
“不不,我不是想让你陪我。怎么说呢,”玉锦捋捋被风拂乱的额发,“……我不年轻了,口嗨的东西让我觉得不开心,我现在只想实实在在的,踏踏实实地生活,不去等一个永远等不到的人,也不想再把心交给别人,承受突然的摔打。人生是有限的,我的心应该属于自己。”
电话那端,纪寒铮仿佛怔忪了一下,“你要离开我?”
哦,她叹气,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不是,不是。我们先静一静吧,我现在想要的是健康的身体,稳定的情绪,平静的生活,我累了。”
纪寒铮舒了口气,又沉默片刻,说:“好。我理解你的心情,其实,我又何尝不需要调整呢。”
“好,那就这样,祝你顺利。”
“祝我们都顺利。”
他们互相道了祝福,语气平静而温和。
赵欣桐来H省以后,一直在一家大型医院的医养结合部治疗,新的环境,温度适宜,空气质量也好,玉锦前次去探望她的时候,直呼她气色转好,瘦削的身材也稍微丰盈了一点点。
可从上周开始,她忽然又断断续续地发起烧来,玉锦陪着她换了家医院检查,果不期然,最不愿看到的事发生了,那些丑陋的癌细胞就像生命力强劲的蒲公英种子,已经无法控制地播撒开来,安居在了多个脏器上。医院没有通知赵欣桐,而是直接联系了玉锦,她看到报告单的时候,整个人都在颤抖。
这个结果,瞒是瞒不住的。玉锦拖了两天,经不住赵欣桐的追问,把那张生死单递了过去。然后,她亲眼看到心目中豁达硬朗的女神脸色在一瞬时陷入苍白,这是交往十几年来她从未见过的脆弱和恐惧啊,玉锦的心态崩了,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抱着赵欣桐的肩膀,眼泪汩汩而出。
倒是即将赴死的人缓过来得还要快一些,她握了玉锦的手说:“生老病死,都是这一回事,只是早晚而已。我有思想准备。”
玉锦渐渐止住眼泪,内心怅惘不已。
那么,剩下的时光就格外宝贵了。
她们两人都觉得,事到如今,再留在医院耗着意义不大,每天闻着消毒水的味道,举目之处都是各种被疾病折磨得走样的躯体,就算是好好的人也要怄出病来,不如找个风景宜人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度过生命中最后的时光。
玉锦想到了纪寒铮的康养基地。
她忽然自责起来,这才想起,纪寒铮去那里时间可是不短,自己居然对那个地方一无所知。
可仔细捋捋,似乎也怨不得自己。自从他去那边之后,间歇性人间蒸发就开始了,两人之间就像跳上了恰恰舞一样,退退进进,虚虚实实,大部分日子是在怨气中度过的,这种情况下还怎么去探望呢?
天鹭山距离不近,因为担心赵欣桐的身体经不起舟车劳顿,保险起见,玉锦打算先去踩踩点,如果各方面条件适宜,再回来接赵欣桐不迟。
她给纪寒铮打通电话,纪寒铮沉默了片刻,说:“也好,你来吧。”
玉锦对这样的反应略感疑惑,但也不需多想,因为不管怎么样,她要去见纪寒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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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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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七点钟,热气还没有从土地上蒸腾上来,玉锦给车子加满油,驶上了高速。她今天身着一件香槟色的簇新长裙,涂的是西柚色的口红,头戴一顶亚麻色草编小礼帽,像是去山区度假的时髦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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