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了这一切,他掏出了身上唯一干净的手巾,小心擦了擦蕖香脸上沾染上的血迹。
这是今夜,他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做完这些后,他便悄声离开了。
……
……
“阿霁哥哥!”
蕖香在梦中大声呼喊道。
梦中她眼睁睁地看着陆霁坠入了一个满是血的熔炉之中,她想要拉他上去,奈何缠着他的毒蛇实在太多了,只能看着他越陷越深。
就在她在梦中哭喊着叫他的名字之际,她从梦中惊醒了。
“蕖香,你终于醒了!”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眼睛肿的像核桃一般的素素。
“素素……我这是怎么了?”蕖香一脸茫然地问道。
“傻妹妹!你都昏了一天一夜了,高烧不止,我还以为你挺不过来了!”
素素说话时,眼泪又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我……我没事……”蕖香有气无力地说道,她想要站起来去找阿霁哥哥,想要确认他的安危,谁知自己猛地一站起来,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又倒在了床上。
“吧嗒”一声,怀中的芙蓉花簪却掉在了床上。
见了花簪,蕖香一愣。
此物她不是给了阿霁哥哥了吗?怎么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是阿霁哥哥还给她的吗?
“蕖香,你做什么!快躺下!”素素又强将蕖香按了回去。
蕖香一把拉住素素的手,问道:“姐姐,你快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素素对视上蕖香一脸焦急的眼神,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将情况到告诉了她。
原来那天晚上,她逼迫着刁嬷嬷带她去见陆丽仙,说了蕖香可能在虾子巷遇到危险一事。
陆丽仙听罢,二话不说,就带着楚云阁最强悍有力的一帮下人赶到了虾子巷。
最终在巷子尾的一处院落中,找到了蕖香。
也在牛棚之中,找到了神志不清的碧桃,一同带了回来。
“那去的人有没有见到一个少年——”蕖香急忙地打断问道。
“少年?”素素摇了摇头。“我虽没跟过去看,但蕙兰姐姐是跟着去了的。据她说,院子里除了你和碧桃两个,只有一个捕快,还有一具尸体——”
听见尸体,蕖香倒吸一口凉气,脸色惨白,难道说——
“蕙兰姐姐听那位捕快说,那具尸体正是本案通缉要犯,虎二,和西门小官人是同伙,被他一刀杀死了。至于你说的那个少年,没有人看到过。”
此外,素素还听蕙兰姐姐说,陆丽仙此行除了带回了蕖香和碧桃,也向那一位叫做冯兴的捕快特别叮嘱,今夜蕖香出现在这里的事情,不要向任何人告知。
一是为了蕖香的安全,二是为了此事传出去,对楚云阁的声誉造成影响。
封口费是五十两银子,冯兴自然是无不答应的。
听到这,蕖香这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不过,虎二死了,是谁杀的。
她小小的眉头又拧成了一个结,担忧起来。
阿霁哥哥,你如今在哪?到底怎么样了?
“别多想了!当前要紧的事,可是要养好身体。”
素素叮嘱道,帮她掖了掖被子,又端来一碗刚熬好的稀粥。
可此时蕖香哪里还有胃口吃的进饭,她又连忙问道:“碧桃姐姐如何?”
素素端着粥的手一滞,眼中流露出万分的不忍,叹了一口气道:“即便是救回来了,怕也无力回天了。”
蕖香的心直直地坠了下来,到底,还是不行吗……
……
……
此时,陆丽仙和蕙兰正守在碧桃的房中。
碧桃被救了回来,但经过郎中查看,却是舌头已经被割掉了,浑身上下到处都是伤。
天又热,她又被丢在牛棚那种地方,身上的伤口腐烂化脓,甚至都生了蛆虫。
她就像是一块被丢弃的臭肉。
任谁都知道没救了。
听郎中如此说,蕙兰放声大哭。
陆丽仙不哭也不笑,只是继续守在碧桃的床前。
黑夜与黎明交替之际,碧桃突然醒了,原本已经疯癫的她眼神之中似乎回复了一丝清明。
她死死地拉住陆丽仙的手,张着嘴哇哇地叫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可是没有舌头的嘴,就像是一个灌满了风的洞穴。
只是呜咽着,没有人听懂她要说些什么。
蕙兰的眼睛已经快哭瞎了:“碧桃,你一定会没事的……”
陆丽仙叹了口气,对着碧桃轻声说道。
“你放心,我一定送你回家。”
听到这句话,碧桃终于松开了手,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她死了。
她终于能够,回家了。
蕙兰伏在碧桃身上放声大哭,陆丽仙怔怔地望着安详离去的碧桃,轻轻地唱起了那一首童年时歌谣:“芦苇高,芦苇长,芦花似雪雪茫茫……”
“芦苇高,芦苇长,芦苇荡里捉迷藏。多少高堂名利客,都是当年放牛郎。芦苇高,芦苇长,隔山隔水遥相望……”
“芦苇这边是故乡,芦苇那边是汪洋。芦苇高,芦苇长,芦苇荡边编织忙。芦苇高,芦苇长,芦苇笛声多悠扬。牧童相和在远方,令人牵挂爹和娘……”。*
唱着唱着,陆丽仙歌声哽咽,清丽的面庞留下两行清泪。
这一刻,陆丽仙终于懂得,碧桃这么多年的怨恨。
她恨的不是男人的薄情寡义,
而是恨,为什么当初要将她从家乡带出来。
……
……
冯兴升官了。
他向县太爷说,这些日子他明察暗访,探知那西门小官人、虎二并几个拐来的姐儿们都潜藏在虾子巷的这座废宅子里。
他见那西门小官人、虎二今夜要走,便一个人冲了进去,拼死搏斗。
斗杀了虎二,那西门小官人却趁机溜走。
不过金陵城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那西门小官人无处逃匿,想来很快就会落网了。
冯兴抓了要犯,立下了大功,自然是升官。
升了官,自然是不用待在虾子巷这一等腌臜下贱的地方。
这日清晨,就在冯兴耀武扬威、威声赫赫离开之际,他回头望了一眼昏暗的虾子巷。
那一位吆喝着甜豆花的豆腐郎并未出现。
此时,冯兴心中五味杂陈。
他既不想再见到那一位卖豆腐的少年。
却又一种隐隐的期待。
他想看到那个少年,他日会成什么一种样子。
……
……
跑,拼了命的跑。
他被一头猛虎逼到了悬崖之际。
“要么跳下去,要么杀了它。”
那头猛虎张开血盆大口咆哮之际,他的脚底无声无息地爬来一条白蛇。
它嘶嘶地吐着蛇信,瞳孔竖成了一条线。
正在他不知所措之际,那条白蛇猛地一跃,攀上了他的右手。
“就让我来帮你吧。”
白蛇变成了一把大刀。
有了这把刀,情形强弱顿时转变。
他挥舞着那把大刀,砍向了那头猛虎。
那把刀不停的砍向了猛虎,一刀,一刀,又一刀。
他杀红了眼,已经陷入了到了一种疯狂的状态。
他想要破坏,破坏,无止境的杀戮。
他所承受到的所有的不公平、嘲笑、鄙视,全都发泄了出来。
一刀,一刀,又一刀。
被他压在身下的猛虎早就成了筛子,身上满是窟窿。
一刀,一刀,又一刀。
他心中恐惧越来越少,甚至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之情。
直到他再也无力举起大刀,猛虎也已经彻底死透了,他这才精疲力竭躺在地上。
望着漆黑的天,他的嘴角,微乎其微的勾了勾。
“能够主宰别人的生死,这样很痛快吧?”
那一把刀复而又变成了那一条白蛇。
它慢慢蜿蜒着,吐着蛇信,爬上了他的胸膛,在心口处盘踞了下来。
他甚至能感觉到它冰冷湿凉的触感。
冰冷、危险、又充满着力量。
他凝视着它的竖瞳,好像隔着门缝瞥见了另外一个世界,是圣贤书上未曾教给的世界。
幽暗的世界,不可言说的世界,却是更为真实的世界。
它说的没错,原来,掌握着一个人的生死。
是这么令人愉悦的一件事。
他猛地伸手,一把抓住了那条白蛇的七寸,将它提了起来。
紧接着。
他张开嘴,将它完完整整地吃了下去。
--------------------
*题目“不知我者谓我斩白蛇”引自白居易的《汉高祖斩白蛇赋》
第29章 番外·去年今日此门中(1)
===================================
碧桃,这个名字,是我爹给我起的。
他是一个落了第的穷秀才,在穷山村里当一个教书先生,赚来的束脩勉强够糊口。后来家计紧张,他便写些艳俗的传奇话本子,卖给金陵城内的书肆,赚些酒钱。
我爹很喜欢一首诗,常常念着“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因而,他便给我起名为碧桃。
说实在的,我并没有多喜欢自己的名字,觉得有点俗。
若是让我自己起,定会起个什么瑶琴、婉玉这样更风雅的名字。
想来,唯有这样的名字,才堪配传奇话本子中那些风流俊雅的俏公子。
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看才子佳人的传奇话本子。
那些都是爹的藏书,有些是他写的,有些是别人写的,他都一股脑地堆在了烂床板底下,日渐一日,这些话本子蒙了尘,蛀了虫,生了灰,慢慢腐烂。
嗯……回头想一想,这就像那些秦楼楚馆里那些人老色衰的老姑娘们。
我爹虽教我认字,却是不许我看这些书的。
但他哪里管得住我,我每每趁爹出门的时候,便从床底下抽出来一本传奇话本子来看。
看得多了,自然知道这些话本子的套路,无非就是才子佳人后花园,落第书生中状元。
俗归俗,老套归老套,可我却很爱看。
这些话本子,让身处于穷山僻壤中的村丫头,也能做一场自己变成相府千金,遇得如意郎君的美梦。
看了许多话本子,我很是早熟。
当同一个村子里和我一般大的小丫头,如蕙兰、春韭还只知道斗草、玩泥巴的时候,我已经偷偷地和阿牛哥在草垛后面亲嘴了。
对了,阿牛哥是我们村子里长得稍稍还算俊美的儿郎,我把他当成了话本子里落第的书生。
而我,自然是家道中落的相府千金。
……
说实话,亲嘴的感觉,并不像话本子里描写的那般令人神魂颠倒。
亲完之后,我擦了擦嘴,觉得也不过如此。
倒是阿牛哥很激动,他浑身乱颤,脸都憋红了,呆呆地看着我,就像是看着天上的仙女一般。
他说,碧桃妹妹,你是村里最美的姑娘。
我听罢,嫣然一笑。
我是知道我是美的,尤其当我笑起来,露出脸上两个小梨涡的时候,没有一个男人不着迷的。
就像爹嘴里天天念叨着那一句“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的酸诗。
见我笑了,阿牛哥愈发痴了。
他如老牛一般吭了一声,然后将我压在身下,在我身上乱摸的时候,我却害怕了,推开他,站了起来。
我整理被弄乱的衣衫,七分娇羞、三分得意地抚了抚鬓边的头发,轻笑一声道:“阿牛哥,你急什么,是你的,总归是你的。”
我还记得那天阿牛哥的眼神,像一只饿狼几乎要将我活生生吞了,又像是见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一般,跪在地上,拉扯着我的衣衫,满口叫我“好妹妹”。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离幸福很近。
即便我不是话本子里的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即便阿牛哥不是那风流俊俏的多情公子,我也能够体会到“才子佳人”的快乐。
我一直以为,我会嫁给阿牛哥,然后生几个孩子。
虽然早晚会变成了一个只知道柴米油盐的村妇,但年轻的时候到底做过“才子佳人”绮丽的梦。
这些遥远的回忆,能让我夏日炎炎的午后打盹时,像掏出了一块老姜糖独自慢慢地品砸。
这样就足够了。
……
现在想来,我实在是太天真了。
一如当时的人们,总以为安稳的日子会永远的持续下去。那时的我,哪里知道,世事难料,这四个字,最是刺骨冰寒。
在我十四岁的时候,黄巾贼作乱,家里又遭了饥荒。
家家户户都穷的揭不开锅了,村子里已经没有小孩念书了,也没有人找爹写那些话本子了。
那一日,爹突然说,要把我嫁给村里的老鳏夫做填房。
那一刻,我吓傻了。
我茫然地看着将我养大的亲爹,好似一个陌生人。
我问:“爹,你怎么能这么做,我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爹却别过头不看我,硬下心肠说道:“你嫁给他,总比饿死好。”
但是,要将我嫁给老鳏夫,我宁愿去死。
第一时间,我将此事告知了阿牛哥。
我原以为,他会站出来,为我做主,跑到我爹面前,说我俩已经私定终身了。
再不济,他带着我私奔就是。
谁知,阿牛哥听罢,沉默了半晌,垂下头,有气无力地低声说道:“好妹妹,这不算是一件坏事。”
我一愣,什么叫做这不算坏事?
“那老鳏夫活不了几年了。你伺候他一场,等他死了,他又没个子嗣,那几亩水田还有那头牛,还不都是你的了。”
我睁大眼睛看着阿牛哥,一脸不可置信。
“嘿!你放心,就算你跟了那老鳏夫,我也不会嫌弃你的。等那老鳏夫死了,咱俩就——”阿牛哥说着说着又笑了,竟还带着几分得意。
说罢,他拉着我的手,摸向了他的……
我用力地甩开了阿牛哥的手,怒目而视,死死盯着阿牛哥,又体会到那一种陌生之感。
呵,他不仅不带我走,还惦记上老鳏夫那几亩水田和那一头牛。
我气得浑身发抖,却又失望至极,说不出话来。
21/110 首页 上一页 19 20 21 22 23 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