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第一次,终于没有把孟宴宁看成兄长,而是个,叫她也心弦怦然的男人。
她不免想,方才孟宴宁听得阿娘嘱托,看似平静接受,心底实际肯定是黯然的。
阿娘原来还在为他相亲呢,明明都是端明秀雅的好姑娘,若能慢慢选择,肯定能择娶到真心喜欢的。偏偏他的名声,他的姻缘,都被自己稀里糊涂的搅乱。
他肯定也是不适,为此烦闷不已。
云冉忍不住追上前,拦着他道:“二哥哥。”
孟宴宁顿住步子。
他难掩愉悦,背在袖笼里的拳头松了又紧,惦着还有许多要准备的,打算尽快准备。恨不能马车行囊已经打点好,早在上京的路上。
但见云冉脸颊绯红,纠缠了会锦帕,竟是满腹歉疚:“二哥哥,我知道你无意卷进我的琐事,也是迫于无奈,答应阿娘照料我。但方才阿娘所言,你不必全数照做。待到了京城,遇到真心喜欢的,只管娶回家,我还当你是我二哥哥,唤她一声嫂嫂。”
孟宴宁眼底的愉悦,就这样一点点熄灭。
“冉冉,”他忽地迫近云冉,将她逼到廊柱边,“事已至此。你又何必自欺欺人,还叫我阿兄?”
第二十六章
他的容色半沐在夕阳中, 颌部轮廓被那金色勾描得更为深邃。
语调凉薄,亦隐有威压。
云冉一时讷讷地。
此刻的孟宴宁,突然让她感到非常陌生。和平日里光风霁月, 温柔体贴的二哥哥,形象相去甚远。
就好像,他其实也恼恨于这个秘密。但, 他这么说,是为她还把他当兄长生气?还是……他竟愿意娶她?
云冉心底一时, 浮现些乱七八糟的联想。顿感呼吸急促, 心思百转千回,还不及相问,孟宴宁却又放开她,
“冉冉, 你素知我为人。那夜马车里,不论事情起因为何,我毕竟未能阻止你……”
他闭目, 似又想起那夜旖旎风景,勉力压抑内心如熔岩浆液翻滚般的炙热, “阿娘所言,我何尝不诧异,但若能因此对你有所交代, 也不枉读这些年的圣贤书。你如今反倒让我娶别的女人, 岂非要陷我于不仁不义的境地?”
他原来是想为马车上的行为负责任,而非对自己有妄念。云冉暗叹,自己差点又误会他。
孟宴宁, 她这二哥哥,最是金相玉质, 翩翩君子。自己所为,近乎败坏他君子之名。即便无人苛责,他难道就不会慎独自省?
云冉更是愧疚不已。
“对不起,二哥哥,我往后再不说这些混话了,你别生我的气。”
惯性使然,她仍称呼他为二哥哥。孟宴宁将手背在身后,攥紧拳。但那得偿所愿,疯涨的贪渴,却让他此刻,不再满足于这个称谓。
他盯着云冉,又进前一步,抬臂去触她的脸。那五指如玉光润,带着些微的冷意,竟叫云冉酥麻战栗。
她撇过脸,避开他的抚弄。从前他和她狎昵没什么,但现在,她知晓他们的身份,不免觉得异样,手指下意识去抓挠身后的朱红廊柱。
“二哥哥……”那种不自在,不自然的感觉,又溢了出来。
孟宴宁指尖停在她的发梢,垂眸视她。
云冉便讷讷地,轻咬朱唇,“二哥哥,你这样……”
她好似害羞,面靥如春花。那酡颜取悦了孟宴宁,他凑近她,挑起薄唇,声线低哑,“冉冉,不论从前如何,我今已经下定决心,从今往后,便将冉冉当成我的妻子,尽我的本分。”
他将她面颊上的一缕头发绕到她耳后。仿佛为了兑现承诺,光洁的甲缘,刻意掠过她耳垂。
云冉心不禁颤抖,耳根红透。
他竟是接受现实,要为她的荒唐负责了。可她还是没有办法习惯,将孟宴宁视作自己未来的夫君。
她只觉得她的心绪,突然被他这一指,拨得乱乱的,特别想找一个人倾诉。
*
惦着云冉突然被遣返娘家,有人抓着她问东问西,孟宴宁最后主张,把云冉接到双驼峰的避暑山庄。
随后,他便开始安排诸事,以待来年上京。
云冉车马停在山庄外,再看那依旧茂盛的修竹和红梅,突然便有种车轮滚滚向前,不容她后退的错觉。
但阿娘、祖母都恩允她来此,她自己,也算默许的。她知道,孟宴宁处处为她考虑,来此小住,的确是个舒缓心绪的好办法。
云冉便在东边的沁芳院内,颠来倒去的,休息了两三日。但她未必真的觉得自己住进来了,卧床休息间,仍在无数次幻想,周家人能上门拜访。
孟宴宁偶来山庄,如常找她叙话。他的适应能力快得让云冉恍惚,仿佛任何人事,都不能叫他癫狂惊愕,脸色大变。
云冉却不似他大方,每每记起那日夕下,他对自己的承诺,便觉得他似烫手山芋。
在暗中看他忙碌,却又不知如何面对。
渐渐的,她心思懒淡,甚至连寝屋的门都不愿出。恨不能闭上眼睛,就像一叶小舟,终日逐水漂流。
直到第四日,周家总算来人。云冉精神为之一振,急急修饰妆容。
到堂屋一看,却不是林无霜,而是苏小莹。
云冉大失所望,放慢脚步,软坐在太师椅上。苏小莹还是那副活泼模样,主动上前握住她的手。
“冉姐姐,你怎么又清减了?是不是这阵子,吃不着我给你做的饭菜?”
她倒好意思提,云冉为替她试菜,险些吃吐。
但此一时,彼一时。
云冉还挺怀念的,更加难过:“我没什么,你在周家可好?嫂子她们好吗?”
因林无霜刻意“遮丑”,苏小莹只以为是云冉突然转性,要二嫁了。眼下观察云冉,似乎不是这样。
“她们还是老样子,倒是邦哥儿突然被人送回,潘姨娘瞧着很不高兴。”
苏小莹又道,“冉姐姐,我好想你。听嫂子说你前儿坠破实是滑了胎,没想到你还答应改嫁。你不要我,也不要表哥了吗?”
云冉鼻尖一酸,忍不住拿帕子拭泪。
她早便想找人倾诉,见苏小莹误会,忙不迭将自己近来种种荒唐,并着未来可能和孟宴宁在一起的事情告诉她。
“二哥哥与我情同兄妹,如今为了责任娶我,我竟不知如何是好,心里乱得很。更牵挂你表哥。”
苏小莹眼睛顿时瞪得跟铜铃似的。
“竟然是这样!”她一时也难接受事实,但徘徊了阵,她又握住云冉的手,“怪不得我这几日去云家找你,却得知你被孟公子接到了山庄。”
苏小莹实际是为了麻烦云冉,才过来找她。
可眼下,她决定先开解开解云冉。
“冉姐姐,其实也没什么好烦恼的。表哥从前爱你,给你买好吃的好玩的,不就是为了让你开心?而你二哥一表人才,待你又体贴,能嫁给他,不也是件幸事吗?”
她如此说,孟宴宁也如此说。云冉揩了揩眼角,却难耐道,
“我是有幸,但心里还是古怪。你知道,我心里思念的,一直是你表哥。”
“冉姐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你只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可想过孟公子?他何尝便喜欢你,可为了照顾你的心情,自然也不敢说出口。方才他在院里喝斥给你送饭的婢女,可见你不好好吃饭,他很是自责。左右你们以后要成为夫妻,你为何不试着关心关心他,就像他关心你那样。”
云冉讶然。
她不知,孟宴宁原还为这些小事责难下人。
是,她差点和他颠鸾倒凤,觉得对不起他,但一直沉溺在过去,忽略他为她付出的种种,便对得起他了吗?她如果迟早都要成为孟宴宁的妻子,是不是真的也该放下从前种种,试着去喜欢他,关心他呢?
*
苏小莹来没别的事,只想拜托云冉帮她照顾骆青岚。因她偶然撞见骆青岚被人刺杀,这会人还在客栈昏迷着。
她付不起客栈的银钱,又不好把人拉到周宅,又不知道骆青岚住哪,只好让云冉拜托孟宴宁,把骆青岚暂时安置于这庄子里。
骆青岚好好的一介商人,也不知结的什么仇家。
云冉怕她担心,又惦着骆青岚是孟宴宁朋友,便自作主张应下,让她去客栈接人。
和苏小莹话别,云冉途经小厨房。
忽然便想起苏小莹说,孟宴宁呵斥下人一事。她纠缠帕子,索性走进去,支开下人,自己试着,给孟宴宁熬一碗参汤。
*
潮湿天气,书籍放久了易生虫发霉。孟宴宁对外道是学富五车的君子,实际喜欢把书垫在身下,当板凳使。
然门面是要装点的,往后既要长居京城,少不得要将一些珍藏的古籍装车。
他正指挥着人,将晒好的古籍摞齐整归置,忽见廊柱下立了个盈盈倩影。
“冉冉。”
视线便定在她身上,似乎好奇,她为何来此。
这阵子,她几乎足不出户。他心中焦躁,又无计可施。
云冉也瞧着他,见他眼尾薄红,神色苍白。方想到,自己这光风霁月的二哥哥,前不久才大病初愈。他最不懂照顾自己,又熬夜蹚水,把自己从魔窟里救出,这么久了,她竟然没有关心过一句。
若非苏小莹提醒,她还没意识到,自己是如此的失职、自私!
她越发愧疚,忙碎步到他面前,纠缠帕子,鼓起勇气,替他擦了擦额角。
从前这般做,是毫无芥蒂。如今,竟有些心猿意马。心嘭嘭直跳。
“二哥哥,我见你搬书辛苦,替你熬了碗参汤,你要不要先歇一会儿?”
孟宴宁眸色抖动,不免攥住她的腕。她似乎被他目光所烫,忙又别开脸,耳垂红红的,诱人欲滴。
第二十七章
“二哥哥……”
云冉忍不住唤他。
她也是在父亲入狱后, 才发现孟宴宁有此“习惯”。若她偶然过分狎昵,他会下意识出手阻止。
只是他有时力气过大,会把她的手腕攥疼。这让她感到羞赧, 因她从前不知二人关系,如今再想,自己这样, 不太合规矩。
孟宴宁似乎也意识到这点,复又松开。
“冉冉, 亲自给我做参汤?”
他尚不大适应云冉的变化, 但很快又开始接受,是了,他如今已经达成所愿。用卑劣的手段得到了云冉。也自然会慢慢的,得到她的一切。她的喜欢, 她的倾慕,乃至她的此生不渝。
他心底的那团火,不免再次炽烈地, 燃烧起来。语气,也难掩的愉悦。
云冉几乎被他灼灼目光所烫, 耳根越发地红。
“嗯。二哥哥,我关门沉思几日,自觉从前对二哥哥多有不足。不论如何, 我也当学着二哥哥关心我这般, 尽我所能为二哥哥着想。只是不知二哥哥原本喜欢怎样的女子,我虽不能及,也愿意试着改变。”
她越接近他理想的妻子, 便越能弥补对他的亏欠。他既愿为她负责,她也当为他负责。
可话音方落, 孟宴宁的脸色,竟又阴沉下去。
他狭长凤目凝她,迟疑半晌,“冉冉,你做自己就好。”
云冉好像又惹他生气了。
自己闹出这样的丑事,竟妄想通过小恩小惠立刻弥补对他的亏欠,让他真正从心底甘之如饴的接受自己,未免过于天真。
云冉失神间,手里的羹汤被孟宴宁接过。
汤水清淡,色泽微黄。闻着有一股清苦的气息。汤面上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却没什么情绪。
她原来还是为了报恩,而非发自内心的,喜欢自己。这让孟宴宁深感不适,不足,以至于把着烫碗的指尖都紧得发烫。
他气息不匀,把着汤一饮而尽。
云冉忙道:“砂锅中还有,二哥哥莫急。”
云冉觉得自己实在蠢笨,些许小事也不能让他开怀,这让她十分忧心。
可她还有一事,不得不告诉他,忐忑道。
“二哥哥,小莹今日告诉我,你的朋友骆公子突然遭人行刺,现在仍在昏迷,想将他送到山庄小住。我擅自作主同意了……你不会怪我吧?”
参汤味道寡淡,鸡肉的腥味较浓,想是云冉不懂庖厨。孟宴宁舌尖舔过唇角,却如饮了琼浆玉液,意犹未尽。
听闻她语气惴惴,一时好笑。
“山庄中还有空厢房。你既做我妻,往后我名下宅子,皆有权处置,不必过问。”
他突然说自己有掌家之权,云冉心里酥酥麻麻,莫名异样。
从前周从之迎她过门,也曾道她往后便是周宅主母,宅中上下,都听她差遣。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从孟宴宁口中听到同样的话。
好像又不是很生自己气的样子。云冉纠缠帕子,莫名害臊。
似乎觉察到她的异样,孟宴宁将参汤置于一边,心底微微讶异。
不过一句不经意的甜言蜜语,她竟如此受用。周从之从前,是否也同她说过相似的话?
只可恨,他曾经没有拥有,也不得而知。一想到那些他错过她的时光,他便觉得垂心刻骨,难以忍受。
云冉被他瞧得发烫,手指摸了摸脸,
“二哥哥。你怎么总看我?”
“没什么。”孟宴宁忙别过视线,指尖弹了弹空瓷碗。
云冉确定他好像没有为此生气,便吁了口气,定了定神道,“二哥哥,小莹还告诉我,邦哥儿被找到了。好巧,我才出周家,邦哥儿便被人找到了。嫂子倒也是好命,自此有了立身之本。可我还记得当初潘姨娘约我到法华寺进香,偶然坠坡的怪事。二哥哥,你说这潘姨娘,是不是当初推我下山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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