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拢着十七封打开的信,挨个看了。
眼睛是红的。
鼻子也酸了。
他没法儿去想龙可羡那些等不到回信的日日夜夜;也没法儿想龙可羡一次次满怀希望来,失魂落魄归,然后一次次锲而不舍地来寻信,一遍遍受着钝刀子折磨;更没法儿想最后那封在意识错乱时写下的诀别信。
别等了啊……
信寄不出去的……
傻小崽。
谁说龙可羡不会爱,她只是不会说。
十七封信,握在阿勒手里是八年,是整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时光。
它们没有寄出去,却以另一种形式留在了阿勒记忆里。
穹顶的灰霭散去,穹顶酷蓝,强光直泄而下,阿勒心里边还余着那隐秘的酸疼,他皱了下眉,说:“年少轻狂,吃过大亏,差点亏掉了下半辈子,不得不防上一手。”
龙氏在北境做的手脚,阿勒没预想过吗?
他不是没防龙氏。
他是没防龙清宁。
龙清宁不置可否:“你做得再天衣无缝,对阿羡也无用,她嗅得分毫,就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阿勒知道,但他不乐意在龙清宁跟前示弱,故作松快道:“她全猜着,那是她本事,我自有法子,不劳你费心。”
他们就像两个意见相左的老师,教的是同一本书,用了截然相反的法子。
对龙清宁来说,最后的结果重要,对阿勒来说,他要过程与结果两手抓。
阿勒有这底气,也有能耐,更愿意为此付出时间与精力,把一辈子耗在龙可羡身上,龙清宁不行,她的野心是朝外的,留给龙可羡,甚至留给她自己的位置都太少了,她没有别的路可走,所以她对自己狠,对龙可羡也狠,她并不后悔。
白鸟掠过水面,揉皱了龙清宁的影子,她孤身一人走进宫道里,迎着日光踏上九重石阶,回头时,整座王宫都匍匐在眼底。
***
马车到宁蘅港停下,龙可羡和阿勒要在这里转水路往南去。
近日天晴,路上走得快,他们到时,船还没有备好,便在码头边上的客栈歇了下来,龙可羡没睡足,赤脚东倒西歪地在屋里找水喝。
茶壶是空的,龙可羡甩了甩,又把耳朵贴在壶肚上,认真听了片刻,才闷闷地预备往外唤人,不料刚一撤步,后脑勺就撞上了道硬物。
阿勒个高臂长,轻松地绕过龙可羡,把茶壶搁下了,右手指头挂了只水囊,他顶开水囊口,说:“今夜子时便能进港,我们缓些时辰,明日辰时再上船。”
龙可羡小口小口地喝着水,还没应声,外边有人喊了下少君。
是尤副将,他要留守王都,这回跟着马车车队送龙可羡到宁蘅港,今夜就要返程回都了,尤副将入内后行了个军礼:“北境在战后休养生息,没有王都不时的刁难,明年咱们也不缺粮食了,各间商行开始陆续进驻北境,日后不论是采买丝绸粮食,还是卖出木料药材,都不成问题。”
龙可羡认可的好人不多,万壑松算一个。
万家退至台幕后,仍旧能帮龙可羡打点各家龙头商行,这事儿说大不大,却相当繁琐,她记着这份人情,近日在绞尽脑汁还。
龙可羡把水喝完,缓了渴劲儿,说:“王都内外城禁卫军合一之后,你便北归一趟,亲自看过详情再领兵南下。”
“是,”尤副将应得利索,“这事儿好办,属下定然给那禁卫军里的士族小子们该清清,该剔剔,训出一支能拿得出手的宫禁卫队。”
两人还谈了些海务,时辰不早了,马已换好,外边有侍卫来催,尤副将磨磨蹭蹭地挪着步子。
龙可羡把他靴筒盯了半晌,忍不住关切道:“靴子,黏脚吗?回营后重新换过一双吧。”
“……”不说还没事儿,一说,尤副将那脸蹭地就红了,这么大个体格儿,扭扭捏捏实在不像样子,他心一横,一跺脚。
龙可羡不禁挺直腰背,以为他要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不料尤副将砰地往地上一跪,高声说:“少君,属下想向您讨个人!”
“哨兵吗?”龙可羡知道他二人情如父子。
尤副将还真想,但这关键时刻,他干干脆脆地叩了个头,说:“属下想讨余司御。”
余蔚拎着铜壶,刚从门口进来,吓得差点儿把铜壶给跌了,她默不作声地照着他后背给了一脚。
龙可羡不解:“你已有后备营的常司御了,他总领王都营地后勤内务总是可以的。”
阿勒架着脚,靠窗边翻着话本子,头也没抬地说:“尤铮不是要司御,是要余蔚。”
龙可羡:“……啊?”
尤副将挨了一脚,心窝里说不出的舒坦,心里边热了,胆子也大了,就着贵妃铺下来的台阶,直白道:“属下要嫁余司御!”
“……”阿勒徐徐抬了头,觉着这出戏比话本子好看多了,刮了刮茶沫子,看向正中。
龙可羡艰难地把这几句话串起来:“……嫁?”
“入赘嘛,”尤副将拍着胸脯,自豪道,“余司御高门出身,家里边只她一个了,总有些门楣要撑的,我是个糙人,”他看向余蔚,神情严肃,“肚子里没有二两墨水,但有一点好,遵军纪,守规矩。还有军功在身,有良田百亩,刚置办了铺子二间,庄子一座,日后都交由你,你说的话就是我的军令!”
说完,立马对着少君补上一句,“当然了,若与三山军军纪相违,必定以军中为重。”
余蔚跟着又给他一脚。
尤副将龇牙咧嘴地回头:“我皮糙肉厚,别再折了你那腿!”
***
龙可羡趴在榻上,晃着脚,把话本子翻得哗啦啦响。
阿勒抛着只钱袋进来,往她跟前一抛,龙可羡反手接下来了,掂了掂,诧异道:“金珠,这般多,你做贼去了吗?”
“做贼了啊,要与你分赃吗?”阿勒捞着铜壶,把里边的水灌满,搁在炉子上温着,夜里要用的。
龙可羡一骨碌爬起来,攥着自己的脚:“五五。”
阿勒:“二八。”
“四六。”
“三七,”阿勒补了句,“你三我七。”
龙可羡应了,她扒拉着钱袋,问:“哪里来的?” “尤铮给的,”阿勒笑起来,“哭天喊地托我问你一句,为何不应了他?”
龙可羡觉得有哪里不对,她一颗颗挑金珠:“少君不管婚嫁事的,少君又不是媒婆。嗯……余蔚喜欢俊俏的小公子。”
尤副将从里到外,都够不上俊俏小公子这五个字。
阿勒跟着坐下去:“少君喜欢俊俏的小公子吗?”
龙可羡转动着眼珠,把他瞟一眼,再瞟一眼,觉得阿勒也够不上这五个字,嗫嚅着道:“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的。”
阿勒笑起来,一把将她翻过去。
屋里没地龙,微寒,因此热气洒在皮肤上,变得格外明显,龙可羡脖颈被呵得痒,瑟缩了一下,又被叼住了耳珠。
“龙可羡撒谎。”
龙可羡小声抽气:“龙可羡没有撒谎。”
“谁撒谎谁是小王八羔子。”
龙可羡吃痛,断断续续地说:“龙可羡不是小王八羔子。”
那点热气贴着皮肤缓慢游走,聚集在胸口,形成了带着潮热的拉扯感,密集的电流在肆意横窜,龙可羡弓起了脚背。
阿勒从袖口抽出两只臂环,“啪”地扣在她手臂,紧接着慢条斯理开始脱衣裳。
烛光昏暗,随着动作在墙上曳出晕影。
让龙可羡印象深刻的那把琴就放在榻上,龙可羡刚从阿勒手里脱身,拢了下衣裳,发觉胸口湿漉漉的,带点儿刺痛。
“不要铃铛,会动,不要了……”她立刻说。
“没铃铛,”阿勒摊手,无辜地说,“我是那等混账吗?”
上回龙可羡因为铃铛吃足了苦头,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她抚抚胸口:“是混账,是幕后黑手,千年道行的大王八。”
阿勒愣了片刻,捞着她往下压到了琴弦:“好啊,你何时猜到的?”
龙可羡又得意又恼怒地,飞了个眼刀子:“你瞒不得我,我耳听八方。”
“了不起,”阿勒叠下去,第一记力道就没留情,撞得琴身撞在榻角,“手段不大上台面,结局能算是求仁得仁,你要为此怪罪我吗?”
龙可羡闷哼出声,接下去的气息就连不上了,细细碎碎的不知说了个什么,她的胸口压在琴弦上,形成了红色的线条,它们一道道分布在她身上,看起来相当色气。
臂环阻隔气劲,带来敏锐的痛感。
他们面对面地坐着,龙可羡突然打了个颤,视线缓慢聚焦:“你弹,弹什么?”
阿勒说:“弹琴啊,还有声儿呢,时大时小,时泣时颤。”
龙可羡脸羞得通红,一把将小衣塞进了阿勒口中,“你不许说话。”
湿热的气息填满了耳鼓,响起的不是琴声,是龙可羡的溢出的哼气和喘息。
两人没有再说话,阿勒被堵了嘴,变得更加凶悍,他额汗密布,沿着鬓角往下砸落,他卡着龙可羡下颌,把她错开的脸摆正了。
这是龙可羡。
是全天下最会爱人的龙可羡。
她从来不说爱,但她时时都在爱。
在八岁那年,阿勒折而复返,龙可羡朝他伸手要抱的那一刻,爱就开始了。
在十二那年,龙可羡在计罗氏手里三逃三战,阿勒从雾海密林中杀来,两个人发着抖相拥的那一刻,爱就渐浓了。
在十五那年,龙可羡在看台上,望见穿着黑色窄袖马服的阿勒,宛如穿梭在场中的星子,带着迅猛的爆发力,猛然撞开了闻道,而后送球进鞠室,笑得没心没肺的那一刻,爱就越界了。
阿勒浑身的浪,都是为龙可羡掀的。
他要看着她,看着她泛红的脸,和濡湿的发,看着她打颤的情不自禁,看她游移虚合的眼睛。
“龙可羡。”
阿勒埋在她颈窝里喘息。
“回家,再成一次亲吧。”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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