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牵连的孟宴宁,自然也要因太后的恩典,先行释放了。
也不过不到七八日的功夫,孟宴宁便得知他自由了。
他玉面几无波澜,很是平静。
毕竟这是个必然的结果。因为他早已经提前让人去打点恭王府的大太监,让对方惦着从前和骆清岚互相帮扶的情谊,到老太后处求情。也算准老皇帝让骆清岚下狱,不过是设法暂时堵住悠悠之口。
可他走出牢门时,和那些狱卒对视时,他们还是满目惊悚。
他微笑环视他们,他们便两股战战,差点要跪下来给他喊爷。
不为什么,就因为之前他们受周从之的贿,就差半口气,就要把他害死。
孟宴宁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淡道,“我的腿不是很灵便。诸位可否给我雇辆马车?”
好像没什么记仇的样子。可狱卒们根本不敢怠慢,毕竟只要他不在牢中,便是孟举人,未来若能高中,衣锦还乡,随意挥一挥衣袖,都能撼动赦县三尺土。他们若还想活命,自然得尽心尽力巴结。
他很快得到了想要的马车。
上了马车,坐在里面闭目养神,让车夫往东街的方向去。
*
云冉自上次和苏小莹探视归来之后,没再去过监牢。
然她良心难安,已经让周从之答应她,设法让知县大人通融,千万保住孟宴宁两人性命。周从之发誓了的,也似乎安排人去办了,她这才稍微松心,没继续折腾奔走。
毕竟她再迫切,也没有办法左右案子,只要有心努力了,便算对得起孟宴宁了。
而且如今,她已经勾销和孟宴宁的婚契,总不能一直因为牵挂孟宴宁,给周从之脸色。
只要周从之愿意帮衬,她当然要抛弃前尘,和周从之好好过日子。
春光正盛,她松散松散心情,答应和周从之去郊外踏青。
山花烂漫,绿草如茵,又有周从之一路打趣陪伴,心情果然大好。
脸上都出现了久违的笑容。
云冉今日也是盛装,一袭淡霞色渐变粉橘凤尾纱裙,环着几乎曳地的披帛,发髻上除了平日戴的首饰,还簪满从山上摘到的芙蓉山茶,面上薄施粉黛,琼鼻鼻尖因为兴奋,沁出些汗珠子,眼珠儿也是秋水潋滟,比这三月的春花更为动人。
刚刚打起车帘,见周从之在下边抬头看她,便故意撅嘴打趣。
“从之,你光看着我,我可不依。我要你亲自抱我下来。”
“冉冉不说,我也要这么做的。”周从之笑容温煦,甘之如饴,朝她张开双臂。
云冉便跳落到他臂弯之上,稳稳的勾住他脖子。
周从之抱着她,故意转圈晃她,直逗得她娇笑连连。
“好了好了,你再转下去,我头都昏了。”云冉笑闹,拍打他的肩膀,求他赶紧放她下来。
那副你侬我侬的模样,叫周围的小厮婢女,都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姑爷和二奶奶,好像又回到当初燕尔新婚的时候了,感情蜜里调油般。
云冉虽然叫他放人,但他是不舍得的,便附在他耳边低道,“这两日吃的都是越冬的旧菜,干巴巴没劲,我想吃芦笋了,最好是现摘的芦笋,炒起来鲜美可口。”
“早知道你口叼,今年的春笋,我早让厨房备着了。”
周从之笑着回应,掂了掂她,非要这么抱着她回家。
云冉不禁羞红了脸,把脸埋进他的胸口。
尽管是夫妻,也怪害臊的,他真不怕外人指指点点。而且如今黏她,比从前还厉害。
*
云冉正跟周从之往角门去,冷不妨看到前边马车上下来一个人,笑意顿时僵住。
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那勾着周从之的手臂也在发抖,指尖掐着他背后的绸缎料子,几乎一下子就从周从之的怀抱里下来,仓促地躲在周从之背后。
“二哥哥。”云冉声音细弱,几不成调。
孟宴宁竟然就站在那里,穿着一身珠白色连枝修竹锦缎圆领袍,身段比从前清瘦,一双眼也仿佛更深邃。那苍白的脸上划过道没有干涸的血痕,笑容稍显诡谲。
变化倒是不算大。让云冉惊讶的是,他原来满头的乌发,此刻间或夹杂着一些银丝。气质也更凌厉。
那是种格外病态的美感。叫人觉得,他如今做出任何事情,都不足为奇。
以至于他抬眼看自己时。那仿佛慈悲的目光,都叫云冉心惊胆战。
“冉冉,好久不见。”他对她笑道。
云冉的心差点跳出胸腔,忍不住又心虚地往后退。他的声音怎么变得这么沙哑?
好像乌鸦飞过天际,风沙刮过枯萎的枝桠。光是听着,已经让人生理不适。
“二哥哥,你什么时候出狱的?”云冉心虚问。
周从之径直把云冉护到了身后。
“孟宴宁,你要干什么?”
他根本没想到,孟宴宁竟然会这时候出狱,他明明打点过了,孟宴宁怎么还能活着出来?可孟宴宁的确看起来好端端的,一袭白衣胜雪,形如鬼魅一般。
孟宴宁只是走过来,沉黑的眸直勾勾盯着云冉。伸臂,却突然揪住周从之的领口,把周从之拽到跟前。在云冉和周从之都惊讶的时候,抽出了一把匕首,抵住周从之的腹部。
薄唇挑起,阴恻恻地低笑。
“我当然是,来接我的妻回家。”
第五十章
他的刀锋只要在近前三寸, 就能让周从之血流如注。
云冉骇然失声,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 当街行凶。
“二哥哥……你别冲动。”云冉攥住了裙褶,紧张道。
孟宴宁刀尖抵着周从之,又转过脸对着云冉, 眼尾微微勾起,声音堪称温柔, “冉冉, 只要你上马车,二哥就放过他。”
云冉的双腿打抖,却下意识后退。今日踏春归来,正是好兴致。可突然间的变故, 叫她脑子都快混沌了。孟宴宁的笑容很浅,可她是完全能够,从那光风霁月的表象下, 窥到他的狰狞阴狠。不上马车,他真的会捅死周从之。
“冉冉, 不要去!”周从之觉察到她的犹豫,忽然攥住刀刃,压下眉弓, 也毫不避让地回视孟宴宁。
“什么叫你的妻, 孟宴宁,你难道不知,在你坐牢这段时间, 冯知县做主,早勾销了你和冉冉的婚契。她现在, 是我周从之的妻子。”
他把住那刀尖,又往上移了三寸,对准自己的心脏,痛快地笑起来,“不是说我强抢民妇?如今你公然到我家宅前闹,到底是谁强抢民妇?有本事就动手,看看以后,冉冉会记得你,还是记得我。”
孟宴宁偏了下下颌,眼底似有疑惑。
转头盯向云冉,“冉冉,他说的可是真的?”
云冉见周从之掌中淌血,心跳得格外快。
他这样,好像不能再经受任何刺激了。自己要怎么回答,才能让他的情绪平静下来?云冉吞咽着惶惑,乍然灵光一闪,语气一嗔,
“二哥哥,别忘了。你若敢杀从之,便是把我往死路上逼。”
孟宴宁漆黑的瞳仁牢牢锁定她,忽然挑唇淡笑。
“死路?冉冉怕他死,那当初把二哥留在牢里的时候,可想过以后就再见不到我?”
他好像是问她,却也只是淡淡扫视她,不需要她回答。一用力,便叫刀尖往前推进。周从之的掌心又冷又痛,拼尽全力抵着,却不想孟宴宁突然松手,致使他连连后退,匕首当啷掉地。
“二郎,失陪。”
孟宴宁倒有礼貌,转身一把,将云冉扛到肩上,跳上马车。
进车厢时不动声色地拍了拍车夫的肩膀,车夫悚然一顿,立刻策马狂奔,直把想阻拦孟宴宁的周氏家仆,全都冲散。
云冉没想到他还会声东击西,即便被他搡到车里,人也还懵着。等到自己跟着马车车厢无助晃动,天灵盖都快被掀下来,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孟宴宁绑了!
车夫跑得太快,她被颠得东倒西歪,胡乱抓找支撑,猛地抓到孟宴宁的胳膊。仿佛抓到了一块烙铁,迅捷地抽开手。反被他牢牢的攥住。
孟宴宁将她拽拉到面前,阴恻恻地审视她。“冉冉,你在怕什么?在牢里的时候,你不是很自在地,踹开二哥么?”
他说着,突然又狞笑起来,掐住云冉的脖子,“你那样薄情,可想过有今日?”
云冉当初踹他,自然想过他出狱后会找自己兴师问罪。
可她觉得,自己已经勾销了婚契,他应该不敢乱来。
从前再不济,人前他也在乎名声。
如今和他对视,看着他森寒眸子盯紧自己,炙热的吐息拂面,云冉简直心魂俱丧,完全看不懂他了。她瑟瑟发抖,不由又想用可怜唤醒他的理智。
“我那是不得已的。二哥哥突然坐牢,我很害怕,只想快点出去。但不是为了抛弃二哥,不过是为了讨好从之,好让他不计前嫌,帮你翻案。”
“故意讨好他?”孟宴宁又笑,大掌抚上她俏丽的脸。这张脸真美,盛装如把春日都蕴藉其中,叫人爱不释手。
云冉惊惶点头,尽管觉得他的掌心变得比从前粗糙寒冷,还是亲昵地蹭了蹭,“你若不信,回去问问孟舶干,还要婆母,我有没有去求过他们。”
她这话半真半假,但又想,自己的确是去求过的。盼望孟宴宁知道,她其实牵挂他。
孟宴宁果然稍稍松力,惶惑地盯着自己,
那种血液回流的感觉,叫云冉燃起希望。
她忙吸了口新鲜的空气,按捺住头皮发麻的恐惧感,努力从眼眶里逼出叫人爱怜、同情的泪水。
“二哥哥,我是否恳求过,你问一问不就知道了?我发誓这些日子,虽然和从之欢好,但没有一刻不深深地思念你。一想到二哥哥还在狱中,便食不下咽。只盼望能早些说动从之,把你从狱中救出。”
怕孟宴宁不信,还顺势卧倒在他怀里,用指尖轻轻划他的背脊,温声软语问,
“二哥哥,你刚才对我那样凶,对我就没有半点信任了吗?”
她柔软无骨,像小猫挠人的痒。杏眸楚楚,纯良无害。
孟宴宁周身的戾气淡了点,“冉冉,其实想着二哥?”的确,他在出狱前曾听见,云冉到狱卒处为他打点。但是她路过他的囚室,却没有停驻。
孟宴宁半眯眸,顺势将云冉扣紧,声音桀桀发哑,“那冉冉,这些日子你为了讨好周二郎,让他碰过你哪里?这里,这里,还是这里……”
他带着冷意的手指在她温热香软的肌骨间游走,目色灼灼摄人。每探一处,云冉都几要战栗低呼,鬓上的簪花,也不小心掉落在他的脚边。
一时间红的粉的,白的黄的,芙蓉山茶落了一地。孟宴宁瞳孔紧缩,猛地支起云冉下巴,
“食不下咽……二哥突然想起来,冉冉刚才不是说,芦笋要吃鲜的才好?”他森笑询问,敏锐地捕捉到云冉在刹那间因惊慌颤抖的睫毛,“冉冉,你是不是,又跟二哥说谎了?”
尽管没怎么用力,云冉也几乎被他的膝盖顶到车厢角落里。一时间呼吸凝滞,大气不敢喘。
“二哥哥,我……”
她突然语塞。饶是心态再好,再巧舌如簧、舌灿莲花,也不是每时每刻,都能保持理智。她和孟宴宁已是太亲密了,了解他,又畏惧他,有时候担心自己多说多错,在他眼里,就像跳梁小丑。马车突然踏过沟坎,剧烈的颠簸,叫她一下子撞到他胸膛。
孟宴宁蹙眉,低喘了口气,一时遮掩不住身上浓郁的血腥气。
云冉乌珠转动,忙不迭关切:“二哥哥,你哪里不舒服?”
她柔荑缠上来,却突然被他抵住。他垂眸凝视,眼底竟闪过丝嫌恶。
云冉忽然不太清楚,自己明明打点狱卒了,他身上怎么有伤?只因他此刻穿了件崭新的衣裳,从那洇出的淡淡血迹,她分辨不出,到底伤得多重。她也看不清楚,他此刻和从前比起来,是还偏激爱自己,还是夹杂着恨意。
可孟宴宁很快将她压制回车厢角落,“冉冉,你不要打岔。”
他刚才问她的是,她是不是还跟自己撒谎?
他这样,好像真的厌她了。本来没什么,但想到自己曾见和他也是要好过的,想到他肯定要报复自己,就格外难受。云冉顺了口气,不禁提醒他,“你若不相信,我能有什么办法?但二哥哥别忘了,现在我和你的婚契已经取消。你纵然恼怒,也别忘了自己才从牢里死里逃生,难道还要因为我,再进一次监牢?”
顿了顿,更郑重地警告,“你要挟持我,从之定会报官。二哥哥饱读圣贤书,不会还比不上从之讲道理吧?”
周从之当初知道婚契的存在,再不忿,也知道必得名正言顺,徐徐图之。孟宴宁此刻掳走她,若想跟她发生什么,便是名不正,言不顺。
孟宴宁突然发笑。
掐紧她的下颌,眼含狂热,“冉冉,你说得没错。二哥跟他完全不同,二哥没有道德。”
他像是受了刺.激,开始撕扯她的裙裾。
云冉瞪大眼睛,呼吸快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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